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逼反&炒鹽&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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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逼反

    流民像蝗蟲一般席卷著河東全境, 連接三年的大旱, 境內早就易子而食。婦孺們因各種緣由死去, 屍體被敲骨吸髓,成了活人果腹的口糧。漸漸的,老弱被吃盡, 剩下的全是百裏挑一的精壯。雖因缺乏食物而顯得瘦弱,戰鬥力卻非衛所的兵丁可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聰明些的人拉起了杆子, 成為了叛軍,弱肉強食。

    周遭幾郡陳兵於邊界,奮力抵抗著。然而幾十萬大軍駐紮,對當地的農民是慘無人道的摧殘。匪過如梳、官過如篦。大量的百姓因被叛軍與軍隊連接的劫掠而餓死,以至於但凡平頭正臉的女人都無人肯買, 除非……買來吃。

    不願乖乖等死的人, 又形成了一股股的流寇。前線應接不暇。河東屬中原要地,越過直隸,便是京師。叛軍做夢都想往京中劫掠, 直隸苦不堪言。終於,叛軍衝破了邊境防線,在直隸與孔彰狹路相逢。

    孔彰部還是阿速衛的編製,盡管阿速衛實際上已易主, 但以孔彰在西薑王庭的受寵程度, 一千人的編製得以留存。幾個邊陲的衛所, 是陳朝為數不多的精銳。西薑單於伊德爾又野心勃勃, 孔彰耳濡目染,練兵極有章法。孔彰能在西薑王庭橫著走,靠的從來不僅僅是臉。

    平原上的陣法,隻有有限的幾種。孔彰選擇了悍將最喜歡的錐形陣。前鋒在狹窄的正麵攻擊,似一把尖刀,割裂了叛軍鬆散的陣型。兩翼的接觸麵遠遠多於推平的方陣。如此強行突破,非勇悍無比的將領和精銳無法使用。在此時,重騎兵何其凶殘!數以萬計的叛軍在孔彰的鐵騎下被屠殺、被踐踏。一觸即潰的叛軍發足狂奔逃命,然而混亂的戰場,一盤散沙隻會是彼此踩踏的結局。

    叛軍頭領撕心裂肺的呼喊著親信,騎馬撤退!重騎兵有重騎兵的優勢,輕騎兵卻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叛軍的騎兵靈巧的逃跑時,孔彰沒辦法追。

    孔彰部就如一陣颶風,把叛軍刮的死傷慘重。遍地殘骸的戰場上,不知有多少死於孔彰的軍隊,有多少是死於逃亡時的踩踏。總之,猖狂一時的叛軍,暫時後退蟄伏了。

    被端愨圈養在公主府的小白臉,初戰告捷!

    京城一片嘩然。天.朝上國的夢做的太久,西薑單於伊德爾孫子也裝的太久,朝中的重臣們對異族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輕蔑。甚至當時端愨要嫁孔彰,聖上都嫌他生的過分像胡人,不肯應允。還是晉王想拉攏孔家,方說服了父皇。可以說孔彰若不姓孔,也遇不上這份倒黴。便是如此,朝中王公也隻當他空生了一張臉,並不放在心上。

    這便是新舊勢力之不同。陸觀頤隻消提“重騎兵”三個字,竇向東與管平波立刻心生警覺,而陳朝的王公們天天看著孔彰在眼前晃,都想不起重騎兵到底代表著什麽。被叛軍搞的焦頭爛額的朝廷,忽聞大捷,歡喜之餘又生出了許多別樣心思。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聖上亦既是喜悅,又是擔憂。孔彰如此戰鬥力,又與西薑單於親密,恐難有忠心。一麵下令將陸氏誥命封至正一品,封賞無數;一麵暗中調度,秘密監視陸氏祖孫。

