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七二章 水流花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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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泛的寂靜中愛戀如火如荼的升騰,久盼的渴望在掙紮中熾熱,對周正來說,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忘我的投入,即使清楚的知道彼此錯愛是倫理大悖,這個殘酷的事實日夜紮在心裏如蒺藜簇生——可周密的每一個癡纏的親吻、每一處柔情的撫拭都是萬般不舍的深情。
蒺藜又如何,刺的體無完膚又如何,哪怕明知是深山坳穀,一步墜入萬劫不複,她又何曾有須臾的遲疑?
他們吻著,親昵著,周密不肯放手,周正也從不抗拒。
夜月西窗,萬般柔情無時歇。
無論何等澎湃情動,周密仍保持著最大的守護和尊重,他們隻是站在原地的吻和原則之內的撫觸。
終於吻的累了,便交頸相擁,偶有耳語呢喃。
周正不知道周密的心裏有多少想法,以往每在困頓無解的時候周密都能完滿破解,可這次不一樣,這樣的結局已經是無可轉圜的窮途末路,周密即使有通天的本領又如何打破血緣親情的枷鎖?所以周正幾乎是抱著最後一次傾聽愛人輕語的心思,無論周密說什麽話,在她看來都相當於無力回天的告別。
她靜靜的依偎著,時而俯在他胸口輕歎,時而輕觸他的臉頰,任何事都答應,任何事都點頭——實際幾乎根本沒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麽,隻是兀自憂傷、悲慟的想著這場即將告別的絕愛。
周密知道周正不乏乖巧,兩人每有親熱都是以周正如羞怯小兔兒般的安靜告終,何況他此時心有萬千思量,更是對她的這樣的無聲服帖並未多疑。
時間悄逝,兩人從站到坐已經幾近天明,隔著落地窗看蒙蒙天幕後的微弱乍起的曙光,周密好像更冷靜而堅定,他拍了拍有些迷糊的周正,輕聲問,“你幾點的火車?”
周正無精打采的嘟囔,“下午四點。”
“北京站還是北京西?”
“……北京站。”
周密點點頭,又說,“好了,別再亂想,先回去睡覺,睡醒後我送你去北京上車,看看爺爺奶奶,可以散心——但別在蘭州呆太久,等著我找到答案。”
周正閉著眼模模糊糊的前後晃了晃腦袋。
周密忽然又想起什麽,仔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輕聲說道,“周正,把頭發留起來吧!”
周正也睜開眼睛認真的看著周密,最後出其不意的湊上小臉兒親了親周密的下巴,然後又無力的靠在他懷裏。
周密沒說話,幹脆把她抱起來一直送回到臥室的床上,打開空調,給她蓋好,輕吻了唇畔,軟著心底的柔情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再見。
不想,這句“再見”竟一別整個春秋,成了他此生最惱恨又無法挽回的記憶。
周密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不知怎麽覺得心口突來強烈刺痛,惶然坐起,屏住呼吸才轉好。瞬即想到周正的列車時間,趕忙穿好衣服徑直走到客廳,放眼一看,頓時愣了,周正的房門完全打開著,房間裏沒有人。
白敏熹正在客廳做日常清潔,看到周密趕忙停下手裏的活,抬頭問道,“醒了?昨晚沒有睡好吧?我也沒敢叫你,餓不餓?飯做好了,我……”
周密突然打斷她,皺著眉問,“周正去哪兒了?”
白敏熹也是一愣,下意識說道,“她不是去蘭州了嗎?還給我留了字條說你早上送她走的啊?”
周密的心裏一涼,頓時大腦一片空白,“紙條?!”
