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無聲陪伴,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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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新年的第二天,陸擎煥早上8點不到就出現在了榮宅。
薑遠來報的時候,嶽女士正在院子裏帶著人一起修繕那一片已經枯萎荒蕪了許久的玫瑰花圃。
陸擎煥站在客廳連接庭院的門口,望著嶽女士一邊優雅地擦著手一邊淺笑著朝著他走來:“擎煥,是你啊。今兒怎麽有空來看我這個老太婆?”
嶽女士這人,看著和善慈暖,其實暗藏鋒銳。比如這一刻,她對著陸擎煥,明著隻是最簡單尋常的寒暄問候,卻實則暗含諷刺。
好在,此刻的陸擎煥,無暇亦無任何立場來計較嶽女士對他的冷嘲熱諷。
他將手中精心準備的禮盒悉數交給嶽女士身後的薑遠:“榮夫人,我今天來,是想要與您商量一下我與梓琪的婚事。”
嶽女士著實是有些意外,她端著茶杯的手一頓,看著陸擎煥:“你這是深思熟慮過的,還是因為知道了扶桑與傅洐的婚約,所以臨時起意?”
“梓琪與扶桑一樣都是我的孫女,她們兩人在我心中向來不分伯仲,都是我從小疼寵著長大的。尤其是梓琪,她如今父母都出了事,她自己眼睛又看不見。你若是因為想要利用梓琪而娶她,我是絕不會答應的。”
“夫人。”陸擎煥溫潤淺笑,客客氣氣地打斷了嶽女士:“我是誠心想要迎娶梓琪,至於您口中所說的利用……嗬,請恕我說話無禮,以梓琪此時此刻的境遇,她還有什麽可以被我利用?”
嶽女士倒被他問得啞然無言。
陸擎煥也不著急,氣定神閑地坐著一邊喝茶,一邊靜等著嶽女士的答複。
終於,大約過了十分鍾之後,嶽女士才輕輕歎了口氣,然後道:“罷了,說到底,婚事不過是你與梓琪兩個人的私事,隻要她願意,我也沒有理由反對。”
陸擎煥揚唇笑起來:“我與梓琪已經商量過,我們打算正月初五那天先訂婚,我父親那裏我也已經溝通過,他亦沒有異議。訂婚的地點就定在陸家。到時候,我會派專人來接您過去。”
*
十多個小時後,飛機順利抵達美國紐約。
榮扶桑推著父親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外麵正在下著一場格外盛大的暴雪。
機場外,幾個當地的醫護人員已經早早地等候在那裏,接到他們之後,就直接從榮扶桑的手中接過榮玉瀾,上了一輛白色的七人座商務車。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那位世界一流的科特博士就親自出來迎接他們。
傅洐一邊牽著扶桑,一邊與科特博士詳細地介紹著榮玉瀾的情況:“科特博士,希望您在仔細地為榮先生檢查之後,能給我們帶來好消息。”
科特在他們來美國之前就已經仔細地查看過榮玉瀾的所有的病史,作為一個專業又嚴謹的醫生,他就算是麵對著如傅洐這樣的大財閥的時候也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我會盡快安排患者做全麵而詳細的檢查,但你們作為家屬也需要有心理準備,我不是神醫,他已經昏迷了近一年,不會到了我這裏就馬上蘇醒。”
榮扶桑點頭表示理解:“是,我明白。”
傅洐陪著榮扶桑在紐約待了三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醫院裏等著榮玉瀾的各種檢查結果。
扶桑一開始還沒說什麽,到了第三天她就忍不住了,一個勁兒地趕傅洐:“怎麽能讓你一直這樣陪著我?要不然,你待會兒讓林棟陪你去逛一逛,吃頓飯吧?”
檢查室的門外,傅洐什麽都沒有說,他隻是順勢一把握住了扶桑觸感有些微涼的手,扶桑能感覺到他幹燥而粗糲的指尖正一點點地溫柔劃過她掌心間的紋路。
扶桑忽然就什麽都懂了。
她轉眸看向身旁這個看似淡漠冷血的男人,目光悠悠輕轉,最後落在了他嘴角的那一層薄薄的胡子上,唇角輕漾:“如果我現在對你說謝,你是不是會不開心?”
