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與子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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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樞一愣:“你去找他?”

    “對。”寧霏一刻不耽擱地披上衣服,“他走了多久了?”

    “兩天。可你不是……”

    “我不生他的氣。”

    寧霏擦掉淚水,開始收拾東西。

    剛剛聽見靈樞說兩天的時候,她的心髒還懸了一下,因為她現在出發肯定是追不上謝淵渟了。但這時候,她的聲音變得出奇地平靜。

    “我看見了我前世裏死後發生的事情,他用他的魂魄換了我的重生,我這一世的命,是他給我的。”

    藍夙以生生世世換她這一世,那麽這一世裏,她會給他想要的一切,包括她的心。

    前世他為了她走遍萬水千山無盡雪原,這一世,輪到她千裏迢迢地去救他。

    她要把他找回來。

    如果找不回來,他永遠不再有來世,那麽她也陪著他就是了,這世上肯定有的是辦法讓一個人的魂魄消失。

    即便是灰飛煙滅,他也不會是孤零零一個人。

    ……

    從京都到隱觀會所在的邊境山中,有九百多裏路程,其中絕大部分地方通了官道,平常人乘坐馬車需要走個六七天時間。

    但寧霏和前世的藍夙一樣,一路上日夜兼程,換馬不換人,一天趕三四百裏的路,第三天就到了大元南方邊境。

    隱觀會藏在一片名叫蒼何嶺的山嶺中,太昊八極大陣也布在那裏麵,雖然從外麵看過去什麽也看不出來。

    在蒼何嶺外麵的山腳下,寧霏見到了李長雲、李長煙和白書夜。

    她這才知道,眾人進蒼何嶺之後,還未接近隱觀會,便陷入了周圍山中布下的太昊八極大陣。李長雲率領大半李家軍在末尾殿後,及時發現異樣才退出來,但白書夜夫妻和在前麵打先鋒的一隊李家軍卻被困在陣中。

    李長雲就是在這個時候抓住時機給京都傳的信,緊接著太昊八極大陣範圍擴大,把他和剩下的李家軍也卷了進去,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傳信出來。

    直到五天之前,謝淵渟帶著九重門的門人來到蒼何嶺,進入大陣,把他們和大部分李家軍都帶了出來。但他自己卻跟他們失散,被困在了陣中,消息全無。

    李家軍雖然出來了,但在大陣裏麵被困了這麽長時間,元氣大損,現在已經完全不在戰鬥狀態,再強行衝進去也毫無意義,正在蒼何嶺外麵休整。

    李長煙的情況最為糟糕。白書夜現在簡直是腸子都悔青了。

    李長煙在身孕滿三個月後,因為胎像十分穩定,白書夜沒再拘著她,她在外麵自由自在慣了,這一次怎麽也不肯留在京都。她一再向白書夜保證隻是陪著來而已,不會上戰場打仗,白書夜想想她的身孕還不到六個月,問題不大,最後還是磨不過她而答應了。

    誰料想隱觀會比他們預料中難纏百倍。他們根本都沒有跟對方碰上麵交上手,單是一個太昊八極大陣就把他們困在裏麵困了快一個月,李長煙的身孕也遠遠超過了中間三個月的安全期。

    太昊八極大陣裏殺機四伏,凶險異常,李長煙出來的時候已經動了胎氣,要是謝淵渟沒有趕到的話,她這個孩子怕是都未必保得住。

    現在李長煙在蒼何嶺外麵,白書夜給她調養了數日,她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李長煙一見寧霏也來了,十分驚訝。

    “霏兒,你怎麽也來了?你們夫妻倆出什麽事了?”

    謝淵渟來的時候,看過去就極其怪異極其不正常。跟他以往的瘋瘋傻傻不同,那樣子猶如一潭黑色的死水,表麵上平靜得毫無波瀾,天知道水底已經變成了什麽樣。

    從他來的時間算起來,他應該是京都那邊的婚禮一完成就出發了,隻怕連洞房之夜都沒過。

    問他怎麽回事,他完全不回答,當時在太昊八極大陣裏麵情況緊急,他們也沒有那個工夫一直追問下去。

    寧霏搖搖頭。

    “沒事,我要進蒼何嶺帶他出來。”

    李長煙一怔,想說太昊八極大陣裏麵太危險,但這似乎又不是阻攔寧霏進去找謝淵渟的理由。要是他們有這個能力的話,也不會把謝淵渟扔在裏麵。

    “我懂一點奇門遁甲。”寧霏說,“爹陪著娘就留在在蒼何嶺外麵,李家軍也繼續在這裏休整,等我破了太昊八極大陣之後,你們再進去。”

