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的幽閉並沒有使大夫人失去她的風采，她帶著貼身的柳媽媽和隨行伺候的丫鬟四人緩緩步入大堂，縱然是午夜起火事態緊急難以補貼妝容，可隨侍的丫鬟婆子們就是身份的證明，即使大夫人被關了禁閉，可份例和人手一絲未減，足以看出蘇明翰並不是真心想要削她的權。何況剛剛才被處理過的宋姨娘讓府中的人們看的更加清楚，受寵的姨娘一直都會有，但是夫人永遠隻會有一個。

    大夫人進堂後朝蘇老太爺和老太太先行禮，後又向蘇明翰福身道：“前幾日妾身管教不嚴，才險些讓白卿的丫鬟蒙受不白之冤，這幾日妾身在院中幽閉，反倒覺得心境平和許多，沒了瑣事煩神，侍弄花草也頗有趣味。妾身瞧著吳姨娘管家也似是不錯，不若就將這些事交予她罷，妾身也好清淨些。”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哪有主母不管家的！”蘇老太太忿忿地將拐杖放在地上敲了幾下。

    大夫人苦笑道：“繼母難當，白卿進京後府中的事情愈發難為，媳婦兒是真的覺得力不從心啊！”

    綠竹氣呼呼地將眼睛瞪得圓圓的，就說這個女人怎麽突然變得這麽乖，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小姐呢！蘇老夫人一力保她，若不是事情已成，蘇老爺又怎麽會喚她來前院？這女人一進院子就推脫掌家權，將自己摘了個幹淨，還要給小姐潑上一盆與繼母不合的髒水！若不是小姐之前就先開口同意解開她的幽閉，恐怕還真要著了這個壞女人的道！

    果然，蘇明翰也聽出了嚴氏的話外之音，蹙眉道：“怎麽在院子裏這麽些日子還沒有想清楚？今日解開你幽閉，就是白卿親口提的，她身為女兒尚且體恤你，你作為長輩怎麽如此斤斤計較！”

    大夫人臉上平淡的笑容終於掛不住，難看地看向蘇白卿問道：“是她提起的？”

    “不然你以為你三月的禁閉能這麽快就解開嗎？”蘇明翰冷哼一聲，接著又說道：“白卿也到了學習理事的年紀，今日之後就跟著你一同在府內理事吧！”說完又不放心地叮囑：“不要耍你的那些小心思，好好教導女兒才是正途。”

    大夫人勉強笑著道：“白翎與白卿的年紀相仿，一同理事也好加深姐妹間的感情……”

    “白翎年紀還小，此事再議。”蘇明翰不容置疑地說道。

    看蘇明翰將蘇白卿與蘇白翎兩個女兒如此區別對待，縱然老練如大夫人也一時難掩憤恨，看向蘇白卿的目光仿佛淬著毒。

    蘇白卿卻朝她溫軟地笑道：“往後，白卿便要多多請教夫人了。”

    ——這是分界線——

    致清院的火熄滅後，蘇府的後院裏也仿佛變了個天，原來風光無限的宋姨娘一朝跌落，籍籍無名的吳姨娘卻突然成了新寵，老爺自那夜後幾乎夜夜留宿吳姨娘的含香院，府裏的人們見風使舵，但凡有什麽好東西都是第一個送到含香院去。可吳姨娘卻將好東西都推拒了，吳姨娘受寵之後還是那個恪守本分的吳姨娘，這讓想要討好的人有些苦惱。

    府中人們都想要討好的吳姨娘此刻卻在明珠苑的主廳裏品著茶。

    “姨娘這幾日想必過得很是不錯。”蘇白卿笑著道。

    “多虧大小姐的教導，秀妝才能有今日。”吳姨娘這幾日臉色都紅潤許多，可見日子確實過得極其舒心。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隻是讓你看清楚你枕邊人的真模樣，可這寵愛是你自己搏來的。”吳姨娘能在短短幾日內穩住蘇明翰也是蘇白卿沒想到的，吳姨娘已經是後院的老人，蘇明翰又偏愛年輕明豔的女人，吳姨娘要是沒點本事還真拿不下蘇明翰。

