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人肉軍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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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紫金折扇攜帶勁風,竟是向著石敬瑭手臂呼嘯而來,石敬瑭大驚失色,立時拔出了赤霄寶劍,隻聽“砰……”的一聲脆響,已是將許婉秋震出丈許。

    許婉秋沒了氣力,仿佛落紅般癱坐在地上,顫聲道:“你和李嗣源什麽關係,你……你到底是誰?”

    石敬瑭聽得許婉秋句句沙啞,與她絕色的嬌容實在是格格不入,不由得歎了口氣,“在下石敬瑭,見過姑娘。”

    傷口傳來的陣陣劇痛令許婉秋蹙起了眉頭,她蜷縮起來,怒道:“蘇有雪,快……快幫我殺了他,我不想再看到這張**的嘴臉!”

    許婉秋話音未落,千般利刃驀地斬了下來,左射軍見她出言不遜,紛紛下了殺招,蘇有雪渾身一震,眼見已是不及,不料紅芒起處,赤霄擋開了眾人。

    石敬瑭撫摸著許婉秋的肩,鼻子貼在腮邊深深一嗅,大笑道:“我的美人兒,你若是死了,卻教我怎麽獨活?”

    許婉秋感到一陣酥麻,想要躲開卻被石敬瑭抱在懷裏,嬌羞的臉上現出了鄙夷的神色,怒道:“淫賊,你……你不得好死!”

    “你的對手是我,還不放開婉妹!”在鴻羽的蜂鳴聲中蘇有雪飛身而起,無數劍影在石敬瑭麵前鋪陳開來,殺意瞬間籠罩全身。

    “婉兒?好名字!”赤霄不甘示弱,迎著鴻羽斬了過去,石敬瑭認準了許婉秋與蘇有雪的關係,一心要在眾人麵前展露身手,以此來虜獲佳人芳心,“赤霄劍下,石某還未逢敵手,納命來吧!”

    蘇有雪脫去紅服隻剩了件白色褻衣,周身彈出的萬點劍芒皆被赤霄擋了下來,二人戰了數十回合終是難分高下,軍士們見統軍戰得吃力,瞬間圍聚而來,他們用長兵搶地,以壯士氣。

    許婉秋見人群中劍光凜冽,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覺得石敬瑭對自己甚為愛慕,於是大喝道:“石將軍,你口口聲聲說傾心於我,就是這般兵戈相見嗎?我可以留下來,但你要放了蘇公子,不然……不然我便死給你看!”

    折扇驀地撐開,金葉已是抵住了許婉秋的咽喉,她的手正隨著喘息微微顫抖著,嬌嫩的肌膚幾欲滲出血來,“還不放了兵刃,本姑娘說到做到!”

    “美人兒莫要胡來,你想怎樣我都依你。”赤霄收了回去,石敬瑭轉而望向許婉秋的臉,嘴角揚起了一抹玩味的笑,“隻要美人兒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別說放走一個人,就算美人兒要了我的命,石某也給得!”

    他大手一揮,左射軍與鴉軍立時撤出館外,瞬間為蘇有雪空出了一條血色甬道,甬道兩側刀光隱隱,似是暗伏著殺機。

    “蘇某的賤命不值一提,婉妹你何必如此?”蘇有雪沈厚寡言,有什麽話都是憋在心裏,縱然他萬般不願卻也拿這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毫無辦法,他一時猶豫,隻是注視著許婉秋的雙眼,遲遲不肯離去。

    “真是個榆木腦袋,你要是再不走就留下來替我收屍罷!”扇尖刺入咽喉,鮮血遽然滑了下來,許婉秋高昂著頭,臉上沒有半點懼色。

    石敬瑭吞咽著口水,直嚇得冷汗涔涔,急道:“美人兒這是何苦呢?怎麽可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傷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蘇有雪俊眉深鎖,自當是許婉秋下了必死之念,柔聲道:“蘇某不會棄你於不顧,此去與莊眾匯合,再尋營救之法,如若三日內未見莊眾動向,蘇某自來領死謝罪。”

    他與石敬瑭對視良久,囑咐道:“婉妹身上有傷,你且照看好她,若是敢對她心懷不軌,蘇某必然取你項上人頭,絕不手軟!”

