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七一章 水流花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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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如其來的□□不僅重擊到周正,連一直沉著穩定、應變能力極強的周密都駭然的僵在原地,白敏熹的話顛覆了他十年來對這個家庭的認知,更顛覆了他一直猜測的上一輩的糾葛。

    在極短的時間過後,他瞬間想到周正受到同樣的衝擊,甚至讓她遭受更殘酷更接受不了的是彼此在轉瞬間從相愛的天堂墜落至不倫之戀的地獄。周密極快的反應過來一步跨過去要抓住周正的胳膊,卻被突然打開的防火門撞了回去。

    門開後是周清煜半拖半抱著白敏熹從裏麵闖出來,本想躲開眾人紛雜的走廊來安定白敏熹的神智,哪想到門口竟然是“死而複生”的周密。

    白敏熹定睛看了足足五秒,忽然瘋了似的掙脫周清煜的懷抱,淚崩著一下抱著高出她一頭的周密,嘶啞的哭喊著,“周密!孩子,怎麽是你!真的是你!你沒有事!沒有事……”

    周清煜也明白過來了,同樣過來緊緊擁著周密,紅著眼睛說不出一句話。

    緊接著又是一大批人從走廊湧出,驚愕著,呼喊著,“周密!你沒有出事!不是你!”

    繼而各式各樣的喊叫,說話,詢問……眾人把安全出口圍了個水泄不通,周密在人群中間使不上一點力氣,踉蹌了一下,毅然望向對麵被人群衝的東倒西歪的周正,但隻看到周正扶著樓梯站起來又轉過去的背影,甚至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下層樓梯的出口。

    一場意外就這樣結束了,死於非命的學生及其崩潰的家長再度讓醫院嘈亂,而周密和周清煜夫婦早已百感交集又情緒複雜的回到了自己的家。

    周密出乎意料的安靜的坐在客廳,盡管周清煜一直在告訴他,想問什麽就問吧,別壓抑自己,但周密什麽都不想問,他滿腦子翻來覆去都是一個問題——周正在哪,周正在做什麽?”

    白敏熹收回了差點痛失愛子的瘋狂悲痛,可這突然的揭開從未表露絲毫的秘密,她幾乎是不敢直視周密,隻好也閉著眼安靜的坐在沙發一側聽著周清煜一個人對周密做著無用功。

    過了半個小時,周密忽然站起來,深呼吸了一次,眼眸暗如深潭,聲音直直的幾乎聽不出感□□彩的對他們倆說,“我先出去一會兒。”

    白敏熹趕忙“騰”的一下站起身,目光仍帶著半幹未幹的淚,從未如此急切的看著周密說道,“周密……你要去哪兒?”

    周密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怎麽開口,在舌尖碾了幾次的“媽”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說出口,隻好淡淡回道,“您先休息吧!”

    白敏熹不讓他走,隻是關切的望著他,怕他出去做什麽衝動的事,傷害了自己。

    周清煜也表示不能讓他此刻單獨離開,周密的樣子更嚴肅了,整個人散發著寒意,頓了頓,深鎖著眉頭質問道,“你們此刻心裏沒有別的事兒了吧?當時沒看到周正在場嗎?現在就沒想問問你們女兒在哪兒?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怕我出去會做什麽可笑的事兒是嗎?但她一直在外麵!你們可曾有一分鍾擔心?!我是要去找她!”

    說完,周密一轉身從另一個方向出去,而堵在他身旁的兩人這才如醍醐灌頂,突然反應過來周正竟然不在家!周清煜連忙要跟周密一起去尋人,這時,客廳的門忽然開了——周正自己回來了,半低垂著頭,額麵風塵附著,頭發有些淩亂,正對著即將出門的周密,差點撞到他的胸膛。

    周清煜一個箭步上前,雙手緊緊握著周正的冰涼的手,聲音顫抖了很久才問出聲,“……丫頭……你……自己,去哪兒了?”

