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留人&笨蛋&打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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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留人
管平波輕笑出聲, 刻薄的吐出了兩個字:“孬種!”
行走江湖的人, 最恨這兩個字!刺客臉色一變, 欲要罵回去,管平波卻接著道:“去年臘月一戰,我老虎營三十五人戰死二十人, 何其慘烈。”眼睛輕蔑的看向刺客,然後道,“而羊頭寨留下的婦孺, 毫發無傷!”
刺客怔了怔,沒能理解管平波的意思。
“我的確殺人無數。也不敢說我殺的每一個人、做的每一個決策,都不曾傷及無辜。”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的雙手都沾滿了鮮血。管平波站起來, 走到刺客跟前, 居高臨下的道,“但,沒有任何一次, 我把手伸向了手無縛雞之力之人。恃強而不淩弱,就是我與你們最大的不同。”說畢,毫不留情的再補一刀,指著自己的腦袋道, “我有辦法養活自己, 養活我的人, 而你們不能。你們如此愚蠢, 我怎敢與爾等相提並論?”
刺客登時被梗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老虎營確實沒有過劫掠,反而軍紀極嚴。他混進來的第一日,就有一個臉上帶疤的女人足足宣講了半個多時辰的紀律,還把其編成了歌,沒學會唱不能正式加入。那時在他心裏,就有個奇怪的念頭,老虎營到底是土匪?還是評書裏的嶽家軍?可是抱著必死決心來的他,沒去問過答案,現在也無須問了,橫豎刺殺失敗,必死無疑。
管平波不是來打嘴炮的,辯贏了土匪毫無意義。坐回凳子上,悠然的道:“人,有七大關節、二百零六塊骨頭。先用夾板把關節一一卸掉,再用鐵錘順著趾骨一節一節的往上敲。”管平波慢條斯理的道,“骨頭一塊塊粉碎性骨折,但髒器沒有受損,你還活著。窮鄉僻壤之處,沒有淩遲好手,也隻得用此等笨辦法了。按照你的體格,保管能撐五六天。想試試麽?”
配合著威脅,管平波曲起手指,敲擊著桌麵。約兩公分厚的杉木板拚接的桌子,看起來不上檔次。然而卻能敲的比整塊的厚實木板更響。審訊室裏十分安靜,砰、砰、砰的敲擊聲,回蕩在狹小的室內,輕輕震動著刺客的胸腔。不重,卻似幾根鋼針,直插進他的肺裏,呼吸困難。
良久,管平波給了刺客一個台階,再次問:“你叫什麽名字?”
刺客的喉結動了動,終是不願真的不得好死,緩緩道:“江今北。”
“你的兄弟叫什麽?還有同夥麽?”
刺客先回答了後一個問題:“追殺我們的,並非隻有百姓。老百姓三三兩兩的,便是想抓我們也沒法子。你不賣鹽,百姓怨聲載道,可那起子懦夫,沒人鼓動也隻會熬著,一直熬到死。是好幾個與我們有仇的地主,說隻要抓到我們,就可減免地租。又有鹽吃,又有地租減,還有人出主意拿章程,我們才被逼的死的死,散的散。不然就憑你不賣鹽根本沒用!他們飯都吃不飽,抓個蛋的土匪。”說著冷笑,“地主沒一個好人,我等著看你們狗咬狗的一日!”
又是一個失業農民麽?土匪的構成有許多種,而失業農民無疑是讓人最同情的一種。似李德元那種殺人越貨強搶民女的玩意,怎麽弄死都無任何感觸。但對著這幫僅僅因為想活下去而走了歪路的人,殺起來總是難免沉重。管平波有時想,若當時練竹沒有路過,她會不會殺了大伯全家?說實話,她自己也不知道。被逼到絕境的人,暴虐也不過一瞬間。
抽回思緒,管平波道:“你要是沒殺過無辜,隻報個仇搶個商戶的什麽的,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譚元洲臉色微變,忙在桌子底下踢了管平波一腳。
管平波笑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刺客驚愕道:“為什麽?”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管平波道,“這一點上,我和你一樣。但我要核實你的身份,確認你沒幹過壞事。所以,即便你達到我放人的要求,也得關上一陣子。”
“你不計較我殺你?”