    朝中隱約有了命孔彰班師回朝的聲音,然而叛軍豈是一次就可解決的?聖上心如明鏡,知道以河東郡的模樣,若想平叛,唯有屠殺。人死的差不多了,重新遷徙別處的無業流民種地,方可保幾地太平。故喝止了朝中雜音,裝出一副溺愛孩子的好嶽父模樣。

    同時,孔彰捷報越多,晉王聲勢就越盛。太子恨的咬牙切齒,偏自家沒有個這般妹夫,奈何不得。朝中那起子中傷孔彰的人,很有些是太子的黨羽。太子也不由慶幸孔彰為異族,雖然聖上麵上不說,心裏到底有懷疑。此刻需用他平叛,自是千好萬好。待到叛軍蕩平,再下黑話,一準能折掉晉王的臂膀。

    朝中心思各異,對前線孔彰的支援倒是挺齊心。河東太近,叛軍在直隸被攔截,真是險些打到了家門口。然而物資過了蠹蟲的手,哪有不刮層油的?怕晉王惱怒,不肯怠慢孔彰,就問下麵多要。地方官掘地三尺的收軍餉,當然十分辛勞,茶錢酒錢少不得撈上兩個。壓力層層向下,倒黴的自然是百姓。

    北方糜爛,南方賦稅愈重。首先崩潰的是中南地區最為富庶的鄂州郡。今年老天賞臉,風調雨順。眼看著熬過了青黃不接,到了五月。玉米的豐收近在眼前,蠻橫的稅官卻如惡鬼降臨。佃農自不消說,富農、小地主亦隻得含淚拿著即將豐收的田地作抵押,問豪強借貸,以交稅款。一郡錢糧供不起貴人揮霍,榨幹鄂州後,蒼梧緊跟著陷入了絕境。

    月朗星稀的夜,管大伯帶著妻兒與老母,狼狽的在山間奔逃。此刻夜裏的豺狼虎豹,都比要賬的來的溫情。去歲冬天,管釗與管平波衝突受傷,借了高利貸醫治。不識字的管奶奶心疼孫子,也不看契,胡亂按了手印,至此管家永無寧日。一大家子沒日沒夜的勞作,對佃農也毫不留情。最後把管平波父親留下的房子與田土全賣了,才將將湊足錢趕緊還了賬。還沒緩過氣,朝廷稅官又至。早被高利貸犁過一回的管家,哪裏還湊的出半個錢?劉大戶洋洋得意的叫他們拿土地抵押,才被高利貸坑過的管家如何不知抵押早晚會變成賤賣?利滾利下,賣盡了家人,也未必還得起。

    曾經冷眼看著管平波掙紮的族人,再一次的站在了道德製高點,指責管大伯坑害侄女,實屬報應。沒有人伸出援手,就似當日他們指著管平波道,伯父嫁侄女天經地義一樣。鄉間總是有各種道德,各種借口,置身事外。

    管家曾經,也是闊過的。不然送不起孩子讀書。一百畝良田,兄弟各占五十。五十畝,站在田埂上望去,好大一片。管平波,著實,也算地主出身。管大伯是勤勞的,便是管奶奶,手上也沒閑過一日。紡紗織布打絡子納鞋底,劈柴燒火煮飯喂豬,五十多歲的人,所有家務不肯假手他人。想著她老婆子把家務做了,兒媳就可專心伺候地裏的菜,兒子就可把力氣花在莊稼上。慢慢的攢出管釗兄弟的聘禮,等孫媳婦進門,她就帶帶重孫子享享福。

    就算在日見沉重的苛捐雜稅裏,樸實的願望也沒被消磨了掉一點點。然而兩次借貸,就讓管家數代積累一掃而空。

    五十畝田,可產糧一百石。按照稻穀的市價,約值一百兩銀錢。可青苗連地一起壓出去,就隻值五十兩,七折八折,到手的不過四十兩出頭。二十兩的稅,管家想隻壓一部分,劉大戶卻不同意。事到如今,不是傻子都知道,劉大戶想謀奪管家的肥田。也是到此時,他們醒過神來,第一次高利貸,放債的分明與劉大戶勾結,才輕易的奪去了管平波家的五十畝。

