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九天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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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生和詩妹一人緊握著路非花的一隻手,悲泣、絕望凝視著她,看著蒼白、美麗的生命從她倆的眼底、手中悄然流逝。
“路姊姊你放心,你的仇藍生一定會替你報!”藍生從悲泣號啕大哭,緊摟著路非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詩妹與李二麻商議,將路非花的屍身暫置於道觀,然後與藍生趕去武昌將軍府,請他讓野菊齋的人將兩人的屍身運回飛沙寨。
將軍府此刻戒備森嚴,從守備軍裏抽調來了百餘兵士,將附近圍得水泄不通。
好容易進了府,見到詩妹無恙,李將軍與米參事皆甚感欣慰,藍生將這兩天發生的事簡述了一遍,李將軍毫不考慮便答應將屍體放行,並遣人協助李二麻運至城外。
詩妹與藍生回房攜上餘物,謝過李將軍與米參事,便匆匆趕回道觀。
來往途中,藍生與詩妹幾次相擁而泣,重逢的喜悅全被路非花的慘死衝淡。
詩妹“我本已失去記憶,被擄走後,鬼穀陰姬又強喂我服下黑靈丹,並對我使用****,交給我那柄喂了無解劇毒的匕首,要我今日俟機殺你。”
藍生總算知道鬼穀陰姬的陰謀“可詩妹又為何恢複了記性?”
“說也難以置信,我昨晚竟作了一個夢,夢見以前總總,夢醒,一切就想起來了。”詩妹道“以前夢境總折磨著我,沒想到昨晚的夢卻救了我倆。”
“有這種事?”藍生也覺得太不可思議,夢境竟能叫人恢複記憶,尤其是在那生死存亡的關頭。
“那道觀,甚是玄秘,”詩妹續道“我甫進去,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適意,好似曾經來過,心頭更似見到了親人般得到撫慰。”
“還有一名道姑,無懼於鬼穀陰姬的淫威,竟在她就寢後,悄悄來我房裏,不但將**香換成普通的香,還喂我吞下一粒藥丸。”
藍生滿臉疑惑“也不知這道觀供的是何方神仙,道觀裏的人是何來曆,總之不像是鬼穀陰姬的夥眾。”
兩人趕回道觀,小六子的妻兒已趕來,她的妻子甚是年輕,還不到二十,抱著小六子屍體不停地抽搐,痛不欲生。
他兒子才三歲,一臉茫然地向詩妹哀泣道“我爹死了,我爹死了,不會陪我玩了。”
詩妹鼻頭猛然一酸,淚水潸然而下,她從包袱裏拿出所剩的二十兩黃金,和一百兩銀子,向小六子的妻子道“大嫂,小六哥是為護我,被敵人所害,我這有些金銀,不成敬意,還請大嫂收下。”
小六子的妻子紅著淚眼,難以置信地望著詩妹,再瞅著詩妹手中的黃金白銀,嗚咽道“這麽多錢財,可卻換不回我相公的命,更喚不回孩子的父親。”
路非花的屍身已暫移入道觀正殿,用一匹白單遮覆著。
藍生與詩妹掀開屍單,忍不住又是一陣泣涕如雨。
詩妹見路非花鬢發淩亂,道“師弟,梳子呢?幫路姊姊梳下頭罷…”
路上兩人已各自說了走失的經過…藍生從兜裏拿出本欲贈給詩妹的梳子,猶豫了一會,便俯身,輕輕地幫路非花梳起頭。
想起曾向路非花提起,為了買此梳子才和詩妹走失,當時路非花的眼中充滿著欣羨,非得要藍生把梳子拿出來瞧瞧。
可那時又有誰想得到,藍生最後竟用這把梳子,在此情況下替路非花梳頭。
以前藍生總不知為何上天要紫微嫁給他,隻覺得這安排荒繆且詭異,但如今麵對路非花的屍體,他深深體會到天地不仁的悲慟與無奈,一種全然無助,深入心腑,沁入骨髓的哀慟。
他相信這一生路非花都會活在他的心底,雖然和她相識相處的日子極短暫,但從來沒有人能像路非花一樣,讓他又敬又畏,既喜歡她的直爽、悸動於她的香氣,卻又想和她保持距離。
藍生相信若是自己有危險,詩妹甚至紫微也都會奮不顧身的舍身相救,但路非花卻為了救詩妹而葬身在鬼穀陰姬的劍下,這世間還有誰會這麽做?