    不知何時,石敬瑭的幕僚桑維翰從左射軍中走了出來,他身材瘦削,使得鎧甲略顯鬆垮,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甚是滑稽,他小跑著近前,在石敬瑭耳邊竊語道:“大人殺了這個小白臉,不是一樣可以抱得美人歸嗎?如此還能絕了後患,何樂而不為?小白臉若是死了,婉兒姑娘沒了念想自會死心塌地的跟著大人,到時成就了魚水之歡,何愁她芳心不許呢?”

    石敬瑭覺得桑維翰所言甚是,但當他看到許婉秋的折扇仍在頸間映著血色,不由得一愣,怒道:“你又懂什麽?小白臉死了,美人兒也死了,我是要和死人過下半輩子嗎?何況在美人兒麵前怎麽可以出爾反爾,石某說了不殺便是不殺,說了放人便是放人!”

    他撣了撣身上的煙塵,餘光瞥見蘇有雪腰間的檀木方牌,見“落霞莊”三個大字極是醒目,心下已是了然,“石某隨時恭候蘇公子大駕,至於婉兒姑娘,在下絕不會施以獸行,自不牢蘇公子費心。”

    “婉妹保重,一定要等我回來,莫要再做傻事!”蘇有雪騰身而起,如驚鴻般腳下生風,兩側鴉軍一片嘩然,隻覺得白光閃現,握在手中的長槍戰斧未及出手,蘇有雪已然遁去於無形。

    “婉兒妹子就這樣讓他走了?恐怕蘇公子不會再回來了,世間男子盡是些薄情寡性之徒,妹妹也不必做什麽貞潔烈女了,為了個男人不值得!”冷梓月倚住看台欄杆,仍是扶著昏睡中的薛崇,忽然一段蒼老的聲音從甬道深處傳了過來。

    “冷兒,冷兒……快救救老身……”聲音由遠及近,冷梓月愕然回首,遙見薛母被鴉軍挾持著,四把鋼刀正架在頸項間,神色已是恍惚,“冷兒救救老身,快……快救救老身……”

    桑維翰從薛母身後走將出來,邪笑道:“冷夫人可認得這位老嫗?”

    冷梓月勃然大怒,赤甲刹那伸出寸許,直指桑維翰獸首金盔,“你們竟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對待一個老婦人,母親年邁,若是有何閃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人質在我手裏,夫人還是交出節度使,束手就擒吧?”桑維翰又是一陣邪笑,他取出匕首,在薛母眉眼間遊走了幾番,“小的很喜歡匕首這個東西,它可以讓我感受到人的痛苦,讓我看清誰是懦夫誰是君子,人啊,在死亡麵前比什麽都真,比什麽都可笑!”

    冷梓月昂起下頜,火光在她的臉上徜徉來去,怒道:“姑奶奶什麽陣仗沒有見識過?銀槍效節都縱橫魏博時,你恐怕還在繈褓中啼哭求乳,竟敢囂張到老娘的頭上來,想是活膩了嗎?”

    薛母哭得泣不成聲,精神已在崩潰的邊沿,忽見薛崇躺在冷梓月懷中,自當是氣絕身亡,慟哭道:“吾兒命苦啊,怎就娶了你這潑婦,真是死不瞑目!賤人,你……你竟然不顧老身死活,老身真是瞎了眼,看不出你這毒婦蛇蠍心腸。”

    “母親你誤會我了!”冷紫月食中二指於空中交叉,示意都軍不可抵抗,大喝道:“老祖宗有難,還不退下!”

    忠義效節都愕然相望,他們自小跟在節度使身邊,都是薛崇的義子,一生的宿命便是護衛左右,此時兵敗如山倒也隻能自刎謝罪了,隻聽得冷梓月一聲驚呼,都軍的鮮血已是濺灑滿身。

    “精彩,精彩!”桑維翰拍手笑道:“薛崇這廝何德何能,身邊竟有如此死侍耿耿忠心,實乃吾輩楷模啊。”他從左射軍中接過鎖鏈,扔在了冷梓月腳邊,接著道:“無需小的多言,夫人應該知道怎麽做了罷?”

    冷梓月將自己與夫君銬在一起,生怕被人拆散一般,苦笑道:“母親,冷兒這樣做您滿意了嗎?”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薛母哪裏見過這般光景,早已嚇得不知所雲。

    “好一對苦命鴛鴦,看得小的頗為動容,冷夫人巾幗不讓須眉,也省得我們浪費唇舌了。”桑維翰陰笑道:“冷夫人麵白唇紅,雖是個中年人卻也不見半分頹態,若是將夫人獻予總管大人,他老人家必然極為受用,我與都頭能否加官進爵,可就仰仗著夫人您了!”