    走投無路了!管大伯一咬牙,稅不交了!把銀子分別放在自己與兩個兒子身上,帶著女眷,連夜出逃。他們奔向了巴州城,在天亮時,跳上了一艘小船,投去了竇家。

    然而管平波不在家。

    管大伯傻傻的看著門房,良久,噗通一聲跪下,不住的磕頭:“太爺!求你通傳一聲,求你告訴奶奶,當日是我禽獸,是我不要臉。”說著往自己臉上啪啪的扇著巴掌,“我知道錯了!如今一家子沒了活路,還求奶奶開恩!做牛做馬都願意,隻求活命!”

    門房忙不迭的避開,又去扶管大伯,急道:“奶奶當真不在家,她去了石竹,還沒回來哩!大伯休急,我進去告訴老太太一聲,也是一樣的。你等等。”門房不敢惹竇向東心尖上的管平波,略略安撫住管家人,一溜煙的跑進去報信了。

    管釗想起往日仇怨,心一寸寸的變涼。可他們除了投管平波,再無它路。

    肖金桃接到信,冷笑:“當日既做絕,今日何必來求?”

    寶珠媽笑勸道:“管奶奶素來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叫的響,哪裏又真小氣了?二老爺那般待她,她照例讓張和泰帶了小姐的畫像回來與二太太瞧。還仿著小姐的語氣同二太太討賞。隻怕對著娘家,也是一樣的。”

    肖金桃想起管平波寫的那封賴皮信,就噴笑出聲。分明是她自己想吃泡螺,竟推到甘臨身上。甘臨一個奶娃娃,吃什麽泡螺?她還沒長牙呢!

    肖金桃想要死死攏住管平波,就不好做的太過。喚了人來,吩咐道:“出去把那不要臉的老狗打一頓,隨便那處騰出個屋子扔進去。一日按著人頭給些口糧,別餓死就行。他們倘或覺得日子苦,自己做工做活,都別理會。日後平波回來,她願意好生養,隨她;願意報仇也隨她。平波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她家的事,我們少插手。”

    家丁應聲而去,喊了幾個人出門把管大伯並管釗兄弟打個鼻青臉腫,攆到城中竇家的一間臨街的舊屋,便撒手不管了。

    管家生了個好閨女,於絕境中找出一線生機。然而還有千千萬萬的農民,沒有前路。

    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

    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

    不照綺羅筵,隻照逃亡屋。

    唐朝聶夷中的《傷田家》,道盡了百姓心酸。整個洞庭流域的百姓開始混亂、逃亡。

    八百裏加急的軍報疾馳入京,聖上打開一看,上麵分明寫道:“鄂州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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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炒鹽

    竇向東看著眼前收稅的胥吏哈哈大笑。竇家以銀針起家,以船運攢資本,以私販鹽鐵而暴發。論起田產來還真不算多,不過隨波逐流的弄了十來頃。便是按照朝廷翻了幾倍的軍餉來征收,頂天也就二千兩。胥吏居然開口就是五萬!竇向東不得不佩服洪讓的膽量。鄂州郡已是接連造反,朝廷莫不是不把天下弄的寸寸焦土不心甘?或者洪讓就想用這般伎倆掰倒竇家?這貨當真是朝廷命官做久了,全不知天下形勢了!

    冷笑著對胥吏道:“我活了幾十年,都不曾聽聞十傾田要收五萬的稅。我連田帶穀子加起來,都不值五萬,你們也盤剝的太過了些。”

    胥吏從來是本地人,與竇向東乃舊識,卻是兩家子不大對付。笑眯眯的道:“老員外何必同我撒性子?我不過是個送信的,知州說多少,便是多少。也不獨為了田土,老員外在洞庭湖上那麽大的營生,漫說五萬,翻倍都是輕輕巧巧,隻看願不願意罷了。”

    聽著胥吏的機鋒,竇向東眼皮都懶的抬。跟一個胥吏磨牙,沒得掉價。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再沒半句解釋,喚了長隨劉耗子道:“送客!”

