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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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這趙淮那夜被孟樂喬一聲“表侄”喚得如墜雲霧,以為不會受到晉雲川與青柳的牽連,回到趙家立刻與母親說孟家有意結親,趙母大喜,與趙家長輩商議後立刻請媒人前去孟家納采。

    隻是趙母這個當家主母,眼界牢牢困在嫡庶上,隻當自己的愛子是嫡出,即便孟家高門大戶,孟三小姐一個庶女配自己的孩兒為正妻,也是不夠的。在媒人人選上,實在不夠上心,隻請了一位五品誥命許夫人。

    二夫人極重顏麵,看到來人就麵色不太好看,強壓著憤懣將許夫人請進花廳,備上茶點。雖然大概知曉因何來,還是擠出笑容問,“不知許夫人前來所為何事?”

    許夫人先前聽了趙母一番說辭,知道是走個過場的事,不與二夫人繞彎子,“我呀,是為鴻臚寺少卿趙大人家的大公子來求親,求娶三姑娘。這趙公子十八歲,已有舉人功名,前途是不會差的,模樣也生得好,不委屈三姑娘…也是天定的好姻緣…”

    二房子嗣中隻有孟柔柯孟薇兩個女兒,雖然不是親生但也是二夫人跟前帶大的,情分不淺,這樁姻緣委屈與否豈是他人說了算?二夫人當即想回絕,又想著趙家是老祖宗遠親,需得先知會一聲,就朝著許夫人道,“您來意我知曉了,但總得與二爺商量一下,問過薇姐兒自己的意願,我總不能替她做主…”

    “那是自然,結親是大事,我就先回去了。”許夫人覺得孟家是不會回絕的。

    二夫人不挽留,笑著將許夫人送到影壁。

    當天傍晚,去陪老夫人說話時,二夫人就把這事提了一嘴。

    孟家對姻親極為重視,老夫人馬上派人把六房的當家全請過來商議,她對趙淮還算滿意。

    從前這些事孟樂喬是不理會的,這次趙淮在他眼皮底下犯事,實在容忍不了。老夫人剛說完是個什麽事,他就連連擺手,“不成,趙家小子是個心術不正的。”緊接著將壽辰前幾日那檔子事和自己的猜想說出來。

    老夫人一聽勃然大怒,“庭姐兒也不與我說道,可受了驚嚇?若是真誤了庭姐兒,將他們打殺了都不解恨。”

    三爺三夫人也氣得不輕。二夫人心裏埋怨老夫人偏心,聽到險些誤庭姐兒就立刻鬆口,但眼下也少不得要順水推舟,急忙開口,“母親,晉家趙家竟敢算計到庭姐兒頭上,如此薇姐兒也斷不能嫁與那趙家,想必那趙淮也不是真心想要求娶。”

    “這是自然。”老夫人臉上還有慍怒,對著二夫人說,“你去將趙家回絕了,不必因著我給留情麵。隻是薇姐兒也及笄了,你是她母親,要好生給她相看著。”

    聽到這句話二夫人就放心了,若不是顧及老祖宗,她白日哪會給許夫人張狂的機會?連忙點頭稱是。

    “那晉家小子如何了?安生迎青柳進門便宜他二人了。我原瞧著他比趙淮還強些,到底年紀大了識人不清。”老夫人轉頭和孟樂喬說道,在孟家算計到孟庭柯頭上,她還有些不痛快。

    孟樂喬安慰,“母親勿要介懷,也是怕影響母親過壽,庭姐兒才攔著我沒讓我立即回稟您,如今這事情了結了還要惹母親困擾,她定要怪我。晉家小子我看著以後也是個人物,不曉得怎麽做出這等事。”

    晉雲川未娶妻先納妾,日後婚事肯定受影響,晉家自食其果滿腹怨怒,青柳背地裏肯定也討不得好。

    老夫人知曉這一點,不在多說,朝著各房的主母,“你們回去仔細些幾個哥兒姐兒身邊伺候的人,有疑竇的直接變賣打發出去,斷不能再出這種差池。”

    眾人應允告退,老夫人留下三夫人,又派人將孟庭柯請來,說了好一會兒話。

    孟家回絕趙家提親的事,趙家還沒知悉就傳開了,一同傳開的還有晉家的公子壽辰前連夜帶回一個孟家家仆為妾。

    晉家顏麵無存,家主大怒,晉雲川自請調令,帶著青柳往喜都苦寒之地為一方父母官。晉母得知險些暈死過去,摟著晉雲川痛哭,“我兒既有如此心誌與魄力,如何做出這等荒唐事。”無論晉雲川是與趙淮合謀,還是效命另有其人,晉家都不知曉。