梳完發,詩妹從包裏拿出剪刀,在眾人驚疑中,剪下了路非花的一段鬢絲。
詩妹將發絲卷成如絲束,含淚向路非花道「路姊姊,今後我倆不論走到哪,都與你在一起。」說罷便要藍生將這段鬢絲,置於胸口的香包中。
香包裏除了姊姊給的絲絹和兩枚銅板、南宮雪月姐妹贈的玉鐲、紅顏送的紅豆,現在又多了這束香殞魂斷的發絲…
這一段段淒美、傳奇的故事,將永遠伴隨著藍生。
除了一段鬢發,詩妹還將路非花的拂塵與*及玉女劍法也放入包袱內帶走。
藍生不解詩妹為何要此二物,詩妹卻隻搖頭不語。
此刻,一名道姑從內堂走出,要眾人速將屍體運走。
詩妹認得這道姑,便是她昨日冒險將**香調包的。
詩妹起身拱手道“請教前輩,不知這觀裏奉的是哪位神仙?”
道姑道“莫稱前輩,貧道三虛,觀裏奉的是九天紫府玄祖大天尊,九天玄母娘娘。”
這尊號念來一大串,藍生與詩妹剝絲抽繭想了半天,才知道原來是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生於西方鳳凰山,由天地萬物靈氣孕育而生,後成為王母之徒,黃帝之師,上天曾代女媧擒共工於昆侖,下地曾助黃帝斬蚩尤於青丘…功名赫赫,法力無邊…可自黃帝以降,尤其是商周之後,東方漸改奉西王母為主神,專供奉女媧的神廟日少,供奉九天玄女的廟、觀更是屈指可數…
藍生與詩妹端立於九天玄女的尊前,各上了三炷香,膜拜之後,詩妹向三虛道“晚輩從未拜過九天玄母娘娘,卻不知為何,總覺得與此觀甚是有緣。”
三虛肅目道“兩位道友能來此地必是有緣,如今緣分已了,還是趁早離去得好。”
藍生和詩妹愕然相視,豈有道觀趕人走的?可那三虛之言語帶玄機,麵容肅穆,詩妹知道再想探知些什麽必是徒勞,便與藍生步出正殿,協助李二麻將路非花與小六子的屍身運回野菊齋…
藍生和詩妹在野菊齋又待了近一個時辰,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兩人攜著手,一路沉默、愴然地走回客棧,沒見到說書先生和菊兒,他倆直接回到房裏,合上門,可心裏那悲傷卻怎麽也關不住。
藍生伏在桌上激動地抽噎,詩妹走向前輕撫著他的肩,藍生抬起滿臉淚水,將詩妹緊緊擁在懷裏…
“我們再也不要分開,再也不要。”藍生激動地低泣道“沒有你的日子,活得如行屍走肉般,我再也不要離開你。”
詩妹輕輕掙脫藍生的懷抱,擦拭著淚水,幽然道“江湖多險,我倆若想長久在一起,須要遠避這是是非非、恩怨情仇。”
藍生握著詩妹的手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等辦完這裏的事,我倆就離開,看完海,回去北方,去和師叔在一起,勤修我道,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詩妹輕搖著頭,望著藍生好一會,問道“那路姊姊的仇報不報了?”
藍生一時啞口,無言以對,才承諾要替路非花報仇的,又如何離得開這江湖恩怨?且鬼穀陰姬絕不是一般的角色,陰狠毒辣不說,最重的還是她是鬼穀的人,且還曾是鬼穀傳人。若真殺了她,誰知後麵還會牽扯出多少事來?何況鬼穀裏還深藏著那可怕的《玄魔十三劍》…,
“那該如何是好?”藍生目光呆滯,沮喪地望著詩妹。
詩妹搖頭,木然道“你是掌門,這事攸關重大,你得自己決定。”
藍生知道詩妹所謂《攸關重大》的意思,如果處理的不好,不隻是藍生與鬼穀陰姬之間的恩怨,甚至會成為南海門和鬼穀間的仇隙,就像黑山老妖的事…
藍生仔細地思考了一會,如今他才真正的體會到身為南海門掌門的重責,他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止是個人的事,都會牽扯到整個南海門。
藍生一臉茫然“真不知師父為何要將掌門之位傳給我?”
詩妹詭譎輕笑“至少到目前,師父的決定都是正確的。”
“做掌門隻有責任,並無好處,不像你卻如此逍遙。”藍生苦笑道
詩妹蹙眉“好處你都忘了?”
