“蓮。”青嵐輕輕地說，池蓮點了點頭，手中出現了那柄金錫杖，在空中一點，一個巨大的玻璃罐子，就出現在了那名母親麵前。

    “騙、騙人的吧？”

    她這麽說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扭曲到極限的臉，顫抖而瘦弱的雙手撫上了透明的玻璃罐子，然後，她單手抱住了頭，隨之而來的是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尼克！尼克！你怎麽了！快點回答媽媽的話！尼克！”

    她瘋狂的尖叫著，嘶啞的喉嚨已經被使用到極致，眼淚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順著臉頰流下，反而是在她的聲音逐漸微弱時，如同泉水一般湧出。

    “尼克……尼克……”此時那名母親已經陷入了癲狂，隻是看著玻璃罐子中靜寂無聲的尼克，一遍一遍地呼喚著他，“回答我吧……怎麽可能呢……像平時一樣醒過來吧？尼克，我的孩子……”

    民宅內除了她悲慟的哭號以外，再無聲音，焰燁握緊了拳頭，雨冰的眸色複雜，池蓮要緊了下唇，眸中隱隱有些水色，隻有威爾陰沉著一張臉，不屑地看著這幅景象。

    “他並沒有死。”青嵐不忍心地解釋道，在那名女性反應過來前，迅速地補充了下一句話，“他現在沒有任何意誌，隻剩下具有生命力的軀殼。”

    那名女性默默地理解了一會兒，低低地問道：“尼克……是再也回不來了嗎？那個會說會笑的尼克？”

    青嵐艱難地點點頭，卻見那名女性猛地昂起了頭，目光中飽含著憤怒和憎恨。

    “是誰？是誰讓我的孩子變成了這個樣子？我要殺了他！”

    青嵐一怔，看向焰燁，而焰燁則搖了搖頭，於是青嵐垂下頭，悲傷的看著她那名女性，給出了最蒼白無力的回答。

    “尼克會變成這樣，背後牽連到太多的東西，原因……我們實在不能告訴你。他並不是你能夠複仇的對象。”

    “不試試又怎麽知道？我已經失去了我最珍視的寶物，要我付出什麽我都不怕！”女性嘶吼的聲音不像是人能夠發出來的，她的眼中充滿了怨恨。

    青嵐搖了搖頭，鄭重地握上了她的手，道：“那個人擁有的權勢，可以讓你再一次失去你的寶物，尼克的身體，現在還活著。”

    那名女性的身體微微一震，目光移向了她的孩子，她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頭再轉回來的時候，眼中的怨恨已經被掩蓋在希望之下了。

    “尼克，真的沒有希望再回到我身邊了嗎？”

    “或許，還是有機會的。”青嵐看向池蓮和雨冰，示意他們解釋。

    “理論上來說，確實可能。”雨冰點點頭，海藍色的眸子中，暗沉的情緒正在翻滾，“那些複雜的知識我也不多說，但您如果好好照顧他，或許有一天，他會醒過來。”

    “魔法幾乎能做到一切，但是最真誠而堅定的感情，是魔法唯一不能解析的。”池蓮冰冷的臉上沒有表情，而聲音中則隱隱帶有一絲肯定。

    “這樣啊……”那名女性輕輕呢喃著，看向尼克的眸子中，充滿了溫柔的母愛，“尼克，媽媽一定會讓你醒過來的。”

    然後她又轉過頭，安靜地看向青嵐，問道：“您，會為這孩子複仇嗎？”

    青嵐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看向了表情陰沉的威爾，道：“我正在給他複仇。”

    “那麽，我就沒有遺憾了。”她的手指撫摸上玻璃，“把我的孩子放出來吧。”

    玻璃罐子的蓋子在池蓮的控製下慢慢打開，而尼克則被那名女性從玻璃罐子裏抱出來，擦拭幹淨以後放在床上。

    “謝謝你們。”那名女性看著青嵐四人，麵容一下子像蒼老了一輪，但她的眼睛中卻充滿了堅定的希望，“我沒有任何能夠用來報答你們的東西，但如果是你們的要求，無論如何我都會去完成。”

    “……嗯。”青嵐應了一聲，剛要從門外出去，卻又回頭看向了那名女性，“請保持一顆善良的心吧，惡人終究會受到他應有的責罰的。”

    那名女性聽到了青嵐的話以後，什麽都沒說，隻是鞠了一個躬，把頭抬起來的時候，眼眶中滿是淚水。

    “願幸運女神給予你們永遠的庇佑。”

    青嵐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仍舊堅定地點了點頭，帶著她的祝福走出了這座充滿了悲傷的民宅。

    冬日的陽光並非不燦爛，反而暖洋洋地灑在了青嵐的身上，然而她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威爾大將軍。”青嵐叫了他的名字，轉頭看向他，“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威爾陰沉著一張臉，在聽到了青嵐的問話以後，反而咧嘴一笑：“不怎麽樣？你把我帶過來就是為了看這出無聊的悲劇？”

    青嵐認真地聽完他的感想，阻止了想要用暴力對待威爾的池蓮，道：“我，感覺很悲傷，非常的痛苦，她每落下一滴眼淚，心髒就好像被眼淚貫穿一樣，疼痛無比。”

    “那有怎樣？我已經看習慣了。”威爾嘲諷地回答著，話裏沒有一絲感情。

    青嵐沉默片刻，用憐憫的目光看向威爾，她從他的眼睛裏已經預見到了，“那個”悲劇的結局。

    “你還沒有察覺到嗎？”

    “怎麽？”