    白敏熹也早已撲過來,同樣控製不住的抖著手摸著周正的臉頰,哭泣道,“對不起,周正,對不起,媽媽失態了,沒有顧及到你……周正,你能跟媽媽談談嗎?”

    誰都不做聲,房間安靜的能聽到走廊外電梯轟隆的運行,周正低著頭保持了很久,過了好一會兒才極慢極慢的抬頭對白敏熹說,“媽我沒事的,一會兒就好,自己出去走了走,我……真的沒事兒。”

    白敏熹必然不信,但又無力解釋經久年月的所有事情,隻好無助的同時看著周正和周密道,“對不起,周正,周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隱瞞你們兩個,這中間……我沒合適時機……”

    不等她說完,周正忽然費勁的拋了一個淺淺的微笑,扯著嘴角異樣的笑道,“沒事,媽,真的沒事……我理解,就這樣吧,我昨晚學太久現在很困……您讓我先去睡覺行嗎?”

    高考在即,身體第一,白敏熹明知她以此為借口又阻攔不得,掉了幾行眼淚,這才無奈的放開周正的手臂和身體,周正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間,而周密也轉身離開,甚至沒有一句道別,直到關門聲“嘭”的一響,還是嚇了白敏熹一跳,她隻好用更加無助的目光看了看周清煜,有氣無力的吐出四個字,“我全毀了。”

    兩扇關著的門靜默相對,對麵的房間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周密筆直的站在臥室房門的後麵,半低著頭——這是他從不曾猜測到的事實,可這個事實是如此殘酷無情,他所認知的每一個角色以及十七年來的一切經曆都失去了原有的背景依托,剛經曆的一個小時竟然像被時空吞噬,一眨眼重新改編了所有的過去。

    他沒有時間整理,也沒有心思校對誰的責任與過錯,隻是想到周正,心裏突然的一慟,如錘如擂。

    所有一切都可以放在一邊,唯獨周正——他們之間這巨大的關係變更像滅頂之災一樣讓她崩潰、噬魂,剛才她回家時晦暗而安靜的目光背後是如何的瘡痍與殘破——這些又怎能瞞過周密的眼睛?

    她此刻是否在委屈,是否在傷痛?她有沒有哭?有沒有無助?

    這個世界於周密的何等殘酷——他都足夠堅強,但是於周正的任何一丁點傷害都是他致命的軟弱。

    該有多強大的心智才能平靜的接受須臾間翻天覆地的變故?周密年紀雖輕卻已經做到大多數人所不能及,此時此刻,正常人隻有自顧不暇的煩擾,白敏熹的敏感此時更如緊繃的弦——倘若他表現的略有失策,也許帶來的就是對周正的無盡傷害。

    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的壓著門鎖——用力之大,他的指端早已泛出青白。

    時間像流沙一樣陷落,周密多想找周正出來,哪怕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好好的也行——隻要,把手鬆開就可以打開門,邁出去靠近對麵一步,但他既不能開,又不能放,他隻能堅持隱忍著,縱有滿目的陰鬱壓抑,滿心的暴怒張狂也隻能沉沉的站著,暗暗的咬著牙,嘴唇抿的薄白如紙。

    忽然,眼前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周密猶豫了幾秒,打開了門。

    白敏熹站在門外,容顏憔悴疲憊,仍盡量撐著脆弱的笑容像請求一樣的問道,“周密,談談……好嗎?”

    周密沒有說話,隻輕輕斜靠在門旁,目光暗沉又複雜的與她對視著。

    白敏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周密,發生的事情,我無能為力,如果有選擇的餘地,我絕不會讓你現在就知道這個秘密,但我改變不了生活的軌跡,今天如是,二十年前也如是,你可以怨懟,惱怒,甚至痛恨,這是我應該承受的。”

    “所以呢?”周密麵無表情的反問。

    白敏熹回答,“……所以,因為整件事情關係的太多,為了你和周正暫時的安定生活……等你們都大學畢業我會原原本本告訴你們所有的事情……”