    胥吏還待說什麽,劉耗子直接把人扔出了門外。胥吏無法,摸摸鼻子,回去報信了。

    洪讓聽了胥吏的回報,露出一個笑。他早料到竇向東不肯給。真說起來,哪一回打仗,商戶無需“自願”捐厘金的?五萬兩對竇家而言,已算相當厚道。便是程紹在此,怕也是至少這個數。數額不多,洪讓卻故意派了個刺頭胥吏。要的便是竇向東反感,頂好怒而抗捐,他才有手腳可做。

    五萬兩,尋常人家幾輩子都花銷不完,然擱在朝堂上,隻好說杯水車薪。洪讓壓根不把五萬兩放在眼裏,他盯上的是竇家全部的財富。早在去年底扳倒程紹,發現竇家巨富又在朝中無人後,他便一直打著壞主意。與竇向東在雁州的幾次衝突,讓他心生警覺。固然衛所頹廢,然竇向東的私兵凶猛,是不爭的事實。天下紛亂,有錢有糧的竇向東想發展實力太過容易。想要奪取竇家,須得在其羽翼未豐時動手。他便想出了這般計謀,五萬兩都不願出,其心可誅!

    晉王想奪嫡,樁樁件件都要錢。一則是收買人心錢最好使;二則是剿匪花銷巨大,朝廷入不敷出,晉王倘或能奉些錢財,解聖上之憂,何愁將來?可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天下至富不過鹽商,雁州鹽礦在九州還排不上號。然而江南的大鹽商數代經營,在官場勢力盤根錯節,子弟兩邊下注,在太子與晉王間遊刃有餘,誰都動不了他們。再有,許多豪強家宅頗豐,奈何他們本就是官宦人家,晉王拉攏人還忙不過來,怎會得罪?大鹽商動不了,官家豪強不能動。屠刀砍向哪個,已不言自明。

    雄霸巴州的竇家也不是軟柿子。倘或朝廷強勢,區區一個地方富戶,不值一提。奈何如今朝廷日漸衰微,想作弄竇家,便不好太簡單粗暴。一個不好打草驚蛇,反倒壞事。素喜玩弄陰謀的洪讓,再次布局。

    檢舉竇向東藐視朝廷、意欲謀反的折子遞上,洪讓暗暗的調動著衛所兵丁,把錢把糧令他們好生訓練,待到朝廷旨意一下,便可一舉奪取竇家!

    竇向東的眼光,卻放去了鄂州。擁有長江的鄂州,其地理位置非蒼梧可比。以竇家的實力直接打下不是不可,但勝算不大。如今鄂州群雄並起,竇向東打起了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如意算盤,調集了大量糧草兵器,預備一口吞下鄂州起義軍殘部,打通整個洞庭。為日後順水東進,控製長江做準備。待拿下應天,便有了三分天下。那時揮起大旗,九州豪傑莫敢不從。

    至於陳朝的官吏麽?竇向東不屑的一笑,早該去死了。

    石竹境內。

    老虎營內幹活的號子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因石竹的土匪或是被抓、或是逃亡、或是蟄伏,管平波信守承諾,解開禁令,放開了食鹽。為了換取食鹽,各大地主家的大米源源不斷的湧入。老虎營內的夥食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好。噴香的雜糧飯,稻米占到七成。之所以沒有全部用白米,僅僅是為了營養均衡。周圍的農戶哭天搶地的請求加入,戰兵營因此擴充了整一個旗隊,後勤人員也增添了不少。但管平波快被氣死了!

    對著來送棉布的貨郎,管平波陰測測的問:“鹽漲到一百一十文一斤了?”

    貨郎笑道:“僧多粥少,自是難免。”

    管平波嗬嗬:“你直告訴我,到底是哪幾家在囤鹽?”市麵上鹽多了,價格不降反升,當她沒見過炒家?