白敏熹順手遞過來,周密一看,臉色瞬間鐵青,一句話沒說,扔下紙條猛地轉身跑出大門。
飄落的紙條停在沙發上,清楚的寫著,“我先去蘭州了,周密早上送我上車,他很疲憊,讓他繼續睡,千萬別叫醒他。我會照顧好自己,對不起,媽媽,請勿牽掛。”
驕陽殘恨,烤的地表冒煙,周密滿頭大汗在北京站氣的發瘋。
他本來第一時間趕到l市火車站,幾乎不假思索直接買了最快的一班去北京的城際列車,他想既然周正成心想躲,肯定不會在l市停留,盡快到北京還有找到她的可能。
隻是沒想到,到了北京站的售票廳經過仔細查詢差點沒暈倒,原來從北京開往蘭州方向的列車從早到晚、直達或者路過至少有十幾列,尤其下午四點發車的根本不是在北京站,而是北京西!此時時鍾直指兩點半,兩站之間隔了一個無比擁堵的二環線,周密即使用最快的方式到北京西站,再逐一查找也來不及了,更何況,周正的話又有幾分真假?誰又能保證她真的買的是四點的車次?
正三伏的中午,對周正愛恨交加的周密從未被折磨的如此無助,他站在車站的廣場頂著烈日心如冰寒、切齒嚼牙。
當天晚上周密被路海峰接到回北京的家的時候還在計劃著各種對策。
他不是不可以立刻追查周正,隻是情勢不同,首先他不能在高考後就冒然離開,學校需要隨時返校,其次更不能在白敏熹麵前過度關注周正,尤其是緊隨其後同去蘭州,別說白敏熹,爺爺周孟山更不是能隨意糊弄的——這樣兩難的局麵讓周密頭疼不已,隻好企盼周正乖乖的呆在蘭州,哪怕堅持十天,他就可以掌握局麵,化被動為主動。
隻是,他不知道事情的發展會越發脫離控製,不僅與原有的初衷背道而馳,更有最黑暗的結果在等著自己。
周密在合適的時間撥通了蘭州的周正奶奶家的座機電話,幾聲過後,周正的爺爺接聽,得到確認——周正確實已經到了蘭州而且和奶奶外出,暫時不在家也無法取得聯係,周密總算放下點心。
在後續的返校、估分、報誌願等環節,周密基本沒怎麽參加,至於分數,他這樣的嚴謹的學霸怎麽會不清楚自己的發揮呢?再說又不是真的上大學,填報誌願更是可有可無了。
除此之外周密沒再給周正打過電話,當然也沒收到對方回複的任何消息。周密和白敏熹的隔閡尚未解決,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要煩惱與其共處的問題,幹脆直接回京,每天若無其事的和周老爺子做日常報備,私底下正靜待周正最終的錄取結果出來,他就有理由去蘭州一行。
總算等到查詢第一批錄取結果的日子,周密早早讓路海峰預定了去蘭州的機票,甚至滿腦子都是見到周正時的又愛又氣的場景,就想著隻要聽到電話裏傳出任何央美錄取的字眼,下一秒,他就立馬直奔機場。
完全出乎意料的是——輸入了幾次的周正的準考證及身份證等信息號碼,依然沒有任何結果。
周密愕然不已、疑竇叢生——周正的文化課分數遠超550分!這在藝術錄取院校中幾乎是可以完勝的!可是,可是怎麽會沒有在第一批錄取範圍呢?計算機係統不應該出現這種紕漏啊!
他越想臉色就越晦暗,也越發抑製不住的恐慌,突然想起致電路海峰,沒想到他臨時外出,周密當即掛斷電話想都沒想,直接從車庫開出另外一輛車牌極為特殊的黑色重駕,直奔l市。
因學校規定不相幹人等無權查看,周密簡直費盡周折。
先找到周正的班主任賀尚,說明來意後,賀尚也一頭霧水,明明板上釘釘的事兒,都知道周正考央美百分之九十九出不了問題,也就沒特意關注她的誌願表,成績在這擺著,錄取不是問題,可是……難道誰還不願意填報好大學嗎?
再次和周密同時電話查詢後也是嚇了一跳,這才和他一起來到一中並找到值班的檔案管理員,周密臉色陰沉無比,發間的汗水順著鬢角滑到下頜直接滴在辦公人員的桌麵上,辦公人員也有點緊張,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兒,趕忙問道,“你要查什麽記錄?查誰的?”
