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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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雲川與趙淮同住在外院的客房,一道不緊不慢的走著。

    晉雲川仍有些驚疑,“你那四表妹竟是如此不守規矩的,這般手段結成姻緣,日後定會家宅不安…”他還是鍾愛溫柔小意些的女子。

    趙淮嗤笑,“得虧她是這個性子,若不然別人豈會信你二人有私?不過是一個妻位,娶回去好生供養便是,即便孟家不信你,也不會虧待她,麵上必給你風光…”

    兩人自認此事成算極大,已經做著日後的打算。

    孟庭柯在聽雪閣的坐榻上又擺出圍棋,捏著一顆白子回想。上一世出這等事之後,母親將青禾打發了出去,青柳留下來降做三等丫頭。母親必是查到青禾什麽事,可眼下看卻事事指向青柳。

    她方才偷偷去瞧那個荷包匣子,個數已經少了一枚,可惜她平日也不仔細,不好判斷何時少的。不過好在少了,那這些個人此番做法定與前世如出一轍。

    這件事針對的是她的姻緣,或者說針對孟家的姻親,晉雲川討不到好,或許目的本就是兩廂折損,他隻是一顆棋子。趙淮在其中推波助瀾,知曉的必定更多,可是他沒理由針對孟家。再往上,孟庭柯第一個想到太子,隻是他為人謹慎,如此行事,孟家勢必會與他離心,他不會冒這個險。於他而言,孟家有一門好的姻親才對他有益。除非,他此時已經不相信孟家…也有可能是鄭遊,他最熱衷將棋盤打散,撥亂反正。

    這些全然是孟庭柯的猜測,晉雲川和趙淮效忠於誰,再活一世她也是看不真切。政治是一筆醃臢的爛賬,她能做的就是讓幕後主使希冀落空。

    內室的臥榻邊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側耳分辨了下,是青柳在帷帳內掛銀香囊。孟庭柯對氣味不太敏感,素日不用熏香,這幾日睡得不好,母親就叫點上安息香,不過也隻是聊勝於無。

    孟庭柯坐得腿有些麻,調換一個坐姿,支起手懶懶的將青柳喚出來,“你去取裝荷包那個匣子來。”

    青柳一驚,遲疑道,“夜裏做針線費眼睛,小姐若然不等明天。”

    孟庭柯定定的看著她,也不說話。青柳不敢再多說拖延,連忙去取匣子,她清楚遲早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可如何也該在事成之後啊,此時若出了亂子,觸怒貴人,家中可怎麽好?

    好一會兒,青柳才戰戰兢兢捧著匣子進來。孟庭柯瞥她一眼,那副模樣,定和這事脫不了幹係,也不必打開看了,隻道,“你將這匣子給六叔送去,跟他說我可不白占他的雲錦,我繡的荷包盡數送與他了。”又朝青柳笑笑,“你這般細致為我著想,我日後定要為你指一戶好人家才是。”

    青柳連說不敢,鬆口氣應下,當下就抱著匣子就去外院找孟樂喬。這便好了,哪怕日後事不成,小姐既說盡數贈與六爺,就不會查到她頭上。

    孟庭柯從窗欞往外看青柳出院落時腳步輕快的背影,實在是失望。人心易改,往往能用利益或者鐵腕籠絡。既然她這個丫頭要在她的姻緣上做文章,那她也不如順勢促成一對怨侶罷。六叔那邊她不擔心。她一共製了十枚,在囊口褶皺處都繡上字,合起來是那句詩,“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當日給六叔的那枚正占一個“樂”,她咬死是特意加上的名諱,現下全到六叔手裏,六叔定會全瞧一遍,瞧了,也就知道少數了。

    那一邊孟樂喬的確一如孟庭柯所想,撫平褶皺觀察許久,狐疑地抬眼看向神色慌張的青柳。

    青柳原隻是幼時被家中賣入孟府的一個丫鬟,自小學的是服侍主子衣食起居。這麽幾年雖也養出一點淺薄的城府,但她此時猶如一隻驚弓之鳥,先後被兩道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視,鎮定的模樣實在做不像。