    白書夜是從現代來的人,前世裏沒有教過她奇門遁甲之術,但她後來自己行走江湖的時候救了一位前輩高人,對方為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傳了她基本的變化和算法,還有詳細的陽遁九局和陰遁九局。

    太昊八極大陣她雖然沒有見過,但既然是奇門遁甲之術,原理應該都是相通的。

    謝淵渟能把白書夜等人和整支李家軍帶出來,他對此肯定也略知一二。但大約是太昊八極大陣的規模實在太大,光靠他一個人分身乏術,還是破不了,所以他自己沒有出來。

    進了蒼何嶺之後,寧霏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太昊八極大陣其實就是一座巨大的會移動變化的迷宮,以南方原本就複雜多變的地形作為基礎,在裏麵加上了機關、瘴氣、毒蟲、猛獸、高手埋伏等致人死命的重重危險。

    人一走進去首先迷路,在大陣裏一直繞圈子,怎麽走也走不出來。如果要強行硬闖的話,就要麵對大陣裏所有的殺著,因為大陣會根據被困住的人而變化,永遠把人引到最危險的地方去。

    除非來個百萬大軍踏平整座大陣,否則區區數千上萬的軍隊進去,隻有活活困死在裏麵的份兒。所以太昊八極大陣一旦布下,對付一般的敵人都綽綽有餘。

    寧霏是和靈樞一起進去的,隻走了大半圈,她就發現,這個太昊八極大陣已經“死”了。

    所謂的死陣,就是大陣仍然存在,但已經不會變化移動。

    大陣的移動是靠人來實現的,比如說改變機關的方位,把毒蟲猛獸從一處引到另一處,隻需要很少的人手,就能讓整個大陣變幻莫測。

    陣死了,就意味著控製這個大陣的隱觀會的人,大部分都已經死了。

    不會變化的太昊八極大陣,失去了最為危險詭秘的一層外衣,也就失去了至少一半的殺傷力,隻是一座複雜危險的迷宮而已。隻要略懂奇門遁甲之術,辨清方向,肯定能走得出來。

    那謝淵渟為什麽不出來?

    寧霏心裏突然咯噔一聲。

    他該不會是……

    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推算出前往大陣中心陣眼的路線。不出所料的話,隱觀會分會應該就坐落在最容易控製整個大陣的陣眼上。

    然後把這條路線和太昊八極大陣的生門死門等全部畫下來,畫成一張極為複雜的地圖,交給靈樞。

    “師哥,你出去帶師父他們進來,按照地圖上的路線走,隱觀會應該在中心這個位置。如果還是遇到危險,就先從生門退出去。”

    大陣已經死了,又有路線引導,現在李家軍再進來應該已經不會再被困住。萬一仍然有剩下隱觀會的人沒有死絕,還在控製大陣變化,這變化肯定也隻是局部的,白書夜和靈樞都是高智商,應該會懂得應變。

    靈樞望著寧霏:“那你呢?”

    “我先去隱觀會。”寧霏說,“謝淵渟肯定在那裏。”

    ……

    蒼和嶺,無名峰。

    這是一座岩溶地貌的山峰,內部幾乎一半都是空的,上麵稀疏地生長著少許草木,到處遍布溶洞和裂隙。山壁上幾乎沒有建築,隻有一條條棧道、繩梯和絞盤,將這些溶洞縫隙連接起來。整座山峰就像是一棟有著無數房間和廊道的大樓。

    但現在,這些棧道梯子大半都被毀壞了,七零八落地掛在山壁上,有些地方還燃燒著火焰,騰起滾滾黑煙。

    山峰上很多地方都堆著橫七豎八的屍體,鮮血塗抹在滿是褶皺的灰白石壁上,在黯淡的月光下,把石壁染成一種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隱觀會分會據點已經被九重門攻破,隻剩下山峰最高處的一座亭子,矗立在峰頂一塊險峻的孤石之上,四麵空闊,長風浩蕩,下麵就是夜色中雲霧繚繞的無底深淵。

    亭子上麵有兩個人影,下麵是最後幾個隱觀會的人,手裏全都舉著火把,滿身血汙衣服淩亂,顯然是剛剛經過激烈的打鬥。而九重門的門人們,都被逼退到了峰頂以下的地方,跟上麵的眾人對峙著。

    “都給我退後!”一個隱觀會的女子揮著手中的火把,歇斯底裏地大喊,“不然我立刻引爆這亭子下麵的火藥,讓你們的門主屍骨無存!”

    朱天部和陽天部統領在眾人前麵,不得不攔著眾人往後退去,也喊道:“你要是炸了亭子,你們的宗主也會是一樣的下場!”