周密喘息著,“應屆高三592班,周正,核實一下填報的誌願記錄。”
對方點點頭,立刻翻找著相關的記錄簿,三五分鍾的功夫,對方磕磕巴巴的念道,“就是這個……呃……第一誌願……呃,桂林xxx信息工程學院……視覺傳達……”
他還沒念完,周密突然瘋了一樣直接搶過記錄簿,手指控製不住的微顫著,逐行指著那些不可置信的文字看了幾秒,突然“啪”的一聲扔掉——閉上眩暈的眼睛……半晌,再睜開的時候已滿是絕望。
以至於同樣又驚又駭的賀老師使出全部辦法找來當時幫周正填寫誌願的同學核實,又有不下五個品學良好的同學作證,她們的確按照周正的強烈要求來填寫的,事實如此,無可奈何。
再後來的一段時間裏,周密的耳朵裏都是嗡嗡的聲音,好像腦袋裏的血管都收縮到了極限,那些即將崩散的血液在邊緣叫囂著、狂嚎著摧折他的神智。
他怎樣回到白敏熹的家,又怎樣機械的複述給白敏熹這個結果……都已經不記得了。
也不記得整個周家一片慘烈,白敏熹悲痛的絕望全都寫在了臉上,肖一行被驚擾趕來,周清煜焦急的不惜代價的動用自己能調動的最高關係,隻求能一改這個玩笑一樣的誌願表——各種被打爛的電話,各式來匯報的人,在周密的眼裏統統灰飛煙滅,他不去管這些無用功,他現在隻想知道周正到底身在何方——因為那個剛被他撥打了百遍的蘭州電話早已無人接聽,他無一對策,眾人一籌莫展。
在他頭痛欲裂的時候,隱約聽到周清煜和痛哭不止的白敏熹決定直飛蘭州。
於是,周密在漫長的黑夜中等了六個小時的孤獨……隨著周清煜在電話中同樣無助的絕望一起——將他那再也不堪重負的心撕扯的鮮血淋淋,分崩離析。
“周正隻在蘭州呆了兩天,電話線被她偷偷拔下,人已經離開很久了。”
暑假再開學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底,同桌楊平安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周密。
消瘦的臉頰滿是仆仆風塵的疲憊,目光低沉而冷酷,甚至呼吸都格外沉重……一言不發的獨處——直到愛鬧的男生無意中開了個“曾經的女神周正竟然前途未卜”的玩笑卻被他突然暴起的身段和根本抵擋不了的淒厲橫踢慘烈擊倒在地。
縱然被神化了的周密也要服從學校的紀律,如此“打架鬥毆”懲罰在所難免,班主任的歎息心疼,白敏熹的默然不語,周密離校反省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後,周密毫無感情&色彩的對白敏熹知會——他要獨自搬回到新河路的老樓去居住,以後沒有大事就不再過來。
白敏熹無言以對,也沒有理由阻止。
從周密被“假死”事件後,他就沒有給她任何的機會深談,再加上整個暑假都在崩潰中對周正下落的尋找、報警等事宜馬不停蹄的處理……現在,麵對一個毫無熱情甚至毫無溫度的周密,白敏熹認為在他心裏除了對自己的恨可能再也沒有絲毫餘地。
周密搬走的那天晚上,白敏熹獨自在蕭索的客廳跪下哭泣,整個夜,落在地板上冰涼的眼淚幾乎沒有停息。
周密每天重複著學校和老樓兩點一線的距離,從來不惹人注目的他忽然隨身帶著昂貴的大牌手機,在同一時期,別說一個高中生——即使是普通的上班族也不是輕易實現的事兒,更不要說楊平安已經屢次見到周密直接開著一輛京牌兒的黑色座駕來上課!