管平波用胳膊撐著下巴道:“你殺的了麽?”
刺客:“……”
“我耐心有限,給你半刻鍾,所有事交代清楚。不願交代我當你認罪,立刻拖出去砍了。”
刺客稍作猶豫,才道:“我叫江今北,姚家村人。”
譚元洲冷笑一聲:“貴村人才濟濟,土匪層出不窮呐。”
管平波皺眉:“你兄弟叫田威?”
刺客愣了愣,管平波通過懸賞,抓了好幾十個土匪,難道她每一個都記得。
管平波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刺客道:“那你不是應該叫張金培麽?”
“對!江今北!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刺客有些奇怪的道,“我在道上沒什麽名聲,田威也不會出賣我。你竟聽說過我?”
譚元洲:“……”
管平波:“……”江今北……張金培……這特麽算不算普通話不標準引發的慘案?她們之前去姚家村沒找到人,結果人家大大咧咧的送上門來,竟因口音問題沒有發現,這都叫什麽事!抽抽嘴角,走到門口吩咐了幾句,不一時,外頭送了田威留下的鬼畫符進來。管平波接過,放在了張金培麵前。
張金培看著那張畫,臉色劇變。
管平波撇嘴道:“田威個騙子。說姚麻子兩個女兒漂亮,買了進來不虧。結果人來了,兩個黑醜丫頭;又說他兄弟沒幹過土匪,功夫卻好,補入戰兵營不虧。結果你土匪幹的倍兒利索。”
張金培呼吸急促,瞪著管平波:“田威到底怎麽死的?”你為何會用如此熟絡的語氣提起他?
管平波淡淡的道:“我殺的。”
“為什麽!?”張金培難掩激動,他不理解管平波與田威的關係;也不理解田威留下這幅畫的含義!這是隻有他們兄弟兩個知道的秘密。田威真的出賣了他?甚至為了抓他幫老虎營設下了圈套?老虎營到底……給了他什麽好處?又為什麽要殺了他?
管平波道:“他托我照應你。”
張金培不信。
管平波攤手道:“老虎營的飯好吃,他大概覺得你應該喜歡。”
張金培的雙手,緊緊抓住束縛他的鐵鏈,直抓到關節泛白。良久,才略略平複情緒道:“他跟你說了什麽?”
“就是托我照顧你。”
“他憑什麽相信你?”
“憑我是個好人。”
旁邊陰沉著臉的譚元洲險些被這句話給逗笑了。
管平波瞥了譚元洲一眼,又扭頭問張金培:“這圖什麽意思?他說要你告訴我。”
張金培顯然刺激太大,還沒緩過神,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村外一座山,有一條不為人知的小道,鑽進去,可以找到一條溪的支流。很細,但有水,便有許多蕨菜。走到盡頭,是幾塊大石頭。溪流就從石頭縫裏流出來。石頭上麵,有一顆野生的桃樹,桃子很酸。還有獼猴桃,獼猴桃很甜……”說著,想起了小時候。他們兩個人找到的地方,所以每一次收獲都比同村的小孩多。獼猴桃可以挑到雲寨去賣錢,換回好吃的麥芽糖。可惜小孩子總是天真,以為那裏真的沒有別人知道。實際上大人一直知道,於是在日子越來越艱難的時候,大人的鐮刀砍向了獼猴桃的藤蔓。因為藤蔓很高,不砍下來不方便摘取。再然後,獼猴桃消失了。
低下頭,看著昏黃的紙麵上,仿佛看見了兩個不識字的孩子,用拙劣的筆法,無數次在沙地上描繪著曾經最幸福的所在。獼猴桃死了、蕨菜死了、野葡萄樹死了,田威也死了……什麽時候輪到他……去死?