    亭子裏麵,謝淵渟挾持著已經沒有知覺的謝逸辰,淡淡的聲音從上麵飄下來。

    “你們全部退後,到山腳下麵去,這裏要是炸了,也會波及到你們。”

    陽天部統領大驚:“門主,您不能讓他們真的引爆火藥!您不是還要把謝逸辰活著帶回去給夫人嗎?”

    謝淵渟朝下麵看了一眼。

    “恐怕帶不回去。跟她說聲抱歉,她的仇不能由她親自來報了。”

    這裏隻是隱觀會的一個分會,謝逸辰身為宗主,隱觀會的人絕不會允許一個知道隱觀會無數重要秘密的人被活捉帶走。如果救不回謝逸辰,那寧願把人殺了滅口,也不會讓謝逸辰落入敵人手中。

    他如果不把謝逸辰交還回去,要麽隱觀會親自動手引爆火藥炸掉峰頂殺了他們兩個;要麽他先殺了謝逸辰,那隱觀會就也沒有顧忌了,照樣會殺了他。結局都是一樣的。

    這亭子立在孤岩危石之上,臨著筆直的峭壁,下麵就是不見底的深淵。即便能躲得過爆炸,這座山峰高達百丈,就是輕功再高,也無法從這麽高的地方活著落地。

    而且……他也沒有什麽必要考慮活著不活著了。

    寧霏趕到隱觀會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謝淵渟從京都南下的時候,又帶來了九重門的其中三部。現在在山峰上的隻是九重門的大部分門人,而幽天部已經悄悄退到了對麵的另一座山上,在想辦法從遠處解決隱觀會的那些人。

    寧霏到附近的時候,先遇上的就是幽天部,他們埋伏在樹林中,正在尋找合適的位置。

    寧霏不認識九重門的人,剛看見的時候,還以為是隱觀會的人埋伏在這裏,差點動起手來。但幽天部統領曾經無數次聽說過門主夫人,還見過謝淵渟畫的寧霏的畫像,雖然從未真的跟寧霏見過麵,但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夫人!別動手!我們是九重門幽天部的!”

    幽天部的眾人得知門主夫人來了,都詫異地圍了過來。

    從門主那副心如死灰的樣子來看,他跟夫人之間的關係應該已經壞到了極點,為什麽夫人現在還會追到這裏來?

    難道是為謝逸辰這個仇人而來的麽?

    寧霏擰眉望著遠處夜色下的峰頂:“這是怎麽回事?”

    “門主抓到了謝逸辰。”幽天部統領語速飛快地解釋道,“但他們被隱觀會逼到了峰頂上,那座亭子下麵埋有火藥,遇火就會爆炸,所以現在兩邊正在僵持。”

    他話未說完,寧霏已經明白了怎麽回事。

    “不能射殺隱觀會的那些人?”

    “我們埋伏在這裏就是這個打算。”幽天部統領的眉頭也皺得死緊,“但他們有九個人,每個人手裏都有火把,如果我們不能一口氣同時射死所有人,隻要有一個人沒死,都能引爆火藥。”

    從那些人所站的位置來看,火藥就埋在亭子下方的一個小洞中,那些人甚至都不用有多少行動能力,隻要把手裏的火把往前一拋就行了。

    九重門幽天部擅長埋伏、潛行和追蹤,也最為精擅使用暗器,但暗器一般是在近距離內使用的。這裏距離對麵峰頂少說也有四五十丈距離,沒有暗器能夠射到那邊,隻能使用弩箭或者弓箭。

    要在這麽遠的距離精準無誤地同時射死九個人,需要九個箭術一流的神箭手。幽天部並不常用弓箭,要找出九個能勝任的人來,實在是沒有什麽把握,所以他們才會在這邊猶豫這麽久。

    “夫人!”一個門人突然驚叫起來,“門主!”

    寧霏猛然轉頭朝對麵峰頂上看去,亭子裏一個人影已經掐住了另一個人影的脖頸,而下方的隱觀會眾人正舉著火把朝埋藏火藥的洞口而去!

    “給我!”

    寧霏以電光石火般的速度從一個幽天部門人的手中奪過一副弓箭,朝前踏出一步找準位置,拉弓搭箭,對準了最後麵一個拿著火把的隱觀會下屬!

    “咻——”

    箭矢銳利地劃破空氣,從這座山頭朝對麵的峰頂上激射而去,從側後方不偏不倚地射入了最後那個人的右邊肩膀。

    那人慘叫一聲,因為寧霏用的是強弓,從背後而來的箭矢帶有強勁的衝力,把他帶得整個人往前撲去。右邊肩膀受傷而無法握住火把,火把脫手而出,正砸在他前麵另一個人的身上。

    前麵那人猝不及防,衣服頭發一下子全部著火,本能地尖叫起來,手忙腳亂想要去撲滅火焰,其他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也被他吸引過去,都朝他轉過了頭。

    寧霏要的就是這個瞬間。五指夾了四支箭,一口氣搭到弓上,全部射出!