    吳姨娘抿唇一笑，不再言語。大小姐終究是未出閣的女兒家，這些事還是不能與她說的。

    “這幾日你的舊主子倒是沒來找你問消息啊！”蘇白卿把玩著團扇柄上墜著的絡子問道。

    “主子上一次遣人來時就已經告知，那次將是最後一次來問消息。”吳姨娘知道蘇白卿對這位主子興趣不小，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大小姐如今已是秀妝的主子，秀妝本不應有所隱瞞，隻是舊主過往數年曾多次救我與父兄於危難之中。若是秀妝將舊主消息告知大小姐，那秀妝就成了恩將仇報的小人，而這樣的人，想必大小姐也不會再用，所以懇請大小姐饒恕秀妝知情不報的過錯！”

    蘇白卿冷下臉說道：“你倒是把高帽子給我扣得好好的！作為我的人，明知我收你之後必會問起你的舊主，卻拿這一套說辭過來搪塞我，還真當我如此好說話不成？”

    “秀妝不敢！”吳姨娘見蘇白卿真的怒了，立刻起身跪下回道：“舊主於秀妝確有提拔恩遇，秀妝雖生於貧寒苦學之家，卻受孔儒教育，絕不會做出賣舊主的事！”

    雖然蘇白卿已經發怒，可吳姨娘還是要將自己的態度表明清楚，若這不是她的肺腑之言，剛剛肯定就會露餡，可為了舊主惹怒自己的新主子，這可不是一個好選擇。

    蘇白卿看著她挺直的背脊，麵不改色地說道：“我是你的新主子，我要問你的第一件事你居然就如此頂撞我，這可讓我有些躊躇到底該不該繼續用你了！”

    吳姨娘立刻以頭抵地，鄭重地說道：“隻要是主子命令，秀妝絕不會推辭，隻此一件，往後再不會有任何隱瞞，還請主子收下秀妝！”

    蘇白卿從主座上站起來，圍著吳姨娘一邊踱步一邊緩緩說道：“吳秀妝，雖然我說能守住父親是你的本事，可那並不意味著你能永遠守住。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若沒有我做你的後台，不出三日你就會像翠兒一樣死得悄無聲息。”蘇白卿靠近吳姨娘的耳邊，輕聲道：“還記得翠兒是怎麽死的嗎？高樓跌落，‘啪’地一聲，腦子摔得粉碎，她那時的樣子多可怕啊，可這才過了幾日，大家就已經都把她忘了。”

    吳姨娘雙手互相緊緊捏住才能勉強遏製住心中的恐懼，可她依然咬緊牙關不肯鬆口。

    蘇白卿又說道：“你再想想宋姨娘，你被她壓了這麽多年，她一朝失勢，以你的傲氣，你一定偷偷去看過她了是不是？”

    吳姨娘猛地抬頭看向蘇白卿，眼神中滿是慌亂。

    “我隻是想去看看她現在過得怎麽樣，畢竟大家同在後院裏生活了這麽多年……”

    “我也沒說你不能去看她，隻是你看過之後，心情是舒展了，還是更加驚慌了呢？”蘇白卿戲謔地看著眼前已經自亂陣腳的吳姨娘。

    吳姨娘臉上閃過掙紮之色，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見到宋姨娘那一刻的心情。多年以來自己一直苦苦受其壓迫，看慣了她蠻橫逼人的樣子，誰知道再見她時，她竟然還穿著走水那一日的衣服，那襦裙沾滿了塵灰，甚至還有許多飯菜滴落其上的痕跡。她一直橫行霸道慣了，府裏看不慣她的人自然會趁機狠狠地作踐她，可她好像渾不在意，人也時而清醒時而癲狂。

    那一日她看見了如今受寵的自己，竟然發了瘋似的抓下她頭上的五金釵，之後又哭又笑，駭得自己跌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最後是層層疊疊的仆人們湧進來架開發瘋的她，才將軟了手腳的自己扶回含香院。

    吳姨娘不斷地問自己：看見這樣的宋姨娘，我心情愉悅嗎？我多年來的恨疏散了嗎？我的不甘與苦楚盡數消散了嗎？

    沒有，我更加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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