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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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七郎,方才你唱的是什麽歌,我老胡還從沒聽過這麽好的歌呢。”
楊墨循聲望去,隻見胡小乙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正笑著望著他,汗津津的臉上紅撲撲的,兩個眼睛眨呀眨的似乎也有些發紅。
“怎麽,小乙哥這是哭過了。”楊墨沒有回答胡小乙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
“還不是讓七郎你這歌唱的,聽著就由不得讓人落淚。這麽多兄弟一起出來,就剩下我們幾個了。”胡小乙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逝者已逝,我們這些活下來的還要好好活著才是。”楊墨說著拉過胡小乙的一隻手拍了一拍。胡小乙的手有些熱,楊墨一愣,抬手按到了胡小乙的腦門上。
“小乙哥你發燒了。”楊墨皺起了眉頭說道。他有些擔心的看著胡小乙,這會發燒可不是什麽好事情,胡小乙身上有不少箭傷並沒有好好處理傷口,搬運屍體的時候又幹了半天體力活,出了一身的汗。別是傷口感染發炎就壞了。
胡小乙被楊墨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七郎你在說什麽,什麽是發燒?”
楊墨這才意識到這個時候人們還沒有發燒這個概念,於是解釋道,“就是小乙哥你的身子比平常要熱一些,怕是病......哦,是有些小恙。”
楊墨說著才想起病這個詞在這個時代也是不能亂說的,隻有得了要死的症狀才叫病,一般的頭疼腦熱都叫疾。所謂寡人之疾,寡人好色,就是指的好色是個小毛病。說病這個確實是不吉利的。
好在胡小乙沒什麽忌諱,他隻是擺了擺手,“某無事,就是晚間出的汗多了,所以有些熱而已,歇息一會就好。”
楊墨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本就有限,何況是目下這個情況,除了祈禱胡小乙吉人天相,楊墨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能幫到他的地方了。正在這時,遠遠的聽到有人在喊他:
“楊墨,楊七郎。”
楊墨抬眼望去,卻見岑無忌匆匆忙忙的走了過來。他急忙上前施禮“見過軍候。”
“七郎,李校尉找你有事情商議。快隨我來。”岑無忌開門見山的挑明了來意。
“喏。”楊墨隻好答應一聲,又轉頭對胡小乙說道:“小乙哥早點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胡小乙點了點頭:“嗯,七郎放心,某無事的。”
楊墨不知道李陵找自己有什麽事情,隻好辭別了胡小乙,跟著岑無忌匆匆的去找李陵。他在一個新堆起的墳包前見到了李陵,卻見李陵雙膝跪坐在墳前,正用一把短劍在一節有常人大腿粗的木樁上刻著什麽。
聽到腳步聲,李陵抬起頭看了看,見是楊墨便抬起握刀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身邊說道,“悔之來了,先坐吧。”
楊墨答應了一聲,彎了彎腰算是行禮。他掃了掃李陵身邊的地上,除了一個鼓起的墳包,就是一片平地。沒辦法他隻好撩了撩袍子的下擺,也跪坐在了地上。地上有些涼,他強忍著才沒有挪動身子,漢代人的這些生活習慣他還是很難從心裏適應。岑無忌把楊墨領了過來卻沒有停留,而是轉身走了,顯然是要方便李陵和楊墨兩個人說話。
但李陵並沒有立刻開口說話,而是繼續專心的刻著他手上的木樁。見李陵沒有開口的意思,楊墨也就沉默的看著他刻木頭。
