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煙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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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自那日和府一宴後,已過了半月有餘,和珅紀昀浩浩蕩蕩一行人,也從京師順利抵達揚州住處。此次南下拉開的陣仗十足,路上經過各個省市,沿途官員不敢怠慢,百姓更覺新奇。畢竟誰都未曾見過“微服私訪”竟是這般磅礴氣勢。

    這朝中禦史官都明白的理兒:查汙明貪最是忌諱見光,正所謂“見光死”!您這般大張旗鼓上門去尋證據,人家自當有所防備,哪還有人會將自個兒所犯罪狀悉數呈上求死的?保不齊昨個偷運私鹽的倉庫今天便是下榻居住的行宮。不過關於這點,紀曉嵐正經也是驚訝。他本想兩人兩馬來個出其不意,神不知鬼不覺的定能抓到把柄。可他卻忘了,這位和大爺慣是喜歡做表麵功夫。雖知和珅其人能力的確非凡,可就衝著這點,便極不討紀曉嵐的喜。然而,紀曉嵐隻瞧見了開頭,卻沒料到讓他大跌眼鏡的事兒還在後頭。

    “甚麽!你說讓我和你一起住?!”這一嗓子驚的和珅茶杯都沒端穩,連連示意噤聲:“噓!即便是你高興,倒也別教外頭人全聽見了啊!”紀曉嵐扶住椅子緩了緩:“我說和大爺,您是哪隻眼睛聽見在下十分欣悅了?您上來就挑了個最大的行宮不說,竟是要別人和你擠一間房?您也太不拿別人當回事兒了吧!”和珅邊四處打量,邊道:“有何不可。屋子裏外共三間,裏頭那間大的尤其寬敞,委屈不著先生。”紀曉嵐扶住椅子的手抖了抖:“和大人……紀某言下之意,是這屋子再寬敞也仍需保有自個兒的空間,這樣吧,我就挑您旁邊那間!”

    紀曉嵐說完便要走,和珅卻道:“不瞞先生,恐怕現下你我二人同處一室,才是上上之策,安全之法。”紀曉嵐教他吊起了胃口,又瞧他別過臉去吃糕點裝死,心裏不禁盤活了會,問道:“你正經答我,到底有何難處?”據經驗講來,和珅的預感每每很準,他二人此行重擔壓身,更是手握千萬身家性命,暗裏不知多少人情願他二人回不去京師複命,乾隆早先便派過數位禦史南下詳查,可哪個是順順利利的,最後都無功而返。各中無命返京者暫且不表。

    江浙兩省盤踞的勢力已不僅是強力的民間組織,其中官商勾結早是見怪不怪,淮安、揚州、湖州三省百姓的確吃穿富足,可多年紮根江浙一帶的這股貪腐之氣卻呈蔓延之勢,朝中百官大半都不敢獨善其身,若非紀曉嵐那日朝上“舊事重提”,這塊腹地之患便會成了乾隆久也不除的心病。他二人此行雖是風光,背地裏卻是危險重重。

    和珅示意方才送進房內的揚州小吃,紀曉嵐轉身從包袱裏摸出副銀質筷子,筷子剛一觸及那隻溫水麵團立時變的黢黑,紀曉嵐心中大感差愕,恨道:“誰的心竟這般黑!要毒死我倆!”和珅隻是笑笑,顯然事先早已料到。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二人此時遠了京師聖下,誰還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奉旨查案?貪字最大,乃至使人迷亂心智。他和珅上一世何嚐不是利欲熏心心漸黑?隻可惜了紀曉嵐空有副赤子之心,對官場上的這些手段卻一竅不通。

    和珅翻出塊破布,將那幾碟點心裹上攜了,說道:“先生,咱們此番來訪,倒是正巧趕上這揚州的煙花三月之時,這幾日左右不急,不如好好遊玩一番?”紀曉嵐這會兒既驚又怒,早沒了查案心思,當即應下,二人換上便裝,一道出門去了。

    ……

    不徐不疾的跟在他身後,和珅瞧著平日朝堂上那位雄辯利辭的河間才子,現下詩興大發便一副孩童模樣,當真心無城府的緊。卻沒由來的心中感慨,和珅倒是希望紀曉嵐能始終如一,他瞧過太多人,如紀昀般不論何人都能敞心而待的,寥寥無幾。

    “州界多水,水揚波——這便是咱這揚州城的名姓由頭兒了!”

    “誒——瞧一瞧!看一看嘞!糖人兒嘞——!”

    “嘞——宮中禦用揚州刺繡!焦、濃、重、淡、清層次分明!來看嘞!”

    縱使京師之中鱗次櫛比、門庭若市,仍舊失了江南水鄉裏勾勾欄欄的那份獨到韻味兒,正如趙師俠所賦《憶江南》中寫道:天共水,水遠與天連。天淨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兩相兼。月映水中天。

    二人行至瘦西湖湖畔,盤下了一條小船,船上並無頂篷,船身極細且長,倒真像是落入水中的一片扁葉。這瘦西湖還是前些年乾隆派人開挑疏浚的,水天之間,二人同乘一舟,誰也不施以長蒿木槳,就那般隨水漂流。和珅舒展身子躺在船尾,紀曉嵐悠悠然立於船頭,二人瞧著眼前美景不斷變化,眼角眉梢都似笑,甚麽鬧心煩憂都拋卻了,已然融化在這番別有風味的旅途中。

    “呀!快瞧!那湖上有位青衫公子!”

