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清如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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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抬眸望了我幾眼,“噯”了一聲,複而沉下臉去,攢著眉頭不再言語。我知道娘隻要擺出這副神情,多半是惱了,她是在替我方才的舉動擔憂,可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伸手挽著娘的肩膀,小心地將頭靠在娘的肩上。娘仍是不悅,推了推肘不讓我去扶她,別過臉去不再看我,“你回去吧,從此不要再來了。”
“娘親!”
娘背對我而坐,沒有應我。
空蕩的殿宇,靜得令人發慌。可娘親身上獨有的氣息卻又讓我的心沉了回去。
高台上的紅燭發出“嗶啵”的清響,我起身走過去,將燭台取下。我端起手中的紅燭一看,血紅的燭淚正順著緣口流下,燭芯已燒出長長一截灰黑色的灰燼。難怪正剩這一小攢橙黃的燈花散著如此黯淡的光。
我將燭台擱在書案上,拔下頭上的金簪,試圖用簪尖挑斷燭芯上的灰燼,可試了幾次均是徒勞。
娘親稍稍偏過頭,望了燭台一眼,然後從坐墊下抽出一柄銀剪子,對著燭芯“嚓”地一剪,殿內瞬時明亮了許多。
我看著瞬間燃起的燈花,怔了一怔,有些迷惘地望向娘親。
“你知道麽?你能活著便是娘親唯一的指望。”娘親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開口,“從前刻意刁難她的人是我,我這般忍辱負重不過是讓她將怨氣都撒出來,這樣……她便不會為難你了。”說著娘親忽然轉過身子,雙手握住我的手臂,“這是我與她的恩怨,你便不要摻和進來了,你這樣做,隻會招人猜忌、引火燒身。若是你的身份被發現,那便是欺君的死罪啊!”
“劉崇明已經知道了。”我壓低聲音淡淡道。
娘親身子僵了一僵,然後便湊上前來,按住我的肩膀,仔細端詳一番後,大睜著眼睛問我,“他知道了?幾時知道的?沒有對你怎麽樣吧?”
我知道娘親在擔心什麽,早年我和劉崇明在東宮不和已是人盡皆知。後來又出了淳懿公主那件事,若不是姑母出手救我,想必我早已是一命嗚呼。娘親害怕劉崇明仍不明內情,還將淳懿公主的死算在我頭上,事到如今折磨我來泄恨。
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劉崇明如今再未與我提起過淳懿公主,娘親所擔憂的事也未發生。
至於旁的,我難以啟齒,也不知該從如何說起,索性故作輕鬆地搖頭,不讓她掛念。
娘親蹙著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些,又問:“他對你好麽?”
他對我好麽?我的心不禁一緊,思緒又飄回了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記憶如同噩夢,一遍一遍在我腦海中浮現。我隻覺得胸口喘不過氣來,眼淚已蓄在眼眶裏,稍不留神就會落下。我身子稍稍往後避了避,不讓娘親望見。
我緊咬住槽牙,強逼著自己點了點頭。
娘親伸過我的手,若有所思道:“他封你為妃的事娘也聽說了,他若是待你好,你跟著他也無妨。”娘歎了一聲氣,接著道:“那些生死恩怨本就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該掛記的,你都忘了吧……”
“怎麽忘呢?”我反手扣住娘親的手腕,打斷道。
“娘親隻要你過得好……”娘親頓了頓,“皇帝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同先帝不一樣,麵上冷峻淡漠,心思難料,下手也狠,是天生的帝王。現在想來,他娘親的死烙在他心上太深,那件事魏家也脫不了幹係,他曾經待你不好便是這個緣由。隻不過……他如今對你好,那便也足夠了。”
我沒有說話,娘親突然“嗯?”了一聲,問我,“上次皇帝封你為妃,你身份的事是挑明了的,還是隻有皇帝知道?”
我如實道:“在外應是瞞著的,陳氏兄妹或許知道了,但也不確定。不過……我去南疆還遇見張猛了。”有人刺殺我的事我沒有與娘親提及。
“張猛……”娘親皺著眉思忖了一會,忽然正色道:“不管怎麽說,現下還是沒有戳穿的。再說有皇帝在,他既然著意要瞞著,也沒有人敢無端去逆鱗。可是,如果有人抓著了把柄,那就未可知了。如今那些留在朝中的大臣,多數當年與你爹爹有過過節,他們都想著將宣德侯府趕盡殺絕,可萬萬別給他們這個機會。”說著,推搡我道:“你快走,你快走,日後都別再來了。”
“不不不,我絕不能讓娘親受委屈。”我死抓著娘親的手不放。
娘親一把拿起桌案上的銀剪子對準自己的喉嚨,“如果娘親死了你能無牽無掛,娘也願意。”
“娘!”我跪在地上,拚命搖著頭,流淚道,“娘是雪陽的命,娘死雪陽也不活了。”
“那你走!”
“我走我走……”我萬分不願,可娘親心意已決,我也隻得先離去了。我一想著娘親身邊的宮婢就擔憂,經我這麽一鬧,她們究竟是會收斂,還是會變本加厲將在我這受的氣都施到娘親身上呢?
我塌著背,失魂落魄地坐在肩輿上。抬頭望去,繁星低垂,天邊一彎下弦月,月華若有若無,重重殿宇隱在夜色之中。
娘親和皇祖母都被劉崇明軟禁了,可從前也是,從南楚回來後便不再派人拘著我了。隻是,我想著娘親上回決絕的神情,我不敢前去。可我心裏又記掛著,一來二去,憂思一重,我又病倒了,太醫來了好幾趟,又給我開了好些方子。
自打從南疆回來,都是桃枝伺候在身側。桃枝本是劉崇明的宮婢,不知怎的,便留在長樂殿伺候我了。除此之外,我才記起,從南疆回來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小喜了,跟著我去南疆的其他宮人也不見了蹤影。
那日桃枝在床側伺候我喝藥,我忽然記起這回事,偏頭問桃枝,“小喜呢?怎麽許久都不見她了?”
桃枝拿著調羹的手忽然晃了一下,“娘娘,這藥一涼可就更苦了。”
我本是隨口一問,可瞧著越發覺著不對勁,便偏著頭打量她,沒有說話,也不喝藥。
桃枝應是覺得我看出了什麽端倪,她手中端著的湯藥隨著她顫抖的身子,泛出陣陣波瀾來。她猶豫了再三,伏地道:“娘娘,陛下不許奴婢多言,還請娘娘降罪。”
究竟是什麽事能讓一個在皇帝麵前侍奉的女官驚恐至此?我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問她:“我不問旁的,人可還在?”
她沒有做聲,死寂一般的沉默。
桃枝知道已經瞞不下去了,便如實交代道:“回朝地前一日,皇上下令杖斃了小喜和幾個黃門。”
杖斃?!
桃枝見我神色不對,連忙道:“陛下是為了娘娘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