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路盡隱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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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蘇淺落自那日從湖畔小屋回來後便似乎得了風寒,也不見好,便讓染煙去請了大夫來瞧瞧。

    “郡主……”大夫搭了搭蘇淺落的脈搏欲言又止,眉頭緊緊皺著!

    “大夫但說無妨。”蘇淺落捂著嘴,努力止住了咳嗽。見他這般模樣,似乎明白了什麽,便讓染煙先去門外守著,不能讓任何人進來打擾,她自己的身子她自是有幾分知曉的。

    “郡主。”大夫戰戰兢兢向淺落行了個大禮,“郡主此前受過兩次重傷,體內還潛藏著一種不知名的毒素,能活到今日實在是一種奇跡啊,可如今郡主又染上了風寒,卻遲遲不見好,怕是…。”大夫有些不敢再說下去。

    蘇淺落轉過了身子,麵上雖仍不起波瀾,但心內卻有些洶湧,“我還有幾日光景?”這話怕不是一個韶華之年的女子該輕易出口的,她卻問的如此平靜,許是如此便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若是幸運,大抵還有一月光景,到若是…。怕隻有七八日……”大夫嚇得有些哆嗦,這些位高權重的貴人聽聞自己如此境況,怕大都是不願意接受的。

    “你下去吧,去賬房領了十兩銀子便走吧,但是記得誰都不許提起!”大夫也是詫異這女子的反應,好似並未大起大落的難以接受,反而有些平靜。染煙暗自盤問那大夫,他卻不願吐露半分。

    第二日傍晚,蘇淺落便借著祭拜皇祖母的名義進了宮,今日她一身縞素,麵色有些蒼白,倒是比平日那淡藍色的裙紗要相得益彰些許,其實淺落向來是愛這素色的白淨的。隻第一次在他麵前暴露了女兒身份,他便為她準備了一套淡色的裙紗,那色彩與他平日素來喜愛穿在身上的別無二致,倒是瞧著有點像情侶裝,此後,淺落便總是喜愛著一身淺藍的長裙,時時見到他,仿佛能與他比肩而立的模樣更是和諧。可過了這麽許久,她好像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徹徹底底成了故事中人,喜怒哀樂全然隨著一點一滴的發展而動,她好似改變了結局,也好似改變了那個傾心相許的公子。

    從前她隻能癡癡追隨著他的身側,單戀卻心懷期許,可如今呢?他君臨天下,她卻再記不起她愛過他的理由。這一身素白不正是最好的證明嗎?蜀黍的規矩太後逝世便是要子孫在頭七之日跪整整一夜的,就連君主也是不能夠例外的,大殿內已跪滿了一眾大臣皇子,蘇淺落卻姍姍來遲,不住的咳嗽聲引起了眾人的注視,紛紛將目光投向這一位麵容病態,一身縞素的女子,雖有些病容,但卻無法輕易掩蓋她清麗的容貌。

    染煙攙扶著她跪在一處,但這病情似乎越發嚴重,整個大殿充斥她不住的咳嗽聲,她不時用帕子捂著自己的嘴巴,卻仍舊難以掩蓋。景亭的目光不時瞥向蒼白的淺落,這才幾日光景,她竟變得如此憔悴,那些個底下人究竟是如何做事的?而他的一舉一動自然落在昌平的眼睛裏格外刺目,“姐姐的病情如此嚴重,怕是身子撐不住,不若陛下讓姐姐先回去吧!”昌平終究是開了口,不願二人再有任何的交集。

    “好,染煙,扶你家主子快去休息吧!”蘇淺落瞧瞧抬眼望了依舊麵色無改的景亭,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向眾位拜了一禮,便堂堂正正從大殿離開了。淺落雖身子確實無力,但這風寒卻也不至於如此,但若是不這麽做,又怎麽能夠光明正大從此處離開呢?二人並未出宮,而是直接去了翔光殿,今日著實有些奇怪,門外隻有稀稀拉拉幾個守衛,二人將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迷香點燃,果然湊效,不過片刻,一眾侍衛便紛紛倒了下去。

    此時的蘇淺落確實有些支撐不住,身子搖搖晃晃大約有些沉重,可卻依舊勉強打起了精神,推門而入的瞬間,她模模糊糊瞧見一個男子一個劍步流星的衝了過來,及時扶住了她有些搖晃的身子。

    淺落抬眼對上了他充滿了歉意的眸子,他護著懷中的淺落,道:“怎麽這才一日光景,她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蕭風緒的眼中滿滿的心疼和憐惜,他後悔了,他不該打這個賭,他未曾想過竟會將她傷得這般嚴重。染煙有些呆愣,因為這個屋子裏除了蕭風緒還有幾個極為高大的侍從。

    他一把打橫抱起了淺落,對染煙道:“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我們走後你便將這裏放把火,便回府去吧,什麽都不要與外人提起。”染煙有些被這種陣仗嚇到了,呆呆地點了點,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才有些反應過來,原來一直有侍從在保護著蕭風緒,這裏根本困不住他啊,那他這是故意設計小姐嗎?染煙頓時覺得這個男子心思也是這般的深不可測啊,這才想起要去追上他們,可是哪裏還有他們的蹤跡呢?但想到若是這件事連累了丞相府,便還是偷偷放了一把火,悄無聲息的準備離開!

