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布滿烏雲，遮去星光，天地間愈加黑暗。人的心裏比這曠野更加黑暗。官匪一家逼得百姓沒了活路，又來了日本鬼子，見人就殺，還無處喊冤。這日子怎麽過？

    夜幕籠罩曠野，三個人影悄悄向前移動，正是羅毅和他的兩個把兄弟孫野和錢串子。

    剛剛他們殺了一個鬼子。他們為了保命才出手。原本不是來殺鬼子的。他們還沒有這個膽。

    殺了一個鬼子，膽子突然變大了。

    他們是另有所圖，當然也是去殺人，不殺人，懷裏揣著菜刀幹嘛？

    他們要殺的是褚世雄。褚世雄是馬橋鄉的鄉長，是這一帶的大人物。也是這一帶最有錢的人。

    錢串子的妹妹錢靈兒就死在褚世雄的手上。錢靈兒漂亮。看看錢串兒，就知道他妹妹有多漂亮了。

    他們在一個村長大，從小就在一起玩。羅毅喜歡上了錢靈兒。

    有一天，仨人在集上聽書，那天唱的是瓦崗英雄賈家樓結義的故事。下集後，羅毅打了一壺酒，三個人來到沭河邊的小樹林裏，插草為香，跪地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結成了兄弟。

    羅毅就有了去錢家的理由，也就有了經常接觸錢靈兒的機會。他的目的明擺著，錢家人也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最重要的是錢靈兒也喜歡他。就等著年齡一到，請個媒人把事挑明，就可以拜堂成親了。

    變故發生在兩年前。鄉長褚世雄看上了錢靈兒，要娶回去做小。錢家人知道這事委屈了羅毅，但褚世雄是什麽人？家大業大，有錢有勢，除了年齡大一點，那還不是一門好親戚？

    錢靈兒哭得死去活來，還是被花轎抬走了。

    羅毅大病一場之後也想通了，靈兒跟上自己除了吃苦受罪，還能給她什麽呢？跟上褚世雄，雖說是個小，但可衣食無憂一輩子。人活世上不就是圖個衣食無憂嗎？

    這事就過去了。

    但錢靈兒卻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樣享福。褚世雄的大老婆趙三毛答應老爺納妾，自有她的想法。有了小妾，老爺就不會再去找野雞，小婆子就在眼皮底下，也好照管。

    但成親之後，趙三毛醋意大發。老爺和那小狐狸精夜夜笙歌，這讓她如何受得了？便想出各種方法刁難虐待。熱乎勁過去之後，褚世雄也並不刻意保護靈兒。

    最後淪為一個吃剩飯做粗活的丫頭，靈兒忍受不了，一頭栽進澆花的水井裏。

    褚世雄給了錢家十畝地，這事也就擺平了。錢串子的父親錢多多覺得一個女孩換十畝地，也不算虧本。

    但有一個人受不了。這就是羅毅。羅毅當初沒帶靈兒私奔，就是為了靈兒能過上好日子，現在靈兒不但沒過上好日子，連小命也搭上了。

    他對不起靈兒，他要為靈兒報仇。

    錢串兒做大哥，隻因為歲數大，兄弟三個其實是羅毅拿主意，錢串子和孫雄都聽羅毅的。血債血償，三把菜刀，找褚世雄報仇去。

    菜刀磨得飛快。鬼子的血光讓羅毅堅信，他的菜刀落到褚世雄的脖子上時，不會有任何猶豫。

    馬橋鎮已經空了，為了躲避鬼子，鎮上人早已跑光。

    羅毅帶著兩個把兄弟進了空無一人的馬橋鎮。沒有燈火，沒有狗叫，也沒有孩子哭聲，整個鎮子靜得像一座墳場。

    是褚世雄家在鎮子北頭。那院子羅毅進去過，錢串兒有一處次來看他妹妹，羅毅跟來，遠遠地看了靈兒一眼。可惜那次沒說上一句話。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靈兒。

    羅毅心裏一陣難過。

    “有人！”羅毅一擺手，三人停下，貼牆站著，一動也不敢動。

    一陣雜遝的腳步越來越近，十幾個背著槍的人沿著街道向鎮子北麵走去。

    錢串子膽小，躲到一家門洞裏裏。那門無聲地開了。三人躲進屋裏。

    現在，他們置身一個寬敞的店堂，屋裏散發著食品的香味，原來這是一家飯店。

    屋裏什麽也看不見。羅毅隨意摸索。摸到一個扁扁的方盒，拿起來搖了搖，是大半盒火柴。

    那夥背槍的人走遠了。

    三人出了飯店，順著大街來到鎮子的北頭，麵前是一座大大的宅院。這就是褚世雄家。

    門前是一塊穀場，大門緊閉，門外有兩個家丁，端著槍來來回回轉悠。

    那天，就在這大門裏麵，羅毅看到那張沒有血色的蒼白的臉。他多少次悔恨，為什麽不早點想辦法救出靈兒。

    現在靈兒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不堪虐待，投井而死，羅毅心裏一陣陣絞痛。他緊緊閉著嘴，壓不住仇恨的怒火在胸中燃燒。

    三個人避開穀場，悄然來到大院的西邊，這裏有高高的圍牆，圍牆的外麵是矮樹雜草。羅毅把半盒火柴交給孫雄：“拿著，別弄潮了。我先進去看看。”

    錢串子蹲下身子，羅毅踩到他的肩膀上，錢串子慢慢站起來。

    羅毅輕靈地翻上牆頭，一伸手，摟住牆邊的一顆白楊樹，滑到院子裏。從懷裏摸出菜刀，握在手中。

    大廳裏射出燈光，院子裏有人在巡邏放哨，除了褚家的家丁，還有幾個日本兵站在暗處，大廳門外，一邊一個日本兵，直挺挺站著。

    遠遠看向客廳，裏麵有兩個人在說話，一個是褚世雄，另一個是一個穿軍裝的鬼子。

    褚世雄已經和鬼子搭上鉤了！怪不得全鎮的人都跑了，他們家還安安穩穩地呆在家裏，原來家裏住上了鬼子。

    後來他才知道，就從這天晚上起，褚世雄就變成日本人的鄉長了。封他為鄉長的，就是那個叫大平久治的鬼子中尉。

    羅毅慢慢退回牆根，把菜刀揣進懷裏，猴子一樣爬上白楊樹，輕輕落到院牆外麵。

    “沒法下手了，裏麵有十來個鬼子，”羅毅恨恨地說

    孫雄說：“我們撤？”

    羅毅咬著牙說：“就這麽走了？我不甘心。”

    孫雄說：“不甘心又能咋樣？我們拚了命也不一定得手。”

    羅毅說：“我給你的東西呢？”

    孫雄說：“在這。”

    羅毅接過火柴，拍拍孫雄的肩膀，孫雄蹲下，羅毅踩上去，站起來，正好夠到那茅草做的屋簷，劃著火柴，就把那屋簷點著了。

    幹燥的茅草遇火即燃，越燒越旺，火光照亮了院子內外。

    “有人放火了——”院子裏一聲驚呼，隨之就是“啪啪”兩槍。

    羅毅跳到地上，低聲叫道：“快跑！”撒腿就向野外跑去。

    跑了一陣子，孫野在後麵叫道：“大哥不見了。”

    羅毅站下來，一看錢串兒們有跟上來，不由歎息一聲：“三弟，大哥麻煩了，我們更麻煩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