    “嗖嗖嗖嗖!”

    對麵峰頂上的四個人應聲而倒,每個人都是一箭穿顱,瞬間斃命。

    寧霏四箭射出,箭矢還在空中飛行的時候,她就已經再次搭上了第二批的四支箭矢。對麵四個人剛剛倒下,剩下的四人才剛剛朝這邊轉過身來,又是四支箭矢呼嘯而至,同樣是迎麵穿顱而過,鮮血飛濺。

    隻在這瞬息之間,九個人已經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寧霏還未來得及鬆出一口氣,隻見那個身上著火而在地上滿地亂滾的人,竟然忍著全身燃燒的劇痛,一把抓起旁邊一個已被射死之人丟在地上的火把,朝埋火藥的小洞裏扔去!

    寧霏剛才的八箭先射死了其他八個人,之所以把這個全身著火的留到最後,一是因為隻有他是躺在地上到處亂滾,不容易瞄準;二是因為他的行動力肯定是最低的。

    但隱觀會的下屬又豈是普通人物,縱然在這種身陷烈火的情況下,竟然還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還有這種意誌力堅持著做完該做的事情。

    寧霏又是一支箭追過去,射穿了那人拿著火把的手臂,但已經太遲了,火把脫手飛出,落進了那個小洞裏麵!

    “轟!”

    一團巨大的火焰騰起,整個峰頂被爆炸的猛烈氣浪掀了起來,上麵的孤石和亭子全部都被炸飛了。

    “門主!”

    九重門門人的驚叫聲響成一片。亭子下麵埋藏的火藥量其實並不多,謝淵渟和謝逸辰距離稍遠,爆炸的火焰還無法直接波及到那裏,但兩人都被氣浪衝出了峰頂之外,沒有落腳點,從半空中往下落去。

    寧霏瞳孔驟縮,猛然咬緊嘴唇,再次搭了三支箭到弓上。

    “嗖嗖嗖!”

    三箭靠在一起同時射出,全是朝著謝逸辰而去。若是能把謝逸辰釘到岩壁上麵,那麽抓著他的謝淵渟說不定就也能借此減緩下落的趨勢。

    然而謝淵渟看見了這三支箭,竟然往裏麵一拉謝逸辰,避開箭矢,把謝逸辰朝岩壁上拋過去,謝逸辰掛在岩壁上生長出來的一棵小鬆樹上麵,謝淵渟自己卻因為反作用力而朝懸崖下麵更快地墜落。

    寧霏幾乎沒被氣死,朝著對麵的懸崖高喊起來。

    “你瘋了!……抓住岩壁!”

    謝淵渟聽見她的聲音,在半空中猛然轉過頭來,睜大了眼睛,一臉反應不過來的呆愣愕然之色。

    寧霏沒工夫再開口說話。謝淵渟落下去的地方,下麵是一片刀劈斧削般光禿禿的石壁,上麵寸草不生,根本沒有可以抓住的地方。

    她再次朝謝淵渟的下方同時射出四箭,四支箭矢從上到下奪奪奪奪釘進石壁之中,豎著排成一列。

    謝淵渟終於不再刻意讓自己往懸崖下麵墜落,朝那四支箭矢抓去。箭矢並非多堅固的東西,在他的一抓之下,四支釘在石壁上的箭接連哢嚓哢嚓折斷,但他的下墜之勢也減弱了幾分。

    寧霏毫不停頓地迅速在他下方補上四支箭,也是瞬間折斷,下麵的四支仍然是一樣……岩壁上出現了長長一排被折斷的箭頭,彎彎曲曲猶如一條攀附在那裏的長蛇,開始時是飛快地往下方延長遊去,但越往後麵,速度就越來越慢。

    直到寧霏射到幽天部帶來的最後四支箭。她把弓拉到最滿,四支箭不再是豎著排成一列,而是兩支一組,橫著釘進了岩壁,幾乎沒入三分之一的深度。

    謝淵渟這時的下落之勢已經很慢,人也幾乎貼到了岩壁上。這四支箭一至,他雙掌拍出,以粘勁內力吸在岩壁上稍微突出的地方,雙足則是各自踏上其中兩支箭。

    “嘎吱——”

    四支箭發出一聲長長的刺耳聲音,在幽穀中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令人的整顆心髒都跟著緊緊地揪了起來。

    箭矢齊齊往下彎成一個驚險無比的弧度,但終於還是停住了,在半空中微微搖晃了一下,承載住了一個人站在上麵的重量,沒有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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