    貨郎吞吞吐吐的道:“雲寨的楊再林家,姚家村的姚青山家,此外還有左近的劉玉書、以及楊昌恩、龍運成等。”這些都是石竹縣內,數得上名號的大地主。管平波不接受銀錢,她隻要糧食、布匹、桐油、豬鬃等實物。受地主們所托,貨郎行會隻得冒充從別處進的貨,三三兩兩的來問管平波買鹽。貨郎有些為難的道,“實不相瞞,營長不願把食鹽盡數賣與地主們,小的們是有賺頭的。可小的們受了營長的恩惠,不能昧了良心,一味賺水頭。說句到家的話,咱們不是一錘子買賣,我看不得營長吃虧,你何不與地主們直接談?”

    管平波冷笑道:“就我這麽個小鹽井,還不夠他們囤的!我還不知道那起子欲壑難填的狗才,沒命的要租子,囤著米等著價格高的時候賣,寧可把米黴爛了,也絕不降價出售。鹽還不比米,不占地方放不爛,他們幾十輩子的地主了,有的是錢財,買空了我的鹽井有什麽稀奇?我當初不賣鹽,是要打土匪。如今沒了土匪橫行,他們立刻好了傷疤忘了痛,幹起這等絕戶買賣來!人沒了糧會死,難道沒有鹽能活?逼的走投無路了,我白折騰了大半年剿匪呢!待到土匪再綁票他們幾回,就知道厲害了。一百一十文一斤的鹽價,他們蠢不蠢?沒人買這就是個數,不是錢!落袋為安懂不懂!”

    貨郎幹笑:“他們彼此買來買去的,旁人也管不著不是?小的人輕言微,便是同他們說道理,他們也是不理的。”

    管平波被噎的半死,她不是沒想過實名限購,然而此刻剛好是第一茬糧食收獲前的最後一月,也是百姓最艱難的時節。糧食都快沒有了,鹽不鹽的隻能浮雲。即便她限購,隻要地主肯拿糧換,必然又回到現狀,還叫百姓白跑了這麽遠。翻山越嶺的,便是沒有土匪,也有野獸。她作孽呢!

    管平波想了一回,道:“你知道雁州鹽礦麽?”

    貨郎點頭:“羊頭寨占了鹽井之前,那起子土匪更不會煮鹽。時有時無的,很供不上縣裏的消耗。就有許多人跑船往雁州買鹽回來賣。不過現在雁州亂的很,我聽撐船的兄弟說,十個有九個買不到平價鹽。倘或按著市價買,回來定要折本。”

    管平波道:“就這樣,這個月也跑出去幾十艘船去外頭運鹽了。”

    貨郎道:“他們跑也白跑,為的就是高價鹽去的,便是買到了,回來也定不肯降價。”

    管平波道:“他們愛降不降,你們的人都給我去宣揚宣揚,我能不要錢的拿到雁州鹽,別怪我不警告他們,再這麽玩下去,我拖幾十船鹽回來懟死他們!”

    貨郎驚愕道:“營長不是雁州人吧?”

    “我是巴州人。”管平波涼涼的道,“但你們就沒想過,我為什麽初來此地,首奪鹽礦?又為什麽羊頭寨抓了那麽多壯丁沒日沒夜的煮鹽,還不如我的絞盤好使麽?沒有家學淵源,誰家十幾歲的小娘子會這般輕巧的煮鹽?你要他們跑船的去打聽打聽,雁州鹽礦是誰家的!我們家鹽也有,船也有,他們再囤鹽試試?到時傾家蕩產,可別怪在我頭上!”

