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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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望心樓的時候,哥哥告訴我這些天別經常過來,蕭穆得了風聲,我若出宮極有可能被蕭家的眼線跟蹤。關於慕容勖是否可信一事,哥哥決定相信我的判斷。之後幾年思量起這件事,我才得醒悟,他於那事心中早有定論,特意讓我考察不過是驗收那些日子的教學成果罷了。

    崇賢館上舍測考的成績出來了,因是小測試,成績並不公布,隻在學舍裏貼了張排名表,做過的卷子仍下發到各人手中,空白處留有夫子的批語。

    張貼排名表的紅紙周圍圍了不少人,我剛剛湊過去,人群就散開了。散去時,聽得他們小聲嘀咕:

    “慕容公子好厲害,軍營裏長大,文課還修得這樣好,頭回測試就是第一。”

    另一學子應道:“可不是嘛,能文能武,真是少年英才呀!”

    “哎!隻是可惜了……”他們說到這一句時,突然沒了聲音,還鬼鬼祟祟地偷覷我。

    我被這張排名表弄得心緒難平哪裏還能騰出心思來理會這些個閑言碎語。從後往前依次看過看,找了許久方找到自己的名字,排名竟是中上。我心中忍不住歡喜,想不到平生在文課方麵還能得如此成績,就算明日不幸睡到陵寢也可以瞑目了。我正欲離去,賺頭時看到王煥死氣沉沉地趴在書案上,神情悲憤幾欲懸梁自盡,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狀。環兒甚體貼地過去安慰了他兩句,他卻不領情,鬧起了脾氣。我瞧環兒受了欺負,護犢之心猛漲,走向他的時候時刻提醒著自己:這是王徵的弟弟,不能衝動!不能衝動!我努力露出春風般的微笑,柔聲柔氣地問道:“小王公子這是怎麽了?”

    王煥幽怨地瞧了我一眼,厲聲吼道:“不要你管!”

    我心中暗罵:誰想管你,要不是因為你姓王,隨你去死好了!我甚鬱悶地回到了座位上,不就夫子進來,預備講課。隨同夫子來的還有位著儒巾襴衫的年輕後生。原來是那歐陽夫子為傳遞太學的優良學風,特意尋了個太學上舍的優秀門生來為我們講學。

    那學生喚作林之意,為表尊敬,我們這些個天潢貴胄均稱他一聲林先生。太學上舍不比崇賢館這般水分大,底子薄,裏頭縱然有幾個濫竽充數的,這其中便不乏在座的各位家中年長的兄弟,多是為了走個形式,念出來混個官職,卻也不乏門第低微真才實學者,而這為林之意便是其中翹楚。

    他是寒門出生,祖上也非務農良家,乃是殺生賣肉的屠夫。從來士農工商,工商為賤。他這販夫走卒的先祖既沒有本事掙得萬貫家財,亦沒有農家四時耕種的本事,世世代代守著家中的店鋪,到了他這一輩才出了這麽個讀書人。地位低,又沒有金銀財帛來打點上下,若非成績優秀在鄉鎮裏名氣大決計是入不得太學的。入了太學,因為這麽個出生,受了不少排擠,幸得剛正不阿,身份不凡的歐陽大學士賞識這才沒能讓這顆明珠蒙塵,得以入學上舍平步青雲。平步青雲的是必須的,且看他能得機會入崇賢館為皇室貴族的子弟講學,便可見一斑。

    他向我們作完了簡單的介紹之後,便應從歐陽夫子的要求,為我們上了一堂課。這堂課上得特別,不是言經講理,書寫念讀,而是學術論討,他讓我們就百家學說說出自己的看法。我與同學們皆不解其意,加之歐陽夫子的威懾力,隻中規中矩地講了講儒家、兵家、法家。講兵家法家的也少,唯有三個,一個是我,略說了說韓非子的法術勢,一個是慕容勖,說的是《太公六韜》和《孫臏兵法》,最後一個是太子,他膽子大,講了王者之道與帝王之術。

    同學們一一應答之後,林之意卻不置喙評判,皆是點頭微笑,似統統滿意,又似不以為意。之後他要求我們一人作一幅畫,題材不限,隻畫出心中所感即可,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心想:這人這般特別,難得機會接觸到我們這些皇親貴族,王侯子孫,竟不知把握機會,與我們哄騙結交,浪費機會做這樣的事,有何用處?何況這琴棋書畫,我沒一樣能上得台麵,此番非要丟人不可。

    臨近下課的時候,我們一一交了畫,他收拾妥當卻一眼不看,同我們閑聊了幾句,便下了課。

    課間時分,外頭上起了雨,我們沒得防備隻得躲在學舍裏,哪裏都去不得。我在上舍人氣人緣從每個穩定的時候,這會子沒了王煥這個挑頭活躍氣氛的我便愈發沒了表現的機會來吸引注意力。環兒是個悶葫蘆,平日裏從不愛理人,慕容勖忙著跟我避嫌,愈發沒有閑心理會我。這課間一刻,便更是難熬。學舍裏無聊,我便一人走去長廊處散心,雨天路寒,我們的學服設計的輕薄,這會兒子出來難免覺得寒冷。長廊後有花牆,透過花牆能看到東宮。隻瞧著花木茂盛,應當是個花園。