“你若不是南海門掌門,如何見得著張真人,還與他切磋武功?若非南海門掌門,又如何見得到峨眉女俠?她又如何敢將援助巫山的重任交給你?”
藍生知道詩妹所言不虛,拉起她的手,緩緩道“好詩妹,告訴我該如何做,我聽你的。”
詩妹道“路姊姊為了救我而死,她的仇我自然該報,可我倆不可為仇恨而活,更不可因仇恨而惶惶不可終日。尤其路姊姊也不會希望看到倆這樣,否則她豈不白死了?”
藍生“你說的很有道理,難道她的仇就不報了麽?”
詩妹道“並非不報,若是遇到了,自然可報,就像萱兒的仇…但我倆不該刻意去尋她,還是按照原來想做的事去做,仇恨會讓我們迷失的。”
“仇恨會讓我們迷失!”藍生低喃道,他雙眼凝視著詩妹,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麽?”詩妹疑惑地看著他
“我就說你聰明,我是怎麽也想不出這樣的話,《仇恨會讓我們迷失》,你說的真好,我們就這麽做。”
詩妹輕撫著藍生的肩,低喃道“路姊姊的死讓我更深刻體會到人生無常,如果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凡事都要冷靜,須三思而後行。”
“不要說這樣的話,”藍生略帶激動道:“我立過誓永遠不會離開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詩妹淺笑道“看你,現在又不冷靜了,我隻是說如果,即使我倆能永遠在一起,也難免會有短暫的分離,我不在時,你得冷靜的去麵對一切的《如果》…”
敲門聲輕響,門沒關。
“少俠你在屋裏麽?”
詩妹“是菊兒姊姊?請進”
菊兒推開門,看到詩妹後表情從驚愕瞬間轉為滿滿地驚喜。
“詩姑娘…你倆終於團聚了,我可以叫你詩妹麽?”菊兒走近詩妹麵前,興奮地笑著,像朵豔光四射的花兒。
詩妹拉起她的手,悲戚的臉龐頓時綻露出朝陽般的欣喜,“當然可以,我本就一直當你是姊姊,你也不要稱我師弟什麽少俠的,就喚他生弟罷。”
“那可不行,”菊兒瞥了藍生一眼,略帶靦腆笑道“藍公子雖比我年幼,但他對我父女有救命大恩,我爹對他甚是敬重,不許我叫他生弟的。”
兩人一見麵便熟絡起來,坐在床上有說有笑的聊著,把藍生晾在一邊,真像是親姊妹般。
藍生有些訝異,她倆才見過一次麵,怎就如此投緣?
回想這一年多來,在藍生認識的女子中,不算師叔,詩妹似乎隻對南宮雪雲和紫微表現地較為親昵,再來就是菊兒了,其她女子詩妹顯得平淡得多,也甚少主動攀談。尤其是月姊姊、歐陽湘因、馥姬仙子和路非花,詩妹似乎都敬而遠之。
或許這就是緣份罷!
詩妹和菊兒聊了近半個時辰,菊兒見兩人頻露疲態,離說書還有一個多時辰,不敢久留乃先離去。
路非花的死令藍生和詩妹悲慟不已,此刻身心早疲憊不堪,沒多久他倆便和衣倒在床上睡著了。
說書先生聽菊兒說起,知道詩妹回來了,但他知道兩人需要休息,便未來打擾。
藍生和詩妹一直睡到樓下鑼鼓喧囂,兩人才一起下樓,意興闌珊地擠在人群中,聽人說自己得故事。
藍生和詩妹擠進人堆裏,正專心地聽起說書先生講述武當奪魁的故事,傳報說朱元璋與陳友諒的爭戰發生了不利的變化,前方現已好幾天沒有音訊,說書先生接到《命令》,不得再說洪都的戰事。
反倒是藍生武當山上,擊敗蒙古第一勇士的故事更引人入勝。尤其說到《仙派少年一躍三丈,飛身衝上擂台,橫空一劍解了張太尉之圍。》總贏得滿堂的喝彩。
藍生正聽得臉紅耳赤,驀然發覺身旁的詩妹輕輕拉著他的衣袖。
藍生回首,順著詩妹凝眸處望去,左前方不遠處,兩個女子正朝著他招手。
是蘭兒和婷兒!