    貨郎有點看不明白管平波怎地有糧不賺,操心起百姓的鹽來。說是怕土匪,可人沒鹽吃就沒力氣,老虎營個個吃的膀大腰圓,怕他們個卵。然而這女人打一開始出現在石竹就很是奇怪,貨郎想不通也就不想了。老老實實裝了鹽,自去傳話。

    管平波吐出一口濁氣,當真是不到古代,不知地主之可惡。百戶所的一千畝良田帶二百畝山林,被雲寨的大地主楊再林侵吞她正要去收拾,地主們就玩起金融來!想到那一千畝地,管平波就恨不能把孟誌勇從墳裏扒出來再打死一回!整整一千畝良田!因為畏懼土匪與地方勢力,隻敢在左近耕種,搞的百戶所窮的要餓死了一樣。若不是孟陽秋同他說百戶所昔日的風光,她還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人因懶的轉脖子上的餅而餓死!一個軍屯,到底是怎麽淪落到土地被地主侵吞的?那種玩意也配叫軍人!?管平波咬牙切齒的想,都給我等著,早晚收拾了你們這群王八蛋!

    打發走貨郎,管平波見天色不早,便往屋中走去。突然!後背猛的竄出一股寒意!敏銳的直覺立刻報警。餘光分明看到一個戰兵手執匕首,向她猛撲過來!

    不遠處的雪雁瞳孔一縮,厲聲尖叫:“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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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刺客

    管平波左騰一步閃躲,飛快的抱肘抓住來人手腕,緊接著轉體旋壓,利落的將人摔在地上,同時折腕奪下了匕首,用力扔去了幾米之外。

    那人一驚,萬沒料到管平波有如此快的反應。然而他也不弱,就地翻身,順勢橫掃!管平波躲閃不及,右後側狠狠的挨了一下。管平波以肘撐地,鏟其下盤,他卻不閃不躲,又猛撲過來,欲取管平波的咽喉。突然,砰的一聲,後背一陣劇痛。卻是左近的戰兵從後襲擊,接著一大群人衝上前,把人團團圍住!

    譚元洲趕了過來,一把將管平波拖出戰場,忙問道:“要不要緊?”

    管平波額頭上冷汗層層,不知是被嚇的還是痛的。幸虧方才那人拿的是匕首,這般武藝,倘或用的是大刀,她可就交代在此了。民風彪悍之處,果然不能掉以輕心。

    譚元洲急道:“傷著哪兒了?”

    管平波沒理譚元洲,而是對戰兵們道:“抓活的,別弄死了!”

    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拆了腰帶,把人綁了,又往他嘴裏塞了一把土,防止咬牙自盡。管平波見狀,命人拿了根麻繩來,現場教學,來了個8字型捆綁,確保其逃脫不得,才道:“拖去審訊室。”

    譚元洲陰沉著臉道:“吊起來,等我去收拾。”

    管平波笑道:“你就隻知道血肉橫飛,何必那麽粗暴,直接關他三天小黑屋結了。”

    新來的還當管平波心軟,最先入老虎營的幾個後背登時竄出一股寒意。休說做了俘虜,便是日常懲罰,沒有光線沒有聲音,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與呼吸,不知過了多久,不知什麽時候是盡頭的折磨,比軍棍恐怖多了。

    然而譚元洲不同意,低聲道:“要關也打了再關。”

    管平波笑道:“人呐,天生都是會說謊的。你打他,他滿嘴胡話,還得花心思分辨。我們又不著急,且關他幾日,審明白了再打再殺,豈不方便?”

    譚元洲見管平波身體僵直,料定她受了傷,擔憂的問:“我送你回屋?”