傅先生依舊沉默,隻是他掌心間捏握著她的力道精準而無聲地詮釋著傅洐對扶桑的所有疼愛與陪伴。
真的,榮扶桑在此之前從來未曾遇到過像傅洐這樣的男人。
他所有的柔軟與真心都被一層又一層冷漠疏離,淺淡寡情的表象所包裹著。
雲深天邊,曲高和寡,他獨自一個人在那裏待的時光實在是太久了,久到他已經忘了如何準確地向對方表達他所有的情感。
在此之前,掠奪與霸占,便是他所有的方式。
而如今他與她在一起的時候,哪怕兩人已經如斯親密,傅洐也鮮少開口主動與她說什麽。
可所有扶桑需要他在的時候,他都會在。
無聲陪伴,耐心等候……
而這些對於扶桑而言,已經足夠,很足夠。
環境陌生的醫院外,舉目望去,隻有隆冬風厲,百花凋殘的蒼茫景致,可此刻扶桑內心的某一處,卻感覺到有一股溫熱的血液汩汩地流動著,悄無聲息間就溫熱了她的整顆心。
她輕輕將頭靠在傅先生的肩膀上,雙手更是親昵地環住他的臂膀:“我餓了。待會兒等爸爸的這個檢查結束,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再去看場電影好不好?”
*
兩人晚餐,是在一家規模不大卻環境清幽的中式餐廳裏吃的。
不遠處,餐廳的服務生正在表演著即興節目,那一團團火燃燒在服務生的手上,而他不僅沒事,還能將那團火折騰成各種各樣的美麗圖案。
榮扶桑一邊吃一邊看得津津有味,席間傅洐去了一次洗手間。
回來的時候,隻見榮扶桑頭一抬,看著他道:“我吃出了一條蟲子。”
傅洐目澀陡然一沉,目光轉向她的碗盤。
榮扶桑極其配合,舉著碗直接伸到他眼前,“喏,黑黢黢的,是蚯蚓吧?還是泥鰍?不過倒是挺美味咧。”
“……”傅先生隱忍得眯了眯雙眼,問她:“近視幾度?黃鱔與蚯蚓傻傻地分不清楚?”
“哦,原來是黃鱔,”榮扶桑笑嘻嘻:“那您怎麽不吃?害我還以為是蟲子。”
傅先生麵色陰沉,低下頭悶悶地喝了一口茶。
難得的好氣氛,他煞費苦心,備了她應該也是愛吃的豐盛菜羹,心裏醞釀著她興許會愛聽的甜言蜜語,準備哄她高興。
可是這缺心少肺的虎犢子,膽子倒是大得沒邊了,居然敢在他麵前嬉皮笑臉。
他是什麽身份,能給自己喜歡的女人吃蚯蚓泥鰍?!
榮扶桑看著傅洐陰沉沉的俊臉,頑皮地吐了吐舌頭,倒也知道見好就收,主動給他倒了一杯紅酒,淺金色的瓶口剛剛傾斜進酒杯邊緣,餐廳外頭就傳來一陣令所有人忍不住驚慌尖叫的爆炸聲。
餐廳四麵的玻璃被震得稀碎,那些透明的碎片在空氣中飛散四濺,發出清清脆脆的聲響。
像記憶中早已經支離破碎的風鈴聲,不小心在時光斷了線,夜風吹著它們在月色下亂舞,隨後墜毀。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快到所有人一時間都沒有能反應過來。
幸而傅洐反應夠快,已經一個箭步走過來將榮扶桑緊緊地護在了懷裏。
第二聲爆炸響的時候,榮扶桑靠在傅洐的懷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餐廳外的一眾各色座駕被猛烈的衝力狠狠地彈到夜色迷離的半空中,炸成兩截,然後又重重地落下。
地顫天搖似的幾聲巨響。
到處都是尖叫逃竄的熙攘人群。
可榮扶桑被傅洐緊緊地擁在懷裏,耳畔反複輕響著的,也不是爆炸聲與驚叫聲,而是男人波瀾不驚的沉穩心跳聲。
傅洐一路帶著她走出餐廳,逆著熙攘混亂的人群,一路熟練的七拐八彎,朝著安全的地方而去。
街上到處都是人,摩肩接踵,可扶桑的雙眸間自動過濾了周遭一切無關緊要的人與事,瞳孔中隻剩下那個爾雅沉穩的男人側影。
破碎,混亂,喧嘩——這是塵世。
內斂,沉穩,可靠——那是傅洐。
榮扶桑在一片混亂中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與心房之間產生了共鳴,又仿佛有隻大手在她的心弦上麵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一場突如其來的恐怖襲擊,好在警車沒過多久就來了,將所有人的都集中了起來。
榮扶桑哪怕已經重生過一回,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命懸生死的危機狀況,要說心中完全不怕自然是假的。
但好在她並不是一個人。
由始至終她都隻需安安靜靜地待在傅洐的身旁,由他去解決一切麻煩。
沒過多久,警車又呼嘯著離開,那長長的鳴笛聲在長空月色間留下一道很長很久的回聲。
扶桑輕輕轉開眸,望向身旁正緊攬著她腰的男人,傅洐輕輕挽起她額前有些淩亂的碎發,溫聲問道:“怕嗎?”