    “如何少了一枚?”孟樂喬不擅長旁敲側擊,直接開口詢問。他也猜想或許是丫頭手腳不幹淨,渾水摸魚昧下一枚拿出去換銀錢,隻是一隻荷包能換多少,何況這是庭姐兒的針法。偏偏這微末小物遺失,庭姐兒又讓她代為轉達那番話,似乎是想讓自己接手處理,這事就不是那麽簡單了。而費心思得來的一枚荷包能做什麽,孟樂喬心裏想到了大概。

    青柳閉上眼,定了定心神。重新睜開眼時似乎已經找到一點支撐脊骨的力量,“奴婢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隻說荷囊的去處。你要明白,背後之人做到的,我也能盡數做到,自然也能比之做得更深幾分。你可以以死明誌,我有的是方法去查,等查到了,你的家眷討不到好。”說這番話孟樂喬有些不恥,他沒想到他有天也會這麽威脅人。不過看樣子效用倒是比刑具擺出來強多了。

    青柳認命跪下,她已經不相信自己的負隅頑抗能帶來什麽轉機,“奴婢是受人脅迫,隻求六爺保全奴婢家人。”話落一雙眼睛直直逼視太師椅上的男子,似要討一個承諾。

    孟樂喬屬實不想與她討價還價,置若罔聞隻顧自己喝茶。

    良久,青柳撐不住,“是趙表公子…”

    孟樂喬有些凝重,他聽老夫人提過,趙家有意和孟家說親,自知地位不相匹配,所以目光也隻放在年歲相仿的庶女孟薇身上。老夫人雖然未置可否,但也沒有駁過,必是也有這層意思。趙家斷不會兵行險招,放開觸手可得的,用手段算計娶一個年齡尚小未來不知有何變數嫡女。若說這是趙淮的意思,孟樂喬見過他幾次,也不是不穩重的。莫非是為此番一起到來晉家後生?

    “啪。”想及此,孟樂喬怒氣橫生,重重拍在案幾上,竟然敢算計到庭姐兒頭上!好在庭姐兒似乎有所察覺,將人交到自己手裏,“庭姐兒可還說過什麽?一字不許漏。”

    “小…小姐說我這般細致為她著想,日後為我選個好人家。”青柳不愚鈍,這句話複述完也覺察出不對,冷汗順著脖頸往下淌。

    孟樂喬點點頭,仿佛在回應孟庭柯那句交代,在他看來,這種背主忘恩的人不必留著性命免得後患無窮,但活著受罪就不一樣了。略略思索道,“我給你一條活路,現下你便去將晉家小子請到幽靜處,我會帶人去拿你二人。我會幫你出奴籍,嫁入晉家為妾,晉家為了保全名聲,會好生保著你和你家人。你不必權衡,眼下你隻有這條活路…”

    趙淮和晉雲川住在外院的夕暉堂,青柳前去沒費什麽事就見到晉雲川的貼身小廝,交代一番來意,又道人多眼雜不要再去驚擾趙家公子,小廝知曉各種勾當,未作遲疑便去告知自家公子。

    晉雲川怎會想到一個丫鬟能暗害自己,隻當荷囊錯拿了,還有些惱這丫鬟粗心,這兩日他瞧著手裏那針線淩亂的荷囊,實在不相信哪家世家嫡小姐的繡工如此之差。

    會麵的地方在垂花門外的花院。青柳捏著汗巾來回踱步,她已經平靜了幾分,既然她勢必要成為晉雲川的妾,那她得盡最大可能討他的好,日後過得稍微好些,她可以說自己是被脅迫的,心慕他不忍加害但求死無果,她是偷跑出來的…

    晉雲川一來便看到背對著的青柳,身量單薄,在這夜色中有幾分可憐。他平日在外人麵前也是溫和愛笑的,就朝著背影道,“如何了?可是荷囊錯拿了?”