楊平安曾極其小心翼翼的問過,周密隻回答說會有突發狀況隨時回北京,迫不得已的選擇,方便而已。
是怎樣的“迫不得已”才會開著百十來萬的車揚塵而去?楊平安實在驚歎周密總有太多未發現的秘密。
轉眼間,楊平安已經看著冷冰冰的周密挨過了三個多月,臨近元旦前夕,學校又組織了聲勢浩大的校慶活動,本來楊平安打聽了活動的安排,回來正絮絮叨叨和周密說起,周密對此類話題一般很少回應,不知道那天為什麽多問了一句,“你說可以放幾天假?”
楊平安趕忙點點頭,同時伸出五根手指,示意連元旦一起放五天。
周密一愣,忽然極輕的彎了彎嘴角。
楊平安又詫異的目瞪口呆。
果不其然,到校慶活動前一晚,晚自習放學後,楊平安非要跟著周密去校外一個停車場看看周密的車。
周密心情不錯,竟也允了。
楊平安屁顛屁顛的樂著,出了校門走了一陣,從大老遠就嘖嘖有聲的直奔這輛當年堪比邁巴赫一樣的超級坐騎。
麵對這個超級大咖,他實在按耐不住話嘮,拚了命的想知道周密家裏到底是做什麽生意的?為啥家長這麽放心他開豪車?啥時候考的駕照?
周密不回答,打開車示意楊平安一起坐進去。
楊平安激動的發抖,趕忙弓腰低頭.細微又小心的從車門鑽進來,還沒坐穩好奇的眼睛就開始到處放光——豪華的內飾、複雜的中控、每一處汽車的細節……根本看不過來。
周密在一旁發短信也不去理他,楊平安自得其樂的摸著摸著,無意中碰到副駕駛儲物格的開關,沒想到一打開裏麵全都是各種證件、字條和照片什麽的。
周密果然有駕照!楊平安佩服的很,忽然納悶問道,“哎?你有十八歲嗎?”
周密擺擺手,“我戶口已經十八歲。”
楊平安不解,“為啥?”
周密頭皺著眉也不抬,“為早點結婚!”
……好吧,學霸就是這點兒好,識時務就趕忙閉嘴。
楊平安隻好又看向隨意扔著的一些收據、發*票——吃個飯……買件衣服……麵額之大,在楊平安看來簡直不可想象。
他昨天還在早操的時候借了周密的新外套穿著上廁所——何曾想到這個掛著羊絨字眼的家夥竟然身價上幾千!他所知道的大學學費一年也無非這個數額罷了!
再看旁邊都是想都不敢想的高級別軍車通行卡、軍政或部隊單位進出證,還有各種警衛通知單——直到這時,楊平安驚了又驚,像做夢一樣,努力的消化著所看到的一切,本來有太多問題要問,可是過了十多分鍾才真正反應過來——還問什麽問?周密根本……就不是他們這個世界的人。
看周密沒反對,他慢慢拿起儲物格裏的一張照片,上麵的女孩兒笑的純真至極又憨的可愛,楊平安自言自語道,“……這是周正吧……”
周密看了看他手裏的照片,轉過頭目光對著正前,沒有回答。
楊平安見他沉默也訥訥難言,剛悄悄放下照片,又看到原本照片下的一張奇怪的紙,辨認半天才知道是飛機票,而且登機時間就是明天!
“你明天去桂林!?”
周密忽而笑著點了點頭,已經三月不曾見到的笑容在楊平安看來和見鬼了一樣,他張口結舌的問道,“……啊?!為……為啥去那麽遠?桂林山水甲天下?”
“我有那麽閑?”周密轉頭看他。
楊平安改口,“呃,桂林美女甲天下?”
“你不想走了?”周密斜眼看他。
楊平安一冷,“桂林周正甲天下……”
周密想了想,點點頭。
楊平安忽然腦筋短路,想著他駕照、身份證、戶口本居然全都在車上,頓時上下文一連接,冒出一句,“所以,你要跑去結婚?”
周密眯著眼敲了敲他的腦袋,指指外麵,“去,別等我動手,自己下車放水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