扶桑搖搖頭,將臉輕輕倚在他胸前:“我沒事。”
兩人並肩走出餐廳,往不遠處的出租車候車處走去。
門外,夜色正深濃,月上柳梢頭。硝煙已經悉數散盡,空氣中隻淺淺地彌漫著一陣雪後青草的氣味。
榮扶桑忽然伸出手拉了拉傅洐的西裝衣袖。
男人側過頭來,視線下移,望著那一小截被她捏在指腹間的衣衫小角:“怎麽了?”
“我去下洗手間,你等我一會兒。”
為了安全起見,榮扶桑還特意選了一個大商場裏的洗手間,傅洐就站在不遠處的吸煙區點了一支煙等著她。
榮扶桑走了幾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心中莫名泛起一股濃烈而潮濕的情緒,她忽然轉身朝著傅洐疾步走回去,雙手環住他的脖頸,然後在男人充斥著淡淡煙味的唇齒間落下重重的一吻,卻又在傅洐想要抓住她繼續深吻的時候,一個靈活的轉身逃開了。
傅先生感覺自己好像被這個壞丫頭給調戲了。他眯起眸,望著扶桑的背影,狠狠地猛吸了一口煙。
洗手間裏,榮扶桑麵色俏紅地站在玻璃鏡前,想著傅洐剛才那一副惡狠狠地仿佛想要將她一口吞落肚的樣子,不禁後怕的都有些心抖。
她在洗手間裏待了好一會兒才離開,她剛走出去,就被男人一把摟進了懷裏。
是以,榮扶桑也完全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後,有兩個亞裔男子被傅洐手下的一個保鏢徒手製服的畫麵。
“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我……我們也不知道背後的金主是誰,我們接受的是網絡轉賬,對方隻要求我們將那個女的綁走扔到黑人區。”
*
時差關係,紐約的午夜,正是南城的上午。
年初五,普通人家都會在這一天歡歡喜喜地迎接財神,而賭王陸家的別墅裏此刻則在進行著一場熱鬧又不失奢華的訂婚儀式。
冗長的訂婚儀式結束之後,榮梓琪正被陸擎煥帶著,給在場的每一位賓客敬酒。
杯盞三巡,榮梓琪隱約有些頭暈目眩,她對陸擎煥說:“我想去一下盥洗室。”
陸擎煥笑意融融地看向她:“你一個人可以嗎?我叫人帶你去。”
“好。”
陸擎煥溫柔目送著她略顯踉蹌的背影,許久之後,才沉下臉,問身後的阿沐道:“一切都安排好了?”
“是。”
榮梓琪由陸家的傭人帶著,從宴客廳走到內宅,一樓的洗手間有人在占用,於是傭人便陪著榮梓琪去了二樓。
“榮小姐,我在門口等你。”
可幾分鍾後等到榮梓琪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那個小傭人就不見了。
她皺了皺眉頭,正準備獨自摸索著返回宴會廳,卻聽到二層樓梯旁的房間裏麵隱約傳來男人斷斷續續地呻吟聲。
榮梓琪心中莫名泛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她也顧不上別的,急急地想要下樓去人多安全的地方。
誰知在經過那個房間的時候,從裏麵急急地撲出來一個男人,他用力地拽住榮梓琪的頭發,粗暴地拖著她往房間裏去。
榮梓琪嚇了一跳,她想要開口叫人,嘴巴卻被一隻粗糙而滾燙的手掌給死死地堵住了。
耳畔,傳來男人急促而顫抖的聲音:“你……要怪就怪陸擎煥!是我這個好弟弟……他剛剛敬酒的時候,居然在我的酒水裏下了烈藥!”
她恐懼地瞪大雙眸。
竟然是陸寧遠!
沒有人比榮梓琪更清楚陸寧遠的變態與嗜血,她若是真的落在他手裏最好的下場便是死,而她如此忍辱偷生到現在,可不是為了要這樣恥辱地死在陸寧遠這個變態手裏的!
