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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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學之後,我也不得閑遊。匆匆回了鬱華台,翻出被我塵封許久的百家經典,寫起了策論。仍是上次於蕭勉玉一事上的戰略失誤使得蕭穆盯上了成王府一事留下的後遺症。哥哥經此一次,認定我狂玩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學識頭腦已然大大退步,加之還有環兒這個勤奮優秀的後進生對比,愈發顯得我狂傲無用。
哥哥動了真怒,要求我今後同環兒一同寫策論讀兵書,又因著我“入學”早,年紀長,要求就愈發得多,難度也愈發得大。同樣屬於材料分析一類,給環兒的就是政史材料有跡可循的那種,給我的就是時政材料,無跡可尋便也算了,偏生的給了我十萬八千裏外的東周國的時政。材料人物更是冷僻,天下四大學府之一,東周聖京天樞堂,裏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生,叫個宋姓斜玉什麽什麽,後頭這個什麽什麽是個什麽我是半點兒都不記得。
我沒能記得他的名字,因為這裏頭人物實在有些太多。在這個人物眾多的故事裏,這位正經主人公的名字統共就出現過三次,頭一次還是在一堆文縐縐的人物介紹裏。這故事又長,零零散散,我單是記憶串聯裏頭的事跡就夠嗆,哪兒還有精力去判斷出這個半點兒主人公特征都沒有的宋姓斜玉會是個正經的重點。我記不得他的名字,權且將他喚作宋斜玉。
這位斜玉很是不一般,這世上但凡能入天樞堂的人都不一般。天下四大學宮裏,大多隱逸,唯有這一個是官辦公開的學堂,有教無類,誨人不倦。比起看形象的岫玉書院,看運氣的溟海學宮,看才情的新陽學府,可算是人性化,合理化得多。然,我這廂說的合理也算不得多麽合理,反倒透著三分毒辣。合理的是要求,毒辣的是門檻。
所謂要求合理,其緣由在於人家挑選入門修學看的是才學天賦。隻這世間有天賦被隱沒的大有人在,有才學無天賦的亦是如此。天資過人的,年過七歲不收,才學淵博的,年過七歲也不收。前者是真的憐惜人才,不忍明珠蒙塵,後者卻是故意刁難。想那年不過七歲便能學識淵博的不是天才又是什麽,可這世上哪來那麽多的天才。這便是那三分的毒辣了。
我將哥哥兩遍說過的材料整理簡化了一番,講幾段。
宋斜玉入學天樞堂時,不知年幾,哥哥沒說。隻說了入學時日,尚短,不過兩日,遂無機會作為。一月之前,戶部員外郎魏長林,貪汙賑災巨款,被禦史檢舉,當即判了死刑。其弟魏長纓自山海城回京述職,恰巧碰上了此事,百般求情,東周皇帝念二人兄弟情深加之魏長纓鎮守邊關多年有功,遂免了魏長林的死罪,改流放嶺南。
此後不久,周帝宮中鄭淑妃壽辰,鄭氏宗族一脈的一位子孫表現出眾,周帝大悅,當即授予了城門郎之職。壽宴次日,九公主臥病,係為先帝時宮中舊人所害。周帝大怒,下令整頓宮禁,將一概侍衛宮人調換了大半。皇後治宮不嚴,亦被遷怒,著閉門思過三月,思過期間,後宮諸事交由太後及四夫人掌管。國子監上舍貢生,因成績優秀由周帝提拔吏部任命,接替魏長林作了戶部員外郎,此後太學生常有得帝王青睞平步青雲者。
之後便是一月之後,宋斜玉入天樞堂兩日,碰上了天子視察。天樞堂學生不多,宋斜玉有幸得見周帝,周帝問了句:“朕這些年來眼力不濟,出行狩獵,常常準頭不足,令獵物逃脫,諸位可有妙計解朕之憂?”眾學生思索以後,難揣聖意,皆是不言,唯那宋斜玉道:“陛下非是眼力不濟,乃是缺個趁手的扳指玉韘。”周帝笑著告訴他,他手上的玉韘還是作皇子的時候穆宗皇帝賜下的新婚彩頭,念著情分舍不得丟,不成想竟在關鍵時刻誤了事。
材料至此,結束,我卻想這會不會是哥哥隨意編出來的,拿來哄我。他一個敵國的皇子如何能對東周的內政知曉的這麽清楚,連一句話一個表情都不放過,就像事發當時他就站在旁邊親眼看著一樣。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哥哥讓我圍繞主人公寫一篇政論。我就不曉得了,一個從開頭到結尾就隻出現過兩次的人,怎麽就成了主角,我能圍繞他寫點兒什麽出來?