    青柳聞聲回頭,一雙眼睛通紅,“唰”的跪到晉雲川麵前,“求晉公子救救奴婢,小姐發現荷包不見後說奴婢手腳不幹淨,要將奴婢賣出去。奴婢不敢透露公子半分,隻說奴婢見麵料上等,便贈與心儀之人。隻是…隻是小姐問那人是誰,奴婢無法,求公子救救奴婢,若…若是無法,求公子將荷包還與我,我去找孫媽媽不良於行的兒子幫我便是…”

    晉雲川雖覺得她可憐,卻不可能對一個丫鬟生出情意,既然事情提前暴露,還是及時止損的好,正要掏出荷囊,突然一群人衝了出來。

    為首的是孟樂喬。

    晉雲川如何聰明,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孟家請君入甕,飛速的構想托辭。

    “原來這人是晉家小公子,隻是晉小公子與孟家家仆無媒苟合,晉小公子年少氣盛,我孟家卻還要臉麵。”孟樂喬知他想構陷的是孟庭柯,哪肯等他辯解,一通帽子先扣下,又轉頭向小廝,“去將趙家公子請過來。”

    “表叔且慢,此事定是有誤會,我與這位姑娘不過數麵之緣,絕對沒有任何私情。”晉雲川連忙出聲阻攔,他了解趙淮,兩人雖有盟友之意,但如今影響到趙孟兩家姻親,他定會規勸自己納了這丫鬟。他如何能忍。

    小廝不聽他的,領了六爺的命便朝夕暉堂跑。

    青柳還在跪著,雙目含淚。

    孟樂喬低頭掃她一眼,倒也有幾分小聰明,“你來說。”

    “奴婢什麽都不知曉。”青柳急急磕頭,撞在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音,額頭漸漸透出血跡。

    晉雲川微微眯眼,看這情勢,他脫身是不能夠了,荷包還在他身上,他解釋不清。

    “別磕了,撞破腦袋隻怕晉小公子得心疼好一陣,還要多費周折替你尋藥。”孟樂喬冷笑打趣。

    趙淮走近就聽到這麽一句話,天旋地轉,片刻前他與晉雲川還覺得此事必成,怎麽就走到這個局麵,張張口不知該說些什麽,幹巴巴的問,“這是怎麽了?”

    孟樂喬撇了趙淮一眼,“這丫頭偷拿了主子的荷囊贈與情郎,孟家女兒的物件如何能落入外人手中,我愈讓她討回來一把火燒去,卻不知這情郎居然是晉小公子,表侄知禮,定不會知曉此等不守禮法的事而不加阻攔吧?”

    春衫薄,夜風吹過趙淮打了一個寒顫。這親疏的兩個稱呼,他但凡幫了晉雲川,耽誤了姻親,趙家父輩哪會給他好。事情敗露,這已經是極好的後果,若讓孟家知道要謀的是孟四小姐,以孟家的手段,定會不露痕跡折掉趙家,以青柳的身份,至多納個妾。說起來,青柳想出這麽一個情由,倒也機靈。趙淮連忙拱手,“表侄不知此事。”又背朝孟樂喬,看向晉雲川不住的擠眼睛,“晉家也不是小戶人家,晉兄必要妥帖交代此事。”

    又是家族,晉雲川突然有些無趣,他覺得背負家族行事實在是惱人得很,忽又想到京城裏遍傳恣意的孟四小姐,若是她遇到此事,她又會如何?他跟隨的那位說,她會將天攪個窟窿。他真的想看看那個窟窿。歎了口氣,他沒能做成此事,在孟家眼中也盡毀,實在是有負重托,罷了,不能讓趙淮起疑。

    再抬起頭,晉雲川眼中又盛滿溫和的笑意,恭恭敬敬的開口,“是小生年少考慮不周,給孟家添麻煩了。”伸手遞出一個荷囊給孟樂喬,緊接著說,“青柳姑娘也是莽撞,小生替她賠罪。塗中離此地不遠,現在驅車前往明晨恰好能趕到。小生這就帶她回晉家給她一個名分。”

    一並解決這兩個人,孟樂喬沒什麽不滿意的。晉雲川匆匆離去,又抬一個孟家家仆為妾,三人成虎,日後的流言夠他受的。隻是這趙淮,說他與晉雲川這事沒有幹係,他是不信的。孟家女兒絕不能嫁與這等心術不正之人!

    兩人走遠,孟樂喬瞧了趙淮一眼,懶得應付,抬腳就走。心裏倒有一個念頭,他明早要去看看庭姐兒,好生問問怎麽察覺這些醃臢事的,莫非得了空海高僧的點撥,開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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