而男人的手已經重重地將她推倒在了地上。
榮梓琪嚇得白色慘白,她掙紮著要起來:“不!陸寧遠,我是你弟弟的未婚妻!你不能碰我!你就不怕引火自焚嗎?!”
男人此刻已經被藥性折磨地紅了眼,他瘋了一般地撲向榮梓琪:“陸擎煥不過是個賤女人生的私生子,你不如跟了我,以後便是陸家名正言順的少夫人!”
掙紮撕扯間,榮梓琪眼看著就要被他脫光。
可她聽著那個近在咫尺的男人聲音,卻忽然開口道:“不!你根本不是陸寧遠!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要假裝陸家的人來算計我?!”
男人沒想到一個瞎了眼的女人居然還能如此犀利敏銳,他倏爾停頓了下來,手無聲地抬起摸到了床頭邊的一個開瓶器。
“難道榮禦誠沒有教過你,有時候做人太聰明是會要命的嗎?!”
榮梓琪此刻已經完全猜出了他是誰。
她震驚地瞪大雙眼:“程敘……唔……!”
然而,太遲了。
程敘之手中的開瓶器已經深深地刺入了榮梓琪的心髒,她因為驚痛和不敢置信而瞪大了雙眼,瞳孔緊縮,她極速地朝後倒去。
刺目的鮮血慢慢地浸染了榮梓琪身上的那件雪白紗裙,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無情地流逝於男人爭名逐利的相互算計之中。
而那一邊的宴客廳裏,陸擎煥正與嶽女士輕聲說著話,就見陸氏莊園的管家費曼從遠處神色慌張地跑過來走到父親陸喬恒的身邊,聲音中有些竭力掩藏的慌亂,低聲道:“老爺,樓上出事了。”
一場好好的訂婚宴,竟然鬧出了人命。
榮梓琪的心髒中插進了一個鋒利的開瓶器,一招致命。
滿屋子的賓客皆被請走,二樓陸寧遠的房間裏,此刻已經來了數名警員。
陸家眾人開始陸續回憶起最後見到榮梓琪和陸寧遠的情形。
“午後大少爺多喝了幾杯酒,說是頭疼,就先回了房間,後來就再沒有見過他了。”
而那個陪著榮梓琪一起去洗手間的傭人則道:“之前廚房喊我去幫忙拿了點東西,我匆匆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榮小姐進了大少爺的房間,我還隱約聽到裏麵有人在說話,應該是大少爺沒錯……”
這時,一位警員走過來,道:“我們對比了開瓶器上的指紋,證實了就是陸寧遠的。”
“房間還有被撕扯下來的殘碎衣料,我們檢查過,與被害者衣裙上的材質與花色也完全吻合。”
證據與動機皆有了。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證明著同樣一件事:陸家大少陸寧遠酒後非禮並且殺害了榮梓琪。
而嫌疑人陸寧遠此刻卻不知所蹤,疑似逃匿。
由始至終,嶽女士站在人群之中,一直都未曾開口說過話。
一直到陸擎煥提出先送她回家的時候,嶽女士才目光冷睿地看著他:“找個地方,我想與你單獨聊兩句。”
陸擎煥帶著她坐上了自己的越野車。
嶽女士剛落座,揚手便狠狠地扇了陸擎煥幾個巴掌:“你從一開始就蓄意設計了這一切。陸擎煥,你這是在欺負我榮家如今隻剩下孤兒寡母嗎?!”
陸擎煥驟然被打,卻一點也不意外:“榮老夫人,如今榮家有傅洐照拂著,若沒有傅先生的首肯,我又怎麽敢這樣做?”
嶽女士眯眸。陸擎煥的話意再明顯不過,他今天敢這樣大膽妄為的背後,是因為有傅洐的授意。
而傅洐不會去算計一個瞎了眼的年輕女子,所以榮梓琪的死,可能是陸擎煥的居心不良,也可能是因為……“照你話裏的意思是,要梓琪死竟然是扶桑的意思?”
陸擎煥沒有答,他隻是眼神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位滿頭銀發又格外睿智清明的老人:“榮夫人,這件事您是打算保持沉默還是選擇為你的孫女報仇,我都隨便。我陸擎煥不過是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可您如今手中可以倚仗的籌碼便隻剩下扶桑了,若她也被牽連其中……”
黃昏,剪影迷離若夢。
一大片的沉默之後,嶽女士為歲月沉澱過的臉上一片平靜無瀾:“陸擎煥,終有一日你會為今日的所作所為償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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