    “我已經知道了結果,過程,對我沒有那麽重要了。”周密的聲音異常的平靜。

    白敏熹皺著眉深深的看著周密,“好……我尊重你的看法……我能說的就是……無論怎樣,我的確是你的媽媽,這沒有錯……我從沒有拋棄你,當時和你分開是最沒有退路又迫不得已的選擇……這不僅對你不公平,也是我一輩子的痛苦和愧疚,無論何時想起都永遠不能釋懷。”

    周密揚起了頭,眼睛看向周正的房間,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所以,你打算怎麽跟周正去解釋?這對她公平嗎?她又怎麽釋懷?”

    白敏熹閉上了眼,平複了好一陣才慢慢回答道,“我……也會單獨跟她解釋……隻是想,在這件事上,也許你受到的傷害比她更多一些……”

    周密搖了搖頭冷聲說,“我是要被迫接受改變的過去,周正卻要被迫麵對改變的未來。早知今天,何必當初?!”

    白敏熹一愣,想到周正的心情遂既自己的心也覺得很疼,可不得不說,她一手帶大的兒子,竟再也捉摸不清了,他成熟的過分,心思從不表露萬一,城府早已深不見底。她根本還沒想怎樣去麵對周正,周密又是這樣的油鹽不進,看不出他的喜怒,也猜不透他心裏的想法。

    白敏熹還要再說什麽,唇間停頓的片刻,周密已經轉身要回到房間裏麵,她下意識的伸手一抓,周密無情的閃躲,關上門,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周清煜不能放任一家三口不管,再也沒回單位,隻是忙著做了晚飯,敲過周正房門,周正低聲說已經入睡就沒再發聲,隻有周密安靜的出來喝了口湯,最後看了看周正的房間又獨自回去。

    至於白敏熹,一直都側躺在沙發上,幾乎沒再動彈。

    整個煎熬的夜晚過去,周清煜陪著白敏熹在客廳窩了一夜,上學的時間,周清煜好心去叫兩個孩子,哪想到,兩邊的房間都是半開著門,床邊被子整齊的疊著,哪有什麽人的痕跡。

    從早到晚,周清煜還在為兩人擔心的時候,周正已經獨自回家,又過了很久,周密才回來。

    一連三天都是這樣的日子,兩人早出晚歸,各自走又各自回,從始至終都不與任何人交談。

    白敏熹也放棄了,她甚至不敢強求兩個孩子能原諒不原諒,隻希望他們能正常發揮,順利的把高考度過,哪怕讓她下地獄,她一個人承擔也就夠了。

    家裏的氣氛簡直安靜的壓抑、說不出的悲涼。

    高考兩天時間,所有考生烏雲壓頂,但回到家還能保持陰鬱狀態的也隻有周家了——矛盾難言的白敏熹,諱莫如深的周密,還有一如既往沉靜無語的周正,終於在第二天高考結束後改變了局麵。

    周正考完最先回到家裏,白敏熹忍了兩天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周正的考試心得。

    周正竟然情緒如常的完整回答了她。

    白敏熹喜出望外,沒想到能有這樣的收獲,趕忙趁機和周正重新修和母女關係。周正突然一改往日的沉默,幾次主動和白敏熹說話,並且字裏行間都看不出對之前白敏熹認子事件的任何不滿。

    兩人正說著,周密也回來了,他一進門,抬眼看到幾日未見的周正,心裏波瀾起伏,氣息一下子不穩定了起來。

    他最近幾日的獨來獨往一是為了躲開白敏熹,二是想既然周正現在不想見人,就別給她壓力,盡管就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擺正心態來麵對周正,更不知道該以什麽狀態來處理他們的問題,至少離開,讓兩人都寬鬆,等高考後再從長計議。

    其實所謂“從長計議”又能是什麽呢?周密明知道自己都在騙自己,難道從長計議就能把姐弟親情抹掉消失?難道從長計議就能和周正此情不改?他仍是滿心的苦楚,甚至每每白天在他人麵前一派輕鬆,絲毫不露破綻,可每個深夜都瀕臨崩潰邊緣,想到周正就是戳心之痛,無法觸碰。

    正在兩人相視的瞬間,白敏熹說道,“周密……周正明天要去蘭州看看爺爺奶奶,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你有別的安排嗎?”