    而趙家那邊,一心以為是受晉家牽連,畢竟納采怠慢算不得大事,姻親作罷,與晉家關係一落千丈,趙母夾在夫家與母家之間,日日憂心,一時竟病倒了。

    這些事傳到孟庭柯耳裏已是半個月後,孟庭柯正在花房看她那株三哥心心念念的垂絲海棠,月餘前自春風中抽出的花蕾,已經盡數開放,垂頭立在水池邊,像一個顧影自憐的哀怨美人。

    青禾規規矩矩站在一旁,輕聲與她說趙晉兩家的事。

    經過前幾日各房清理下人,孟庭柯身邊的老人隻剩下林媽媽和青禾,其餘新買來的丫鬟機靈不足,凡事都需要提點著,所以時時都是青禾在近身伺候。青禾穩妥,孟庭柯用著也稱心,隻是上一世那模模糊糊的疑惑始終纏繞著,許多事不方便交諸她。

    孟庭柯有意栽培一個能用的大丫鬟,看來看去眾人中隻有一個皚雪略略出挑,勉強稱得上膽大心細,就交給林媽媽調教著,少不得過些時日才能帶在身旁。

    “這花賞來賞去也就這麽回事,忒無趣了。”孟庭柯重活一世,別的看不太清楚,倒是看穿女子出嫁為婦後被高高院牆圍困的一生,愈發一刻也拘不住,“青禾你去叫人備馬車,再去請五小姐來,就說我帶她去珍寶齋。”

    “大夫人為五小姐請的蜀繡師傅已經到府上了,這個時辰五小姐怕是不會得空。”青禾小心翼翼的說,小姐自從夢魘後對她不似從前親近,她不是察覺不出來。

    “你說五妹那麽大的孩子,日日坐著怎麽待得住啊。”孟庭柯坐到垂絲海棠旁邊的石凳上,左手抵著石桌肘著臉,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團扇。

    青禾忍俊不禁,四小姐不過比五小姐年長兩歲,說話卻像個小大人。

    “那就去找六叔吧,你去備馬車。”孟庭柯突然將團扇拍在石桌上,站起來抬腳就走。

    青禾愣了一下,連忙跟上去,“六爺在府上的。”

    “是嗎?可是我不知曉呢。”孟庭柯笑吟吟的回頭。

    青禾噤聲。小姐待人沒有壞心,是個好說話好伺候的,唯獨一點不好,主意也忒多了!

    孟庭柯不喜金玉首飾,自然不會真的去珍寶齋,出了孟家一時竟不知去處。從前她出門都去何處?她會隨六叔去茶館,隨二哥去書畫齋,隨三哥去栽種花草的莊戶家,隨五妹六妹去錦繡堂珍寶齋,隨郭柔山去賽馬,抑或著燈會廟會也是隨長輩一同去的…仔細想來,京城之大,竟沒有她自己向往的去處。

    京城養人。自然沒有大漠孤煙,沒有巴山夜雨,沒有茫茫雪原,沒有直上雲霄的峰巒,沒有金戈鐵馬的沙場…孟庭柯想起流傳數代的《西域記》和《水經注》,既不能遠遊,便去尋些遊記借聖賢之眼看看世間風光吧。想及此便令家仆趕車往書畫齋去。

    在孟庭柯神遊的這間歇,馬車漫無目的四處轉悠,倒嚇壞一群以郭遠山為首的膏粱子弟。郭遠山是郭柔山的兄長,是個真正的富貴閑人,先前有一次容跟著的人在茶樓以勢壓人搶了幾個寒門子弟的包廂,不巧孟庭柯在隔壁聽到動靜,過來將郭遠山揍了一頓。郭遠山總不好欺負一個十歲的小女娃,隻得默默受著,一群人麵麵相覷,也不敢上前勸說。

    當晚郭遠山回府,就被郭父請到祠堂一通馬鞭,好生保證再也不仗勢欺人郭父才走,不想出門又折返回來讓他再保證必須容著孟庭柯。郭遠山有苦難言,若孟庭柯是個嫉惡如仇的他也沒什麽,可這孟庭柯是個黑吃黑,揍完他領了寒門子弟的謝還讓他付茶錢,簡直比他還紈絝子弟。但是看著那馬鞭,郭遠山再腹誹也隻得應下。