管平波起身,往門外走去。譚元洲跟上,待出了關押犯人的地方,忍不住問:“真要放了他?”
管平波道:“身手很好呐,我舍不得殺。”
譚元洲嚴肅的道:“營長!”
沉默了好一會兒,管平波又道:“再說我答應過田威。人不能言而無信。”
譚元洲道:“你放了他也就罷了,若要留下他,你想沒想過怎麽跟營裏的兄弟們交代?刺殺你的人都能放過,那別的事呢?”
管平波道:“田威的故事、姚麻子的故事,不都編成了戲,給大家演過麽?除去你們依附竇家而活的,整個營裏,沒幾個不被地主坑的。他們若趕的上心善的地主,也不到老虎營裏來了。因此他們自能感同身受。何況,日後打仗少不得收些俘虜,到時那些人不獨試圖殺我們,且定然殺過我們的人。自古降將多如牛毛,從一開始就小氣巴拉的,我們將來要不要做大?”
譚元洲還是不爽:“他差點就殺了你!”
管平波無奈的道:“都說了不要這麽小氣!”
“你腰傷好了沒?”
“沒事了!”管平波翻個白眼道,“你怎麽比觀頤還囉嗦。越來越不像個爺們了!真奇了怪哉,我們營裏便是女人,也是女漢子,你叫誰傳染的啊?”
譚元洲:“……”
管平波思路轉回,又道:“先別忙著放人,叫麻子嫂去認一認。倘或他要走,確認了身份放了便是。倘或他想留,不把他們那窩土匪交代清楚,是再不能的。我家白米飯,是這麽好吃的麽?”
見譚元洲還沒開臉,管平波拍拍他的肩,安撫道:“好了,白長了這麽大個,心眼沒跟著大點。準你去揍他一頓,別下手太狠就行。”
譚元洲咬牙切齒的道:“我比較想揍你。”
管平波大笑:“來呀來呀,趁著你的擒拿術還沒練到家,且先叫我占幾日便宜再說。”
譚元洲站在原地,看著管平波一臉挑釁的表情,順了好半日氣。
這死丫頭都當媽了,難道就一點也長不大嗎?我真他媽的眼瞎!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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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笨蛋
管平波莫名其妙的看著譚元洲扭頭走人,想他大概還是擔心自己,便估量著思想工作不大好做。她不是非要留下張金培,老虎營不至於連個身手好的人都尋不著。但她也的確不想道貌岸然的抓到個土匪就殺,田威是無辜百姓害的太多,不得不殺,否則法製一開始就沒法確立。
但法律,無非是公序良俗的升級版,是人類在社會活動中為了保持群體的最大利益化,而相互製約博弈的結果。因此公序良俗的標準一直在變,古代三從四德是公序良俗,現代男女平等是公序良俗。人類文明程度的不同,會導致社會意識形態的不同,繼而影響到公序良俗,最後形成風格迥異的法律。所以,要建立一個政權,不能夠脫離百姓的真實訴求。在審理土匪中,是否要殺的判定標準便是“傷及無辜”。這個無辜,非文明社會的無辜,而是此時的。比如說即便姚青山的兒子年僅十歲來不及作惡,但他不“無辜”,因為在此時,父債子償是公序良俗。在現代人看來當然是不對的,然而任何一條規則能如此長遠的實行,必然有其道理。父債子還的道理,便是父為子綱。父為子綱的源泉,則是父親有義務養育孩子、替孩子娶妻、給孩子留下遺產。這便是父慈子孝的真正含義。
勞動人民是樸實的,一條看似無理的習俗,總能在背後揪出其利益鏈條。在農業社會,男人製定規則依靠的就是生產力。兒子可以不遵守規則麽?不能。因為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逃過被掐死的命運,能活下來,的確是要感謝父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郭巨埋兒,恐怖的不是為了孝心而殺害兒子,即便是古人也紛紛表示過此事不合常理。真實其實比“孝”更可怕。一直到近代,朱德談起被溺殺的五個弟妹,都是平靜的。不是他心如鐵石,而是實在太常見,常見到了麻木。
想要改變這一切,靠的隻有發展生產力。在發展生產力的過程中,管平波能做的僅僅是在現有的法律基礎上,往前稍稍推一小步,而不是照搬後世的法律,理所當然的覺得所有人都應該遵守她的規則,那不是法製,是智障,或者說愚蠢之極的傲慢。
因此,田威該死。因為他不奸.淫那些女人不會餓死,但張金培未必。劫掠富商是為了活,刺殺她是為了義,都符合此時的生存規則與道德。管平波放出去的懸賞名單裏,沒有張金培。就代表著他至少沒有禍害太多的人,所以沒有多少人舉報過。當然有狡詐的百姓為了私仇提供假消息,管平波從不采納孤證。在田威推薦張金培之後,她去查過記錄。唯一舉報過張金培的,恰好就是姚青山。田威綁票過姚青山的兒子,並且在得到錢財後把孩子殺掉。此事主謀是田威,脅從自然有張金培的一份。還有沒有其他人,就看張金培願不願意說了。
管平波走到自己的辦公室,把麻子嫂喚了來,開門見山的問:“你認識張金培吧?”
