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穿越的第一天,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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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二日,晴轉陣雨。

    雨過天晴。

    簡陋的石洞中,鋪了一層薄薄枯草的地上躺著一具隻有下半身圍了些破爛粗麻的青年男子身體,而上身裸露處則是布滿血跡,傷痕累累。

    另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子正跪坐在他身旁,默默垂淚的用幹草沾上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身子。

    秦蕭的思維在慢慢蘇醒。

    他覺得渾身傳來陣陣鑽心的痛楚,可又有一種按摩般的舒服時不時的傳來。

    終於有人送我到醫院了嗎?

    秦蕭幾乎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但身體的疼痛難當讓他忍不住的想去輕撫幾下,然而當他試著去做的時候,卻似乎隻有動動手指的力氣。

    “蕭!你醒了?”一把驚喜中夾雜著疑惑的問話傳入耳內。

    他的腦袋忽然疼痛起來,腦中似乎有兩種思維正在交雜糾纏,甚至爭鬥,一種瞬間聽懂了對方的話中之意,而另一種,則覺得自己怎麽可能會聽懂這樣奇特的語言?

    這種兩個思維的同時碰撞,讓他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幾乎陷入精神分裂!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蕭忍著腦袋和身體的雙重疼痛,嘴唇勉強一張一翕的喃喃道:“我這是在哪裏?”

    “你在說什麽囈語?我聽不懂。”旁邊那人慌了起來,雙手扶著他的手臂輕輕推晃,嘴中急急喊道:“蕭!蕭!你快醒醒,你還年輕,你不能死。”

    在他以前聽聞的記憶中,人隻有將死之時才會這樣神誌不清,胡言亂語。

    兩種思維的自動相互轉化之下,秦蕭再次聽懂了對方的話語。

    而對方不停的搖晃也讓他的傷痛感變得更加強烈,不由煩躁的暗惱:我本不會死,但是我可能會被你這樣搖死!

    “蕭!蕭!你不能棄我而去……”

    見他似乎毫無反應,身旁之人急促的加大了推搡力氣,以至他的身體都慢慢在地麵摩擦起來。

    然而秦蕭真的沒有力氣回應,然後他聽到身旁的人嚎啕大哭起來。

    “蕭!蕭……”身旁之人嘶喊中再加大幾分力氣,最後都幾至到了發瘋般的地步,將他的身體都變得幾乎在地麵拖來拖去。

    他是舉重冠軍嗎?為什麽這麽大力氣?

    秦蕭感受著對方掐入自己手臂的力量,承受著前胸後背止不住的陣陣疼痛,他覺得很有必要將對方罵醒!不然——

    不然他可能真的會被對方這樣折磨至死!

    於是他用盡了全身的意誌,努力地睜開眼睛。

    光!

    光線是透過一個大約兩米高的……

    嗯?他被微微睜開眼簾就映入眼內的景象引得陷入疑惑。

    這是門?窗?

    都不對!

    這半圓半方極不規則的形狀究竟是什麽?

    他有點分不清此刻到底身在何處,然後一陣清風夾雜著雨後的清新泥土味飄然入鼻,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來不及思索這裏怎麽會有這種味道,他終於漸漸睜大眼睛適應室內的光線,並滾動眼珠朝著推搡自己之人瞧去,然後詫異的脫口道:

    “羿,你怎麽在這裏?”

    秦蕭下意識說出來的語言讓他自身的思維都嚇了一跳,我怎麽會認識他?我又怎麽會說這種奇特的語言?

    而更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對方竟聽懂了這句看似胡編亂造的話語,欣喜之極的破涕為笑道:“蕭!我在這裏,你終於醒了!”

    這是?!

    雖然對方有點答非所問,但親眼目睹對方聽懂這話,秦蕭有點目瞪口呆。

    當然前提條件是他倘若有力氣做出這幅表情的話,不過從另一方麵來講,他此刻渾若死人的狀態,本身就是目瞪口呆。

    這種看似隨意嘰裏呱啦而又能夠正常交流的狀況讓他感到狐疑,他的狐疑讓他陷入思索,他的思索讓兩種思維再次糾纏爭鬥,另一種思維似乎在說:

    我就是認識他!我就是聽得懂啊!

    秦蕭頭疼到幾欲就此死去,而身體的疲憊似乎也不支持他繼續這樣爭鬥下去,於是他的頭猛地歪了一歪——

    就此昏睡過去!

    昏睡前,他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蕭!蕭!你快醒醒……

    你讓我去死吧!秦蕭心中極不耐煩的這般想完,然後再無意識。

    ……

    秦蕭再次醒來,已是日暮時分。

    紅暈透過洞口照進洞內,反射在鍾乳石上,閃耀出五彩斑斕的各種顏色,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腦中依稀有點昏睡前的印象。

    是的,依稀。

    這就如醉酒後的自認清醒無比,其實不過是一種混沌的蒙迷,它知道自身有氣、形、質三種形態,但它又無力將自己分開。

    直到有一天它化為宇宙,氣還是氣,形變成形,質終歸質,它們相互分離,互不所知,隻記自身。

    此刻,秦蕭就類似這樣一種狀況。

    他先是記起了自己在辦公室的病倒,然後?

    然後腦海中的某個角落忽然跳出一個聲音,小聲而怯怯道:我在這裏!

    秦蕭一愣,然後想起了身前身後所有事情。

    他比混沌幸運,無論如何,他腦海中的兩個思維自始至終都在一個大腦,一個容器。

    是的,同一個容器,這讓它們能夠互相探知彼此。

    而既然是容器,自然就有容量,這個腦袋隻有如此大的腦】容量,就注定了他自身的思維在擠占進來並占據上風的時候,他必須拋掉另一些他所認為的無用之物。

    昏睡中,他保留了自己的全部,拋棄了對方的大半。

    但這並不影響什麽,他還記得——

    他叫蕭!