    “……沒什麽，我們去下一家吧。”青嵐搖了搖頭，邁開了步伐，而焰燁則輕歎一聲，默默地跟在了青嵐的身後。

    “說不定，可以成功……”雨冰自言自語道，在感受到了池蓮的奇怪目光時，也趕緊跟上了青嵐。

    之後，他們很快地去了下一名失去了孩子的家庭，然後一家接一家地讓那些無辜的孩子們回到了他們本來應該生活的地方。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怎麽會！”

    “妮娜！我的孩子妮娜！”

    “啊啊啊啊肯特！誰把你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要複仇！可是……可是誰來喚回我的喬？”

    “你會給珍妮複仇的是嗎？是嗎！”

    ……

    每一名孩子的親人的哭聲，都在青嵐的心底種下了最深的悲傷。

    在歸還了最後一名孩子以後，青嵐疲憊地躺在了地上，焰燁三人也或坐或臥地在一邊休息，四人在一片靜寂中看向了麵無表情的威爾。

    “威爾大將軍，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青嵐再一次發問，用那雙裝滿了星辰的眼睛凝視著威爾。

    “不怎麽樣，沒感覺。”他輕鬆地聳了聳肩，沒有絲毫遲疑的回答道。

    “是嗎？”她輕輕地說，露出了一個哀傷的微笑，“那你臉上的，究竟是什麽？”

    “哈？我臉上的……？”威爾毫不在意地摸了把臉，正準備嘲笑青嵐神經失調，卻看到了自己的手上濕了一片。

    威爾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睛，幾次想要張口，卻又因為發不出來聲音而失敗。

    “焰燁說，這個叫做‘眼淚’，當人的情緒達到極致時，就會從眼睛裏流下來的東西。”青嵐用平穩的聲線解釋道。

    “哈……哈啊？我？我怎麽會？這樣的我？”威爾一邊慌亂地否定著，一邊因為心口的痛苦而慢慢倒地。

    “恭喜你，找回了自己的罪惡感。”然而青嵐的話中沒有任何高興的意思，僅僅是在平靜地陳述著這個事實。

    焰燁琥珀色的眸子閃了閃，熾熱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青嵐。

    “真不可思議。這樣罪惡的人找回了自己的罪惡感，又會怎麽樣呢？”雨冰坐在地上，單手支著下巴，眯起眼睛看向威爾。

    池蓮則少有地發出了一聲歎息，一直冷酷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動容。

    而此時的威爾則默默地感受心頭難以壓抑下去的奇異感覺，這種感覺令他難過地喘不過氣來，每一次的呼氣都如此痛苦。

    “唔……殺了我！殺了我！”他嘶吼著，不斷用頭撞著地麵，“我好痛苦！快點、快點殺了我！”

    “如果你輕鬆地死了，是不能完成對你殘害的生命的贖罪的。”青嵐輕聲地說道，語氣中飽含了憐憫和痛苦，“你必須活著，每一分每一秒都去感受對被害者的愧疚。”

    威爾猛地停下自己的瘋狂行為，抬起頭，愕然地看向青嵐。

    “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預見到了。”她低低地敘說著自己的奇策，“你的自殺會變成對死者的褻瀆，隻有活著在罪惡感中度過餘生，才是你唯一的道路。”

    “啊……啊啊啊啊！”空地的上空不斷地回想著威爾的慘叫，他的發絲淩亂，臉上布滿了淚痕，“至今為止……至今為止……我都做了些什麽啊！”

    “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嗎？”

    威爾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望向了車輪之森的方向，嘴裏呢喃著什麽。

    “乖寶寶……快快睡啊……母親就守候在你的身邊……”

    池蓮皺起眉，道：“這是人族的搖籃曲，他為什麽……？”

    “搖籃曲是什麽？”青嵐看向池蓮，問道。

    “母親幫助嬰兒睡眠的歌。”焰燁解釋道，同樣皺起了眉，“這家夥不會瘋了吧？”

    伴隨著焰燁的懷疑，威爾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一邊以怪異的音調唱著搖籃曲，一邊抽著車輪之森走去，仿佛完全沒有在意自己周圍的四個人。

    雨冰站起來，伸手攔住了威爾，道：“喂喂，你這家夥要去哪裏？”

    “……贖罪、贖罪、贖罪！”威爾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明明眼中瘋狂地湧出淚水，嘴角卻又咧到極致。

    “唔，威爾！”青嵐大聲喊叫著他的名字，“你要怎麽樣贖罪？”

    她不能放任這樣狀態的威爾一個人行走。

    威爾的身形頓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慢慢地回答：“你不是說，我該活著感受這些麽？我確實感受到了啊！”

    “那你……”

    “我要去阻止那個魔法陣的運轉，直到死為止都待在車輪之森裏。”他的聲音彷若歎息一般，微弱地傳來，而他的眼睛則一片汙濁，依然流著眼淚，“別來找我。”

    －－－－－－題外話－－－－－－

    可能會有人覺得威爾那個混蛋懺悔得太快了，或者青嵐的選擇很不正確，嗯……在這裏我想表達一下，威爾的懺悔是合情合理的。

    他最初並不是讚同皇帝的那一派，後來受到誘惑沒有忍住，青嵐讓他看到了那些痛苦的畫麵，非常艱難地把他僅存的善心給揪出來，這一段我思考了很久，最終決定用最理想的方式表達出來。

    至於青嵐，她的做法在焰燁三人眼裏看來其實非常狠，比殺掉他要狠多了，而且這條路相當不好走，她“拯救”了多少人，她心中就有成倍的重擔，畢竟即使人懺悔，他過去做過的錯事並不能抹消，隻能用受盡折磨平息死者的怨氣。無法解決的過去會成為她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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