    “他們人呢?”夜深了,景亭一人在寢宮,對麵站著的正是路隨風。

    “他們已然出了皇宮,如今怕是快到城門了,我已經派人在城門外埋伏好了,定然蕭風緒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去!”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景亭的一場算計,包括蘇淺落能夠輕易迷倒那些侍衛。

    “把她給我平安無恙的帶回來,她若少了一根頭發,你們便賠一條命!”他背對著身子下了命令,明明是擔心的話語,卻說的極為無情冷酷。而路隨風怎麽能夠不知道蘇淺落在他心中的地位,但若是如此,他又何苦總將她當做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利用蕭風緒對她的感情呢?

    “落兒,落兒。”他輕輕喚著她的名字,眸子中絲毫沒有戾氣,隻是極盡溫柔與悔恨,若不是他執意想瞧瞧她的心意,她也不至於受到如今的傷害,蕭風緒怎麽能夠忍心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竟然一時糊塗,將她置於如此險境之中!他的手撫摸過她瘦弱蒼白的麵龐!

    而淺落終究醒了過來,卻發現自己已然在馬車上,而蕭風緒則在她的身旁,她艱難地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蕭風緒急忙去扶,“我們離開了嗎?這是哪裏?”她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心中有些不安湧動,似乎這一切太過容易,容易到有些不似景亭的作風!

    “是的,我要帶你去平陽,遠離這裏的是是非非,從今往後隻要我擁有的便都會是你的,我要給你這世界令所有女子都羨慕的一切!”他的語氣是如此的肯定,他的深情款款讓淺落有些不知所措。

    正當她有些驚慌之時,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淺落臉色一變,似乎有些強烈不安的感覺。蕭風緒卻依舊帶著那有些無賴的笑意,紅唇貼近她的耳邊,卻隻道了兩個字便是“放心”,一股暖意在她心底卻讓她越發覺得有些耳根發燙。蕭風緒讓淺落好生待在馬車裏,自己卻獨自一人去麵對,原來這四周埋伏的全身手持弓箭的士兵,看起來似乎插翅難飛的模樣!蕭風緒突然明白過來這一切不過就是景亭的一場計謀,放鬆他的警惕,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讓蕭風緒活著回去,蕭風緒倒退了兩步,悄悄在耳邊給池墨下了命令,讓他拚盡全力也要護住蘇淺落離開!

    蘇淺落待在馬車裏隻聽見車外出來刀槍劍戟相互碰撞的聲音,還有廝殺的喊聲,淺落撩開簾子,卻一眼便瞧見了站在高處的景亭,他依舊一身淡色的藍衣,挽著有些威嚴的發髻,仿佛隻是一個冷眼的旁觀的路人,目光灼灼的瞧著眼前的場景。她突然身子一顫,腦中像是有一道驚雷閃過,她猛然之間意識到這居然隻是一個局,而她同這些人別無二致,不過都是這場局中的一個棋子。

    “落兒,我愛你,無論如何,不要忘記!”這句話重複在她的腦中回響,多麽可笑,愛她?卻反反複複將她蒙蔽在鼓裏,一次次利用她,欺騙她,傷害她!等待是最無望的愛情,愛情是最遙遠的奢望!那一刻仿佛燃燒殆盡了她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她知道她就連想要離去都顯得無能為力,身不由已。她緩緩從腰間掏出一個藥瓶,一顆滾燙的熱淚從眼角滑落,她緩緩閉上雙眼,吞下了手掌心那一粒紅色的藥丸。

    高處的景亭瞧著拚盡全力廝殺的蕭風緒,嘴角咧開一絲冷冽的笑聲,舉起了手中的弓箭,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殺氣和戾氣,這樣他仿佛像是墜入了地獄的的惡魔一般可怕。他將箭羽對準蕭風緒毫不猶豫的射了出去。他閉上了眼睛,一切都該結束了吧,蕭風緒死了,那麽一切都會回到原點了。

    “落兒!”他猛然聽到了喊聲,眼前卻是蘇淺落緩緩倒下的身子和含淚的雙眸緊緊盯著他,一點一滴,一寸一寸倒了下去,她薄弱蟬翼的睫毛在微風中閃爍,如那秋天枯萎的落葉在飄落之際最後的思念。她終究倒在了蕭風緒的懷中,隻聽見蕭風緒拚盡全力呼喊她的名字。景亭愣住了,那顆心仿佛一下子被丟進了地獄,扔進了油鍋,判處了死刑。他拋下手中的弓箭,不顧一切,跌跌撞撞衝了下去。他一把推開蕭風緒,將蘇淺落緊緊擁在了懷中,他的麵部抽搐著,那淚在眼眶中打轉,他瞧見淺落胸口的傷口那鮮血不住得往外冒出!