短劍用來在木頭上刻字還是顯得有些長,用起來十分的不方便,所以李陵的工作進行的並不算是太順利。
好在需要刻的字不是太多,在楊墨來之前已經刻了好幾個字了,所以李陵沒有讓楊墨等候太久就把字刻完了。
“大漢故成安侯韓公延年之墓。”
楊墨看了眼樁子上的字,幸好這個身子的本主讀過書,幾個隸書的字他還是能認出來的。這個時代通行的字體主要是傳承自秦代的小篆和漢隸兩種,偶爾有人使用一種從隸書演化出來的草書。相比篆書和草書,漢隸更適合雕刻,李陵的字算不上好,但一板一眼的很是工整。
李陵放下手中的短劍,撫摸著木樁上的字跡說道:
“元豐六年的時候,韓君候因小過獲罪。天子下詔廢其封爵,本人也下獄,後來繳納穀物贖罪才免死,到邊塞為城旦。”
楊墨稍一愣神,知道李陵這是在和自己講韓延年的事情。韓延年是這次出征的副手,在和李陵突圍的時候陣亡了,這座小小的墳頭下麵就埋著韓延年的棺木。作為這次戰鬥中陣亡的最高將領,韓延年沒有和其他漢軍陣亡者一樣被火化。而是臨時砍了些樹做了個棺材裝殮起來埋在了這裏。
李陵略微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前幾年天子設將屯軍,君候便被起複以校尉之職練兵。今我所部將士多是在其手下訓練出來的。本想此次出征能建功立業,陵能一展胸中抱負告慰父祖,君候也能一雪前恥,複其原爵。不易竟至於此,陵無麵目見天子,君侯更是撒手人寰,此皆陵之罪也。”
“此非戰之罪,皆天意,非人力可以改變。校尉也莫要自責了。”楊墨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李陵才好,想了想似乎這個時候的人比較信命,便隻好用天意來說事了。
“天意,嗬嗬。昔年西楚霸王項羽垓下戰敗,也曾喂左右曰:此天欲亡我,非戰之罪也。不期陵今日亦聞此語。”
李陵說著站起身來,拿著木樁走到韓延年的墳前一個已經挖好的小坑處把木樁插了進去。楊墨一見也急忙起身過去,幫著李陵把木樁扶正。李陵小心的捧過一旁的黃土把木樁栽好,又用腳把木樁周圍的土踩實。
“我等走後,想來官軍會來這裏搜尋。屆時韓君候的靈柩當可以被運回故鄉了,隻是不知天子會不會看在其殉國的份上複其原爵,想來總會有些撫恤把。”望著立好的木樁,李陵悵然的說道。
“天子聖明。”楊墨幹巴巴的說了一句算是寬慰李陵,就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了。他聽得出來,李陵不單是在擔憂韓延年的事情,其實也在對自己的境遇感到憂慮。對待陣亡的將領是一回事,對待投降的將領又是一回事。可把這個寄托在皇帝的聖明上真的可靠嗎,何況漢武帝真的聖明嗎,起碼楊墨是不這麽認為的。
所謂秦皇漢武,一個能和秦始皇並駕齊驅的人,除了和秦始皇一樣的赫赫武功,卻也有著一樣殘暴的不良記錄。同樣的好大喜功,同樣的殘暴不仁,同樣的狡詐多疑,同樣的貪財好色,同樣的刻薄寡恩,同樣的反複無常。
“有亡國之失,而無亡國之實。”對在後世得到這樣評價的一位君主,去希望他善待戰敗陣亡的將領實在是一件不大靠譜的事情。楊墨搜索了半天自己的記憶,也沒有找到任何有關韓延年身後事情的信息,隻能感歎自己的曆史知識實在有限,而韓延年雖然曾經貴為列侯,卻死的無聲無息,沒有留下什麽有用的記載。
“是啊,天子聖明。”李陵看著楊墨感慨的歎了口氣,沒在接著這個話題往下說,轉而和楊墨說起了另一件事情。
“悔之,明日我們就要去單於庭了。你這些日子就跟在某身邊一起走吧,這樣比較方便,晚上有空也可以和岑無忌他們幾個聊聊,省的一個人悶。”
“多謝校尉。”楊墨忙施了個禮,他知道這是李陵打算保護自己。對於李陵的好意,楊墨沒打算拒絕,強敵環伺,自己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回來,正是要好好的珍惜。
“如此甚好,夜深了早點回去歇息吧。”
“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