    周密眯著眼,心裏一冷,脫口而出道,“為什麽走的這麽急?你不估分?不報誌願?”

    周正被問的一愣,趕忙回答說,“哦……我,我讓同學幫我填報誌願了,反正就考了一個學校……應該沒什麽問題。”

    “是麽?那你能這麽快就恢複正常,真是可喜可賀!”

    周正明明聽到他最後的聲音都是尖銳的諷刺,卻偏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一反常態的微笑著回答,“之前的事太突然,我一時接受不了而已,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媽媽還是媽媽,爸爸也還是爸爸,……不同的無非……無非就是又擁有了親生的弟弟,豈不是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她竟然能麵不改色的瞪著自己說皆大歡喜!?

    周密幾乎已經形容不出心裏的怒氣,“是嗎?那可真是恭喜你想的明白!但願你明天旅途愉快!”

    他說完就轉頭回了自己的房間,無論白敏熹再怎麽懇求邀請也不再出來。

    周正低著頭,咬著唇邊,不發一語。

    夜半時分,外麵一片靜謐,周密滿腹心事根本不能成眠,越是安靜越聽到門口有悉悉索索的響聲。

    他來到門口,小心的打開門——門外竟然是周正站在旁邊的牆角,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躲著。

    周密壓低聲音問,“有事?”

    周正不回答。

    周密氣還沒消,“怎麽不說了!你不是明天還去蘭州?”

    周正點點頭,“今天傍晚都去買好票了。”

    周密猛的火大,略有控製不住的低聲怒吼,“周正你給我再說一遍!”

    周正委屈的咬著嘴巴,不肯再說。

    周密盯著她低著的頭頂,又像埋了頭的火雞,剛才滿肚子氣,這麽一瞬間又想笑,“你都要走了,大晚上來吵我幹什麽!?把媽他們吵醒了怎麽解釋?”

    周正輕輕踢著腳尖,低頭哼哼,“吵不醒的……他們昨晚就出去了,說明天早上回來。”

    周密一愣,也不再壓著聲音,“你怎麽不早說!”

    周正仍舊悶著頭,“誰讓你一晚上都不肯出房間,他們也沒法兒告訴你啊!”

    周密長歎了一口氣,無奈的問道,“那你到底找我有什麽事兒?”

    周正忽然微微仰頭,眼睛紅紅的,聲音淡淡的低啞,“……我……我,我就是來……看看你。”

    身體僵直的周密,鼻翼翕動,目不轉睛的看了她很久,隻是說了一句,“周正,你有沒有想我?”

    周正的眼淚突如其來,滿溢了眼眶又簌簌而落,“每日,每夜,每分……每秒。”

    聲音將落耳畔,周密想都沒想,猛的抱起她,雙臂用盡所有力氣交疊的把她鎖在胸膛,下一秒沉默,沉默,沉默。

    不知道時間的長短,既像等待了百年,又像刹那的瞬間,他的胸口傳來小小的嗚咽。

    聽不出惆悵,聽不到哀傷,幾乎沒有含義的啜泣——簡單直白的像她的心,隻是啜泣,每一聲都是一個過去,每滴眼淚都是一段記憶……一天,一月,一年,她們傾注了十年的廝守,嗬護了三千多個日夜的愛戀,細碎如刀割,周密何以承受?他紅著眼睛,又猛地撫起她憔悴的臉頰,瘋了似的,吻上她的嘴唇,指尖穿過她齊眉的發梢,扣在她的腦後,讓她絲毫不能閃躲,洶湧而出的情感讓他沒了理智,沒了忍耐,隻有不計後果的深深吮噬著,糾纏瓜葛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