    緊靠花牆的這側是一叢紫藤蘿,深秋時分花朵凋零,隻剩下一叢綠葉,瞧著沒有什麽趣味。這時,忽見綠葉微微抖擻,原來是有人經過,行動間衣袂拂動花葉,這才有了動靜。我伸手撥開花木細細地看,看到了個雪青綢裙的小姑娘,撐著傘在雨地裏等人。過會兒一個小太監跑過來,同她說了些什麽,好像還遞給了她一樣東西。我沒看清,她的背影恰好將那一番動作遮得嚴嚴實實。但那姑娘我卻是認得的,她是蕭勉玉身邊的大丫鬟,喚作筠之,因是打小跟在身邊的深得蕭勉玉的器重信賴。

    如此,怪矣!她同蕭勉玉從來形影不離,蕭勉玉尚在府中,如何這筠之便能出現在這兒?難道這蕭家小姐未曾經過我便入了宮?不該呀,她入了宮不尋我也隻能在麗政殿陪伴我的母後,怎會獨自跑到東宮來,何況太子仍在學堂,下學之後常要去禦書房受訓,哪能有機會與那蕭勉玉纏綿私會。

    下學之後,我也不得閑遊。匆匆回了鬱華台,翻出被我塵封許久的百家經典,寫起了策論。仍上次戰略失誤使得蕭穆盯上了成王府一事留下的後遺症,哥哥經此一事便可知曉我狂玩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學時頭腦上已然大大退步,加之還有環兒這個勤奮優秀的後進生對比,愈發顯得我狂傲無用。

    哥哥動了怒,要求我今後同環兒一同寫策論讀兵書,又因著我“入學”早,年紀長,要求就愈發得多,難度也愈發得大,同樣屬於材料分析一類,給環兒的就是政史材料有跡可循的那種,給我的就是時政材料,若是本國時政也就罷了,偏生的給了我東周國的時政,材料人物更是冷僻,天樞堂裏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生,叫個什麽宋姓斜玉後頭還有什麽我統統忘了。

    我沒能記得他的名字,且這裏頭人物太多。這位正經主人公的名字統共就出現過三次,頭一次還是一堆文縐縐的人物介紹裏,這故事又長,零零散散,我單是記憶串聯裏頭的事跡就夠嗆,哪兒還有精力判斷這個半點兒主人公特征都沒有的宋姓斜玉。我記得他的名字,權且將他喚作宋斜玉。

    這位斜玉很是不一般,這世上但凡能入天樞堂的人都不一般。天下四大學宮裏,大多隱逸,唯有這一個是官辦公開的學堂,有教無類,誨人不倦。比起看形象的岫玉書院,看運氣的溟海學宮,看才情的新陽學府,可算是人性化,合理化的多。可,這邊所說的合理也不過是相對合理,天樞堂門檻要求比起其他三所更為毒辣無情。

    說是毒辣卻也算不得毒辣,因為人家的要求相當合理,入門修學看的是才學天賦。隻這世間有天賦被隱沒的大有人在,有才學無天賦的亦是如此。天資過人的,年過七歲不收,才學淵博的,年過七歲也不收。前者是真的憐惜人才,不忍明珠蒙塵,後者卻是故意刁難。想那年不過七歲便能學識淵博的不是天才又是什麽,可這世上哪來那麽多的天才。

    宋斜玉入學時,不知年幾,哥哥沒說。入學時日尚短不過兩日,並無機會作為。一月之前,戶部員外郎魏長林,貪汙賑災巨款,被禦史檢舉,當即判了死刑。其弟魏長纓自山海城回京述職,恰巧碰上了此事,皇帝念其有功,免了魏長林的死罪,改流放嶺南。

    此後不久,周帝宮中鄭淑妃壽辰,鄭氏宗族一脈的一位子孫表現出眾,周帝大悅,當即授予了城門郎之職。壽宴次日,九公主臥病,係為先帝時宮中舊人所害。周帝大怒,下令整頓宮禁,將一概侍衛宮人調換了大半,皇後治宮不嚴,亦被遷怒,著閉門思過三月,思過期間,後宮諸事交由太後及四夫人掌管。國子監上舍貢生,因成績優秀由周帝提拔吏部任命,接替魏長林作了戶部員外郎,此後太學生常有得帝王青睞平步青雲者。

    之後便是一月之後,宋斜玉入天樞堂兩日,碰上了天子視察。天樞堂學生不多,宋斜玉有幸得見周帝,周帝問了句:“朕這些年來眼力不濟,出行狩獵,常常準頭不足,令獵物逃脫,諸位可有妙計解朕之憂?”眾學生思索以後,難揣聖意,皆是不言,唯那宋斜玉道:“陛下非是眼力不濟,乃是缺個趁手的扳指玉韘。”周帝笑著告訴他,他手上的玉韘還是作皇子的時候穆宗皇帝賜下的新婚彩頭,念著情分舍不得丟,不成想誤了正事。

    材料至此,結束,具體時間不知,我卻想會不會是哥哥編出來的,他一個敵國的皇子怎麽可能對東周的內政知曉的這麽清楚,連一句話一個表情都不放過,就像事發當時他就在旁邊看著一樣。

    但,這都不是重點。哥哥讓我圍繞主人公寫一篇政論,我就不曉得了,一個從開頭到結尾就隻出現過兩次的人,怎麽就成了主角,我能圍繞他寫出點兒什麽來。

    我執筆思慮了許久,實在沒什麽頭緒,就讓環兒幫我看。環兒皺著眉頭看過一遍,隨即就扔給了我,道了聲“不會”繼續坐回去看他的書。我沒了法子,隻得召喚百靈鳥給王徵寫信,他定有法子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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