    桑維翰見正堂裏濃煙彌漫,已是辨不清冷夫人和節度使的容貌了,回首道:“這兩個亂臣賊子狂妄至極,帶將下去好生招呼著!”

    鴉軍將二人帶離了琉璃館,向著李嗣源落腳處匆匆而去,冷梓月逆來順受,自顧自的攙扶老母,似乎早已將薛母方才的“戲言”拋之腦後了。

    許婉秋被左射軍簇擁著,她多麽希望蘇有雪能來解救她,卻又極不情願見到他三日期滿來此領死的場麵,兩難之際回首望著恢弘的琉璃館在火中香消玉殞,不覺愁上心來,仿佛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消亡的一日,仿佛一切輝煌都將成為過眼雲煙。

    鴉軍陣列有序,與左射軍一路東行,桑維翰見時機成熟,便以手劃刀,在自己脖子上劃來劃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石敬瑭,現出了試探之意,“大人,以免城內發生叛亂,我們何時屠城?”

    “屠城?義父可有交代過?”石敬瑭不禁一愣,他癡癡的望著桑維翰,一臉的錯愕神色。

    桑維翰鼠目流光,他連連搖首,邪笑道:“總管並未交代什麽,隻不過殺戮可以封住悠悠眾口,也能令梁國軍士聞風喪膽,到時晉軍到處必將所向披靡,無往不利。”

    “自古伐城賄民以安人心,豈有妄殺之理?”石敬瑭麵現鄙夷之色,反問道:“若是屠城的消息傳將出去,各州節度使必會嚴防死守,戰是死降亦是死,你待如何?”

    桑維翰搖首道:“非也非也,鄆州方圓百裏無有良田,我軍糧草已成了問題,又怎麽養活這數以千計的災民?”

    石敬瑭被說得啞口無言,略一沉吟,接著道:“縱然無法救濟,卻也不至於走到屠城的地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是失了民心,便是將江山社稷拱手讓人了。”

    “大人可知離此不遠處,雄踞狼虎穀被梁帝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鹽幫嗎?”桑維翰賣著關子,緩緩道:“鹽幫嗜殺成性,有著覬覦天下的野心,若是被鹽幫得知鄆城淪陷的消息,必會趁火打劫,鹿死誰手或未可知啊!”

    石敬瑭微微頷首,他握緊赤霄劍柄,劍眉鎖得極深,“兵貴神速,都是在亂中求勝,我軍在鄆城沒能紮穩根基,確是不可不防,國僑可有良策?”

    “我軍可以放出流言,說鴉軍一路搜刮搶掠,焚燒屋宇,鄆城已然成了一座死城,並且誇大我軍實力,將五千說成五萬,鹽幫縱使有天大的狗膽,也不敢舍命來搶奪區區一座空城。”桑維翰眯縫著雙眼,金盔在月色下閃著深邃的光,“自古江山建立在屍骨之上,沒有流血哪有新生?我們不但要散播流言,還要將流言做實,殺他個兩天兩夜,定要血洗鄆州城!”

    石敬瑭心下一凚,顫聲道:“這……這屬於擅自調兵,在軍中乃是死罪。”

    “大人莫慌,屠城也能假以人手,不但無過,反而有功。”桑維翰大笑道:“我軍可以在鄆城各處張貼告示,上麵寫著從軍者不殺,兩日後屠城,降兵的軍階可由至親血肉來換,不得以腐屍充數,如此兩日鄆州必然大亂,我軍再以平亂為名將餘眾盡數屠滅,如此一來不但擴充了我軍戰力,還解決了糧草問題。昔日黃巢與秦宗權起義,糧草供給不足,軍士便以人肉為糧,我軍可以蕭規曹隨,將鄆城屍骨盡數搗碎,醃製起來,方便隨軍貯存。一來警醒軍士優勝劣汰,強者食人,弱者隻能被食,無形中增添了鬥誌,二來糧草取之不盡,食之不竭,待得天下既定,後人隻看得豐功偉績,誰又會在意這些血腥的真相呢?勝者王侯敗者寇,大人不可以優柔寡斷,還請速速定奪。”

    石敬瑭注視著赤霄的紅色劍刃,冷冷的道:“死者已矣,亂世也隻能為活人牟利了,非我不仁,一切就按國僑的計劃行事罷。”

    石敬瑭抬首之際,遙見月色隱於雲後,似是看淡了眾生輪回,期盼著曙光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