    管平波道:“哪裏有這般嬌氣了?不過些皮外傷,同你們練習,日日都要摔的,回去擦點活血之物便好。你且去忙吧,我這就回去了。”

    譚元洲哪還有心情幹別的,寒聲道:“是要去忙!我倒要瞧瞧是哪個不要命的弄進來的人!”說畢,轉身往王洪處飛奔而去。

    管平波的後腰傳來陣陣痛楚,輕微皺了皺眉,忍著不適回到屋中,自脫了衣裳查驗。後背好一團青色,翻出田七泡的藥酒來邊揉邊用指腹試探,又緩緩的擺出幾個動作,皆無劇痛,便知無甚大礙。輕籲口氣,這輩子的身體,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無論是身高體重還是爆發力,皆不如前世。便是技巧足夠好,遇上了好手,難免吃虧。管平波把藥酒扔回笸籮裏,歎道,罷了,能有一米六也算不錯了,此時女眷的身高可是平均隻有一米五的。她要是隻有平均身高,今天不死也殘,知足吧!到底吃了虧,腰背疼痛、心中鬱鬱,獨自趴在地板上生悶氣,默默尋思著避免自身短板的方法,便是陸觀頤進了門,也一言不發。

    譚元洲衝到王洪的辦公室,把負責招人同時兼任第四旗隊長的王洪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又搬出檔案,翻的嘩啦啦的響。翻過幾頁方記起還不知那人叫什麽名字,怒火衝天的喝道:“去把他一個隊的都給我喊進來!”

    八大金剛裏就沒有好性子的,王洪嚇的半死,生怕譚元洲拿他出氣,屁滾尿流的跑到外頭,把四旗隊第三小隊的人都喊了進來。方才有人刺殺營長之事,在營中炸開。時下株連乃常態,第三小隊的人戰戰兢兢的走到辦公室,腿肚子都在抖。休說可能遭受打殺,便是隻想到攆出去三個字,就人人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中。為了營中的飯食,是死都不想出去的。

    一行十一個人立在辦公室的簷廊下,譚元洲忍氣問道:“那人是誰?什麽來曆?你們可知道?”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都集中在一個叫侯勇的人身上。侯勇乃第三小隊的狼筅兵,被眾人看著,險些尿了褲子,結結巴巴的道:“我我我也不熟,就就就同他多說過幾句話。”

    譚元洲盯著侯勇,問:“他叫什麽名字?哪裏人?”

    侯勇道:“他叫江今北,是葫蘆寨的人。葫蘆寨去歲被流民吃了,他逃了出來,沒了營生,才來老虎營討飯吃的。”

    譚元洲一聽便發現了問題:“既然都被吃了,你怎麽知道他是葫蘆寨的人?”

    侯勇道:“他說葫蘆寨的話!我娘舅是葫蘆寨的,我聽得懂。”說著又哭喪著臉道,“我舅舅家都是老實人,我才多同他說幾句話的,真不知道他想殺營長!”

    譚元洲又問:“葫蘆寨有人做土匪麽?”

    侯勇垂頭喪氣的道:“我不知道 ……”

    “誰做的保人?”

    侯勇聽得這句,汗毛直立。腳底一軟,就噗通跪下,連磕了幾個頭道:“他們問我知不知道葫蘆寨,我說知道,我聽他說葫蘆寨的話,就說他是的。我真不知道他要殺營長,百總大人……我……我……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饒了我一條狗命吧!”

    譚元洲又問了一圈,皆無有用的信息,心中憤怒更甚!自家營中,本是最放鬆的地界,哪裏知道出了內鬼。不僅管平波受傷,營內立刻就要人心惶惶。再加上既出了事,新來的難免再梳理一回,更加劇恐慌。又想起方才驚險一幕,非管平波反應及時,隻怕此刻已命喪黃泉。老虎營殺了幾個月的土匪,結仇海了去了。此事必要嚴查!譚元洲強行壓住怒火,囑咐王洪道:“不獨戰兵營,連後勤一並審。哪個村哪個寨的,核對名冊,互相作保,再派人去他們村詳查!從今日起,停止一切對外招募。待把此事審出個水落石出再提!”

    王洪唯唯諾諾的應了。譚元洲又喝道:“叫你們相互作保,本有保全彼此的意思。侯勇不認得人,也敢胡說八道。此回初犯,饒你一死。自去李隊長處領四十軍棍。再有下回,不管是哪一個……”譚元洲狠戾的道,“殺無赦!”