    一個生活在另一星體,另一空間,另一時代,就連姓氏都不配擁有的下等賤奴,蕭!

    秦蕭!蕭!

    同樣的名,就像是巧合,生命的延續,卻像是老天的笑話。

    他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腳步聲在洞外響起,然後一個身影擋住了洞口的霞光,他的眼前暗了一暗,他不用垂眼去看,僅憑著腦海中殘存的記憶,他立刻從腳步聲分辨出來人是弈。

    而殘存的記憶,也讓他不自覺的對對方生出親近之心,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垂下眼簾,看向他道:“弈,你來了!”

    “蕭!你醒了!”

    簡單的對話,秦蕭卻從中體會出一種濃厚的情誼。

    弈欣喜的驚呼著跑到他身旁跪下,低頭看向他垂淚道:“蕭!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我……”

    秦蕭看著他默然片刻,輕柔中帶著幾分堅定的道:“弈!你是男人,你不該哭!”

    弈驀地止住哭聲,詫異的怔怔看著他。

    眼前的他還是他,可是弈又覺得他不是他,以前的他並不是這樣,弈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弈醒轉過來,連忙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據那個從未見過麵的巫醫說,人在受傷之後會被鬼神附體,神誌不清。

    “弈,我沒事。”秦蕭艱難的抬手輕輕撥開他放在額前的手掌,問道:“監領責罰你了嗎?”

    監領,負責管理類似他們這樣一群奴隸的人,這個詞語是他從蕭的記憶中所知,他還知道,這裏是一個被稱邙的巨山。

    山體幾乎全由岩石組成,而他則是在這采石的奴隸。

    在他思緒飄離間,弈臉上一紅,然後不在乎的安慰道:“監領隻是罰我今晚不得用飯,不過不要緊,我剛才去山頂采了許多野果,夠我們今晚食用。”

    說完低頭左翻右翻,這才想起剛才因為激動得手舞足蹈,以至用褲裙兜住的野果也全部掉在地上,連忙跪行著把撒的遍地都是的野果一個個撿拾起來,堆放在他身旁。

    弈拿起一個嚐了一口,眼睛都眯笑成縫的感歎道:“很甜!蕭,我來喂你。”

    看著他再從地上撿起而送到自己嘴邊的野果,縱然霞光下洞內昏黃一片,秦蕭也能看到他抓著果子的手指黑乎乎的髒得不行。

    他有點不想吃,他實在吃不下嘴,但是他能感受到弈的真誠,還有關心,而且他的肚子也確實很餓。

    秦蕭暗自苦笑地歎了一聲,我就是個奴隸!裝什麽富家公子?

    然後下定決心般地閉上眼睛,一嘴狠狠咬了下去。

    “哎喲!”

    弈在一聲尖叫中猛地縮回手臂,低頭捂著手指緩了一陣,斜眼看向他道:“蕭!看來你是真的餓了!來,我再喂你。”

    野果真的很甜,至少蕭的這副身體的味覺感受是如此,秦蕭一邊吃著一邊問道:“今日山石流死了多少人?”

    聽他問起,弈立刻放下手中水果認真地掰了一下手指,心有餘悸又有點哀傷的道:“死了十五個。”

    說完卻又突然喜悅起來,看著他想了想道:“不過現在是十四個,因為你活了。”

    “弈!謝謝你救了我!”秦蕭能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歡喜,看著他沉默片刻感慨言謝,在自身的記憶中,最後是弈將他拉了出來。

    弈聞言頓時不高興起來,責怪道:“我們兩個,說什麽感謝?”

    秦蕭沒有再回答對方,隻是衝他笑了一笑,然後兩人用野果將就著填飽了肚子。

    天空漸漸暗沉,直至漫天的夜幕變成一種藍黑的背景,無數的星體遠遠的點綴其間,蔚為壯觀。

    弈說了一句好累,然後在石洞的另一側進入夢鄉。

    看著洞外的一隅美景,秦蕭毫無睡意的陷入沉思,而手指則透過薄薄的枯草無意識的在冰涼而舒適石板上輕輕撥動,忽然——

    他摸到了類似文字的痕跡。

    秦蕭一愣,思緒也隨之而回。

    然後他順著比劃走勢,慢慢在腦海中勾勒出“地皇十五年六月十二日”的字樣。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二日?!

    秦蕭再通順的快速默念一遍,頓時徹底震驚!

    他相信就算自己死去,他也不會忘記這幾個文字,而是將這幾個字的記憶帶到幽冥地府,仔細回味!

    六月十二日!

    六月十二日!!

    六月十二日!似乎就是他的一種冥冥宿命!

    他自己也說不清心裏到底什麽滋味,但是當他從震驚中醒來,他首先想到的是——

    奴隸怎麽會認識並書寫文字?

    秦蕭努力回憶。

    然而半天之後,得來的結果卻是令人沮喪的,那段記憶或許已經在自己的昏迷過程中被完全拋掉!

    他敢肯定如果是在有意識的情況下,自己絕不會舍棄如此重要的信息。

    那麽——

    這一切究竟是無意識的誤操作,還是那些記憶不堪回首,就連蕭自身都不想擁有?

    再或者是那些記憶太過美好,蕭不願留給自己,隻想帶走永遠獨享?

    昏迷中發生的事情,誰又能找到答案?

    洞內另一側響起弈的沉睡鼾聲,秦蕭暗暗歎了口氣再沉思片刻,然後默默摸起手邊的一塊尖銳石子輕輕的在“地皇十五年六月十二日”後反複刻畫,續寫道:

    “晴轉多雲。”

    “蕭死,吾存,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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