    “放了蕭風緒,答應我!”她的指甲一點點嵌入他的皮肉,疼痛一絲絲在他身上遊走,她對他說的最後的話竟然是要他放了別的男子,但是眼前的蘇淺落氣息越來越微弱,仿佛一朵隻剩下了花心的花朵,芳華殆盡,下一秒便會瞬間枯萎。

    蕭風緒呆呆坐在地上,臉上已經滿是淚痕,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可眼前的女子竟然為他付出了生命,最後的請求竟然還是為了他。他不該,不該如此任性。“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景亭抱著奄奄一息的淺落不住地重複著,他吩咐路隨風讓所有士兵放下武器,可就在這時,懷中的蘇淺落原本握住的右手緩緩放下了,那雙眸子已然完全合上,隻剩下眼角的一滴淚水滾燙著,悄無聲息的劃過在她深愛過一生的那個男子的掌心,漸漸融化,消散!景亭的眸子閃爍著,第二次,自他長大後這是第一次為了一個人落淚,他的心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最後的牽念與希望,隻覺得昏昏沉沉的不願接受眼前的事實。白景亭抱起懷中的淺落,一步步向前走去,他既然承諾,便必然不會再去為難蕭風緒,因為隻要是她開口,他便必然不會拒絕。

    蕭風緒倒在地上,久久不願意起來,“陛下,這是郡主用性命換來的您的安危啊,我們還是走吧!否則辜負了郡主一片苦心啊。”池墨強行拉了蕭風緒離開,蕭風緒的腳上像是灌了鉛水,可池墨說得對,這是她用性命換來的機會啊!

    “蘇相,您不能進去,陛下下了命令,誰都不能進去,否則一律死罪!”蘇曲清聽聞蘇淺落的死訊便匆匆趕來,因為他若是再不來,蘇淺落便是連最後一絲希望都失去了。

    “丞相,小姐她已然油盡燈枯,她還讓小人去配製了一瓶頂厲害的毒藥怕是會有些輕生的念頭啊!”原來這個大夫便是蘇曲清派去的!

    “你偷偷換了那毒藥,便將這張藥方配進她的藥中!”蘇曲清將一張藥方交給了大夫,並且讓他換了蘇淺落的毒藥!這藥方沒有毒性,但是服用了以後能夠讓人如同死去一般,不過若是三日之內沒有服下解藥,便會真的死去。

    而景亭卻遲遲不願意將蘇淺落下葬,更不願意見到任何人,他將淺落安放在一處極為溫暖的宮殿中,並將她安放在一座水晶棺材內,兩日了,一步都不曾離開過!蘇曲清心想著如此下去,怕是淺落再也沒有生的希望了,一定要想個辦法,偷出蘇淺落的屍體!

    “落兒,你用性命也要與我做這場交易,你贏了,你真的贏了,我輸的如此無能為力,你知道嗎?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嚐試到這般無能為力的滋味,可以後我們便再也不用顧忌那許多了是嗎?我應允你的那些誓言,我都會將它一一實現。這世上也唯有一個蘇淺落敢這麽對我,能夠與我比肩而立,看遍這世間的繁華落盡!”他細細撫摸著她的麵龐,仿佛還帶著泛紅的溫潤,也似是從未離開過,隻是睡著了一般的容顏。

    “陛下,蘇相攜同一眾大臣跪在殿外,求您上朝!”路隨風進來稟報著大殿之外的光景,蘇曲清明白隻有名正言順的支開了白景亭,才能有機會偷走蘇淺落的屍體啊。白景亭終究站了起來,他將蘇淺落的右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胸口,輕柔道:“落兒,等我回來。”景亭站起來,又恢複了一貫的平靜,仿佛比從前更加的高高在上,更加的讓人難以接近!

    此間,以一人之命,護蒼生之安穩,可若沒了她,君臨天下又還有什麽意義呢?路盡隱香處,翩然雪海間,餘年,也不過是長長短短的光年罷了。

    ------題外話------

    我一直曉得你的野心,你的抱負,我想改變這結局,可沒想到改變的卻隻有我自己,多麽可笑,多麽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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