她倆也來聽說書,兩人攜手玉立於人群中,雖不抹脂粉卻益顯素雅秀麗,恰如萬綠叢中的些抹嫣紅。
藍生見到兩人竟有些靦腆,上次險些被誤為是偷窺淫賊的事,一直掛在他心頭,驅之不散。
蘭兒立即拉著婷兒走到藍生身前,看到身旁的詩妹,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意外的是大嬸也來了,可他不是來聽說書,而是專程來探望藍生的…
“太好了,我就猜詩姑娘一定回來了,我早上買了些菜,不如晚上你倆就來吃飯,聚一聚。藍公子,大恩不言謝,務必來吃頓飯,否則我母女們終身難安的。”
此刻書已說完,人群頓作鳥獸散,菊兒父女撥開人群,快步朝眾人走來。
詩妹拉著菊兒的手道“不如菊兒父女也同去可好?”
大嬸自然歡迎,菊兒他爹原就本份,不敢叨擾,可見詩妹熱忱相邀,便欣然允諾。
總不能空手去罷,眾人商議,大嬸母女三人先回去準備,藍生等四人稍後便到。
四人稍作梳洗,便夥同上街,菊兒她爹獨自買了些果子,素菜,藍生則跟著詩妹與菊兒買了些絲絹,女紅。
藍生見女紅店有賣梳子,想悄悄買把補送給詩妹(之前那把給路非花陪葬了。),卻被詩妹瞧見,隻好尷尬地往兜裏藏。
此刻,但見屋外喧騰四起,“失火了,失火了!”
藍生衝出門外,驚見遠方一珠火苗衝天,濃煙密布直奔雲霄…
“是道觀,道觀失火了!”詩妹驚呼
藍生本欲拉著詩妹與菊兒前往探視,但詩妹搖頭道“記得三虛道長說的話麽?緣份已盡…”
聽似輕描淡寫的一句《緣份已盡》,可此時帶給藍生與詩妹的卻是波濤洶湧般的震撼,尤其是詩妹,她深知這座道觀必定藏了什麽秘密,且是與她身世有極大關聯。
可既然焚毀了,便代表一切謎底都還未到公開的時候,這是不是意味著前方將有更多的凶險等著她倆?
藍生與詩妹一路無語,沉默地到了蘭兒家,甫開門便見到蘭兒與婷兒花般地笑容,滿桌香噴噴地菜肴…,立即將兩人的心思拉回了現實。
眾人邊吃邊聊,菊兒她爹問起大嬸如何與藍生結識,大嬸便將藍生見義勇為,大鬧技院的事跡說了一遍。
菊兒她爹聽得眉飛色舞,並詳問了許多細節,顯然欲編個新的故事題材。
大嬸並未反對,隻希望勿將他三人落腳處說出,詩妹提議,就說去了襄陽罷,於是便定了結局。
菊兒她爹道“藍大俠與詩姑娘,不知還有多少行俠仗義的事跡不為人知,所謂行俠而不沽名,為善不欲人知,正乃俠之大者之風範…”
餐畢,詩妹拿出紅顏贈的汴繡,問眾人道“不知大嬸與諸位姊姊覺得這繡刺得如何?”
眾人細細品味,無不嘖嘖稱奇。
詩妹續拿出方才買的《女紅》,道“今日我於店裏見有賣刺繡的,不論繡工、材質都遠不如此繡…。”
稍停了一會,見眾人一頭霧水,詩妹續道“雖處亂世,可好的刺繡仍不乏問津者,且賣價甚高。方才我買了些繡針、布匹與絲線,若有興致,我便將如何刺繡與各種針法教予姊姊,一可怡情養性,二可貼補家用…。”
眾人無不興高采烈,連大嬸都想學,的確,若能賣個價錢,不要求高,隻要能過得了日子…,畢竟女紅活要比拋頭露麵的侍候人,任人喲暍使喚強得多。
菊兒更是躍躍欲試,他父女倆早就擔心,有朝一日書說不動了,日子要如何過下去?
“可這近二十種針法如何能在一夜間便學全?”大嬸憂心道
詩妹道“大嬸無須擔心,我倆會再待上六、七天。”
“還待這麽久麽?”藍生訝異問
“嗯”詩妹幽幽道“總得過了路姊姊的頭七!”
傳說,人死後第七天,魂會歸來向人世告別,這天,《它》會想見教她牽掛的人,若見不著,便會久久不舍離去…
詩妹與藍生決定盡棄前嫌,打算再冒一次險,在路非花的頭七那天,去飛沙寨吊喪祭拜,好讓她的魂也能無遺憾地離去。
詩妹為路非花寫了詩:緣起江湖路,花非碧玉門。輕紗潔勝雪,一縷係芳魂。(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