    那以後郭遠山不止一次告誡好友,千萬躲著孟庭柯走,時日一久,京城絕大多數膏粱子弟生怕遇上孟庭柯。隻是話傳來傳去,傳的都是孟庭柯眼裏容不得沙子,嫉惡如仇。郭遠山著實鬱悶。

    馬車裏的孟庭柯不知曉,今日郭遠山再次為了躲她,繞了三條路。

    馬上到了書齋,孟庭柯被掌櫃迎上二樓的雅室。雖然未曾來過,但孟庭柯知道這是孟家本家開的書齋。似乎書齋都不會開在繁華的地段,或許是出於對鬧市與文人之間天然隔閡的考量,又或許僅僅是為了盈利。

    書童去尋書,孟庭柯四下打量一番,雅室四壁掛著幾幅字畫,軟塌和地上各有案幾,軟塌的案頭幾上擺著一個白瓷瓶,其間插著幾枝稀疏的桃花。地上的案幾上空無一物,兩旁四個蒲團兩兩相對。一方窗前正對書案和雕花椅,書案上筆墨紙硯俱全,布置得還算妥帖。

    這樣的雅室有數十間,她方才上樓時留意到,閑餘的不過兩三間,看來來客不少。

    書童很快捧著一匣子書進來,孟庭柯粗略翻了翻,挑揀出幾冊看過的放到一旁,剩餘的連帶匣子遞給青禾讓她去付賬。

    像是為了印證“冤家路窄”這句古話,躲了三條街的郭遠山平靜下來,大搖大擺地領著眾人晃出來,就看到靜靜站在馬車邊似笑非笑看著他的孟庭柯。

    隻一眼,郭遠山就覺得自己的心肝被舉過頭頂,又狠狠甩到腳下。怎麽又撞上這個祖宗了!他不是躲了嗎!

    孟庭柯看他一臉憋屈心情大好,微微笑著向他見禮,道,“許久未見郭五哥哥了,這是趕哪去呢?”

    郭遠山眯起眼睛,這場景莫名熟悉,多少次,孟庭柯就是帶著這麽一張明晃晃的笑臉最後整得他顏麵無存!郭遠山幹咳,留意到孟庭柯身後的字畫齋和丫鬟手裏捧著一個匣子,想著她應該是剛出來,大喜過望,“庭妹妹有禮了,我正要去明月齋尋幾幅書畫呢。”

    孟庭柯側身看了看,笑意愈發深,“那就巧了,我也是聽聞這明月齋新得一批古朝字畫,這才趕來,郭五哥哥也是如此吧。”

    郭遠山定在原地,麵色一變再變,最後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自然。”

    一起的幾位公子見此場景,知曉郭遠山是躲不開了,紛紛告辭,如鳥獸散。

    明月齋裏,郭遠山站在一幅畫前,費力的回想最近有什麽把柄落在孟庭柯手裏,聽妹妹說除了靈台寺一行她似乎許久沒出門了,應該沒有再撞見什麽吧,現下離她生辰也很遠,應該不會再有其他由頭吧…正想著,孟庭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湊到他旁邊,眨巴著眼睛,“聽說郭五哥哥將陳家公子打了…”

    郭遠山一滴汗滑出來…

    “聽說郭五哥哥去了城南一家賭坊…”

    郭遠山掏出汗巾,擦了擦額頭,轉頭朝向孟庭柯,一臉正色,“都是沒有的事,為了慶賀庭妹妹夢魘初愈,庭妹妹喜歡的字畫盡管拿,都記我賬上。”

    “那多不好啊…”孟庭柯做為難狀,“不過郭五哥哥盛情難卻,我就不推辭了。”

    郭遠山看著眼前言笑晏晏的孟庭柯,不停安慰自己,錢財乃身外之物,破財免災,破財免災,這些事捅到父親麵前,少不得要被剝一層皮…一路想著直到回到郭家,郭遠山才意識到不對,孟庭柯如何知曉他這些事的?

    孟庭柯當然不可能在郭遠山身邊埋下暗線,盯他的一舉一動。她隻是將上一世見聞,提前一些時間說出來。郭遠山是聰明人,必然會有所收斂和做好善後,免遭郭父一場盛怒。字畫嘛,權當報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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