我執筆思慮了許久,實在沒什麽頭緒,就讓環兒幫我看。環兒皺著眉頭看過一遍,隨即扔還給我,道了聲“不會”繼續坐回去看他的書。我不由得笑自己癡,真真是病急亂投醫,這樣的難題哪是環兒這樣的孩子能明白的,他若真有這樣的本事,哥哥怎麽可能還讓他白白耗費時間讀什麽兵書寫什麽策論。我苦思良久仍是得不出半點兒頭緒來,隻得求助外援,召喚百靈鳥給王徵寫信。想著他在宦海遊曆多時,經驗自然豐富,定有法子解答。
次日一早,我還未醒,那鳥兒卻早已落在了我枕邊。我迷迷瞪瞪抱住它,又親又摸,全然不顧它奮力抗拒的姿態動作。如此好一番惡心肉麻之後,才想起了正事,遂它翼下取出信件,隨意披了件衣裳,坐到窗前書案處,一麵拿隔夜的點心碾碎了給鳥兒喂食,一麵展開信件細細讀過。
信上說,這段材料中的所有事件,皆源自哥哥於戰時就在東周各處布置下的細作得來的情報。我想著,當時細作安排是為應付戰時,彼時哥哥和父皇是戰友是同盟,彼此信任,所以將安排細作的事交給了哥哥。想來如今哥哥留下的勢力,多是在戰時暗中培養好的,父皇低估了一個黃口小兒的本事,不料想他竟如此早慧,成年人的狂傲倒成全了兄長無意中的未雨綢繆,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隻可惜這暗處的力量終究抵不過明麵上的千軍萬馬。
這些信息是近幾日才到達天都的,哥哥整理了一番,揀選了幾件“有意思”的,出成題目來考我。但王徵又說,他們能得的信息有限,加之周帝這些日子行事格外小心。就連他們都沒能摸清楚敵國的用意,所以此題雖是考驗也是探討,我隻需盡力答出一兩點就好,不必太過較真非要分析出個什麽驚天動地的結論來。
我不知他是太把我當回事兒,還是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不想我知道的太多,安慰的話說了一堆,材料提示竟是半分都不曾給我。這篇政論是難寫嘍!
今早上學,慕容勖仍是守在宮門口接我,態度一如往常的惡劣。我念著哥哥交代下的功課,沒得心思理會他。隻管拉著環兒往前走,將他甩在了身後。慕容勖不願為慕容家做事,更不想成為聯姻工具,於是處處找我麻煩,惹我討厭。他成功了,知道一切真相的我仍舊那麽討厭他,如果可以,真希望永遠也不用見到他。
今次我沒理會他,他更不願意理會我。安安靜靜跟在身後,聽話的很。我猜測他還不知曉我的立場,雖說我討厭太子跟王徵走得近,但我年歲太小,在他眼中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何況後宮不得幹政,我的功課又那樣差,縱然得天獨厚,日後也就是不成大器的公主罷了。他躲開我這個麻煩,是不想增添慕容家的羽翼,同樣,如果哥哥那邊的人得到了我,亦是增添了一股不可估量的助力,對於王徵他縱然多般感慨惋惜也不會真心阻止,反倒要百般撮合。我想他是不會再找我麻煩了,這樣多好,這世上喜愛我的人總是沒有不喜歡我的人多,所以討厭我的能少一個是一個。
昨日裏林之意收上去的畫作被一一下發到各人手中。我畫了一副山水,其下紅筆朱批,寫了四個字——拙劣不堪。雖說他寫的實話,但我看見以後仍舊十分生氣,一怒之下將畫作撕毀拋向了窗外,來了場天女散花。心想:這個林之意真是可惡,縱使我畫藝不佳也不必這般羞辱。再不好,我也盡了全力,夠瞧得上他了,他竟這般不識好歹,以後千萬別犯我手裏。
我從窗口走回來,看到了環兒也將自己的畫揉成一團,他沒敢學我四處亂扔東西,隻得放回了裝書的囊袋裏。環兒今兒個戴了塊墜青色流蘇的司南佩,我瞧著眼熟,細細看了會兒,才想起那原是我的東西。
這東西我自小就有,是我上青城山之前祖母送給我辟邪的寶物,留到現在將近十年,上頭還刻著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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