    不多時,湖畔旁便聚起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畢竟這瘦西湖雖美,不乘畫舫不雇船夫便這般空空遊玩之人,還是少見的。又加上這艘不知從何處弄來的“蒙古小船”,更是惹人注目。紀曉嵐沒發現周圍異常,倒是和珅睜開眼,半支起身子,道:“岸上怎的這麽多人?”他這不問好還,一問岸上更是人聲沸騰,把陶醉美景的紀曉嵐都嚇了一跳。

    “啊啊啊!那位白衣公子好生俊美!”一位姑娘道。

    “呀!他往這邊瞧了!呀!!!瞧我了瞧我了!”又一位姑娘羞澀狀。

    瘦西湖曆經數代,兩岸由數個城濠連綴而成,其中亭台樓閣不計其數,各中更是不乏大大小小的花樓柳閣,這揚州女子是出了名的身姿風雅,婀娜嫵媚,開放成風。和珅那副皮囊,恐是再標致的美人同其相比都會黯然失色,況他身為男兒,俊美中帶了絲別樣妖媚,半倚之下更是慵懶,紀曉嵐順著眾人視線朝後望去,心中突突直跳,暗道了聲:死妖孽!

    二人見狀,也沒再耽擱,當下支起長蒿回到岸上。

    卻不料傍晚時受到了一份請柬。

    “那請柬上,確定隻邀我一人?”

    和珅挑挑眉,瞧了眼原本十分在意卻狀似淡然的某人,細細琢磨起來。隨後爽快應下:“好,你便去回你主子,說和某定當按時赴約。”待傳話小廝走後,和珅仔細漱洗了一番,又換了身茜素青色的袍子,還很騷包的帶了件雪白披風,看的紀曉嵐嘖嘖稱奇。瞧紀曉嵐在旁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和珅說道:“笑甚麽,還不抓緊換件袍子。”

    紀曉嵐聽完訝然:“人家可是隻請您去喝酒了,我跟著算什麽事兒啊!”和珅眨眨眼,卻道:“我隻是想提醒先生,蓮花橋旁那家戲樓晚些便要開場了,方才先生不說想去聽個曲兒,怎麽?先生原來,是想跟和某一道前去赴宴的?”聽的紀曉嵐臉一陣紅一陣白,嗆道:“我可不似你!換什麽袍子!這便出門了!”說完,氣哄哄走了。

    和珅失笑。出門前,將今天街上尋來的物什雜亂的擺在了桌上,床上也扔了些,還有寫吃剩下的糕點軟餅。隨後門兒也沒關,便依言去了獅子樓。

    ……

    “怎的還不來?”語氣中掩飾不住的焦躁,話者一身慘綠羅衣,他的長相隻能說是中下,但那雙眼睛卻幽深異常,倒似埋著甚麽算計般,教人看了十分不悅。“盧海,你派的那手下當真回稟會來麽?”男人身旁立著個身材精瘦的隨從:“當真!主子您別急啊,和大爺下榻的客棧,離這可遠著呐!”男人一聽,連連稱是:“是我疏忽,想著這獅子樓乃是揚州第一樓,菜品卓絕,卻將這行程一事拋諸腦後了!”突然,一名小廝進來:“主子,和大爺到了,正在門口下馬。”

    男人聽後兩眼放光:“快!快請貴客!”

    和珅剛一踏進屋子,便瞧見了一位他甚為熟知之人,或許該說,是上一世的熟人——揚州鹽商汪如龍。汪如龍不逾而立,可在揚州商販中卻處於中堅地位,手下產業無數。雖然肚中墨水不多,經商手段卻層出不窮,十分懂得斂財之道。另外汪如龍此人十分好色,且男女通吃,他手中並無實權但心比天高,背後同許多官員都有財禮美色往來,汪如龍手中甚至有本朝中大臣的花名冊,上頭記些甚麽?竟是各個大員對女色的喜惡!甚至為了對症下藥,汪如龍還暗中大力培養此類“進獻美女”以討好群臣,籠絡人心。

    憶得上一世,汪如龍還曾給他進獻過一位美人兒,名喚“豆蔻”。此女妖冶異常,極盡綽約之風姿,且喜好舞文弄墨。和珅當時權當此女是個手段,能扯上汪如龍這條滿金滿銀滿富貴的鹽商大魚,但若放到現在再教和珅同其會麵,竟是微微覺得心有不恥。

    汪如龍一見和珅眼都直了,那神情就恨不得直接撲上去,連忙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同和大人有要事相商,沒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許打擾!”

    “是,主子!”

    待和珅入座,汪如龍急忙起身替他斟酒,順便從和珅對麵的位置挪到了他旁邊,笑道:“在下汪如龍,早先便仰慕和珅和大人風采,聽聞大人路過揚州公辦,打定了主意要一盡地主之誼,今日一見大人,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和珅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這汪如龍身上也不知是用的甚麽熏香,教人聞著頭暈目眩的,和珅點點頭,客氣道:“過獎了。和某來揚州前,京中亦有好友向我舉薦過汪兄,沒料到,今日請和某赴宴做東的,就是您。”汪如龍聽後謙虛了幾句,可那神情卻十分得意。

    見汪如龍今日著了件綠錦長袍,和珅笑道:“汪兄的這件袍子上,端的是一副精妙絕倫的揚州刺繡。”汪如龍見他一笑,手中端的酒都灑了,直愣愣瞧著和珅的笑顏。

    和珅瞧他那副樣子倒也沒說甚麽,隻是端起酒杯,心道:那書呆子平素也慣愛這青綠之色,隻是同樣的綠衫,換個人穿,那股子氣度就截然不同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