    侯勇逃得一條命,腳軟的爬都爬不起來。隊友踢了他兩腳,才勉強磕頭謝過。一隊人都嚇的不輕,互相拉扯著,退下了。譚元洲再四跟王洪強調了政審的重要性,方去看管平波。

    管平波屋內圍著一圈人,韋高義等人都齊聚在此,有說有笑的,看來是不要緊了。譚元洲鬆了口氣,自撿了塊地方坐下,聽管平波教他們如何有效的捆住人。一麵說還一麵拿繩索示範,與平日無二。教課完畢,管平波笑嗬嗬的拿手勾著元宵的肩,與眾人一齊去排隊吃飯,以昭顯營長尚且活蹦亂跳,下午不過虛驚一場。老虎營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不大明白管平波一個小女子如何能令譚元洲俯首帖耳的,此刻也都服氣。彼此用夾著濃厚方言的官話,連說帶比劃的模擬了一回刺客與反擊,又恢複了生龍活虎的模樣。

    刺客從小黑屋被提溜出來時,渾身發軟。說是關三日,實則隻關了一天一夜。然而沒水沒飯的綁了十二個時辰,鐵打的人都蔫了。何況拖進小黑屋的路上,好幾個人對他下了黑手,痛楚消耗著體能,更覺的四肢無力。雙手雙腳被銬住,等待著審訊的到來。

    沒等多久,管平波帶著譚元洲來到了審訊室,看守的人退出室內,順便帶上了門。老虎營在擴張期間,新人又全部重新政審,十分忙碌。管平波便沒有廢話,開門見山的問道:“你為何要殺我?”

    刺客有氣無力的道:“我既落到你手中,要殺要剮隨便,講那麽多廢話作甚?”

    管平波亦笑道:“殺和剮還是不同的。何況我總也要知道個緣故,日後才好防範。倘或你能說服我,放了你也不是不行。我自問除了土匪,少與人結仇,你混進來刺殺,不至於是為了逞英雄吧?”

    刺客嘲諷一笑:“你殺了我兄弟,我要報仇,便是緣故。”

    管平波點頭:“我殺的土匪多了,你兄弟是哪個?”

    刺客道:“為什麽要告訴你?”

    啪的一聲,譚元洲的馬鞭直抽在刺客的肩上,帶起一小串血珠。刺客悶哼一聲,卻是來了脾氣,不肯再說話。管平波從來不是善男信女,人家都要殺她了,她是半分聖母心腸都沒有的。冷漠的看著譚元洲用刑,順便插上一句嘴:“酷刑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十種,你死扛著也無用。老老實實招了,我留你全屍。”

    譚元洲冷笑道:“我看拿去做解剖,拆成幾百塊甚好。”

    馬鞭交錯的落在後背上,刺客忍不住連連慘叫。不多時,譚元洲停下,舀起一瓢鹽水潑在刺客身上,把刺客激的渾身一抖。才慢條斯理的道:“想說了麽?”

    刺客大口的喘著氣,似乎這樣可以緩解些許痛苦。盯著管平波的眼,良久,才道:“你為什麽要殺不相幹的人?”

    管平波道:“我殺的人裏,沒有無辜。”

    刺客心頭火起,呸了一聲:“難道你就無辜了?你不也一樣殺人如麻!”

    “哦。”管平波淡定的道,“然後呢?你來替天行道了?”

    “沒有天道,我替又何妨?”

    “你是土匪嗎?”

    “你不是土匪嗎?”

    “我沒傷過百姓。”

    “他媽的誰閑的沒事去搞窮鬼!”刺客冷笑,“你不傷百姓?你可知你封閉了鹽礦,多少人沒鹽而死?多少百姓為了求你一口鹽,死在抓土匪的路上?你不過是仗著人多勢眾,跟我們有什麽區別?天道好輪回,你今日,早晚有一日,你也是這般下場。”

    說畢,虛弱一笑:“爺爺我先行一步,在閻羅殿等著你一起下地獄,如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