麻子嫂一臉茫然。語言不通會造成很多問題,麻子嫂的漢話說的本就不好,官話才剛開始學,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尚處在幾乎聽不懂的狀態。管平波說的是雲寨的方言,但提到名字時,分辨尤其困難。管平波隻得加以注解的道:“就是田威的兄弟。”
麻子嫂才恍然大悟:“江今北啊!是我們村的。”
管平波:“……”果然他們村的方言發“江今北”麽……
麻子嫂忙問:“他犯了什麽事?”
管平波笑道:“他來幾天了,你沒見過他?”
麻子嫂搖頭:“我都在製衣廠,沒空哩。”
管平波想想也是,兩個孩子關在學校裏,麻子嫂則在製衣廠。老虎營的每一個人都很忙碌,能吃飽飯的代價便是勞動法都剁了喂狗。日未出而作,日落且暫不能息。麻子嫂初來乍到,無家可歸,帶著兩個吃閑飯的拖油瓶,她必須比旁人更努力,證明自己比別人更有用,才足夠安全。
管平波笑笑,換成拉家常的語氣道:“我看他身手不錯,聽說也是姚家村的,就問問你,看他人品好不好。”
麻子嫂低聲道:“他也做過土匪……”
管平波點頭:“我知道。前日演的戲你看了嗎?”
麻子嫂道:“看了。”
管平波笑道:“田威也挺可憐的,對吧。”
麻子嫂眼圈一紅,嗯了一聲。
管平波歎道:“戲裏說明白了,殺他是因為他做了惡,不是見土匪就殺。即便殺他,也不是砍頭。張金培是不是土匪不要緊,你告訴我,他有沒有跟田威一樣強搶民女、禍害百姓。我可是知道有些土匪,沒事進到百姓家中,見什麽搶什麽的,連棉衣都不放過的。”
麻子嫂道:“他老婆才病死,他哪裏敢搶別的女人。他老婆活著的時候潑的很,我們村的女人,就屬她最能打。”
管平波:“……”論娶個悍婦的好處……
麻子嫂又弱弱的道:“他和田威都很好的……放給我們交租子的錢都不要利錢的……”麻子嫂其實不大懂什麽土匪不土匪,她的世界很小,她隻知道去年底沒有田威的幫手,無法續租的他們恐怕早已餓死。姚麻子答應姚青山去抓田威,村裏人都朝他家吐口水,罵他們忘恩負義。可是家裏已經斷了炊,鄰居家也借不到糧,不接受姚青山的糧食,她們依舊要餓死。麻子嫂眼淚撲撲的落,到了老虎營,能吃飽飯的時候,就會時不時的想,麻子的死,是不是報應?老天的懲罰,還會降臨在她們母女身上麽?可他們不這麽做,又能如何呢?
管平波遞了塊帕子給麻子嫂,平靜的道:“張金培想替田威報仇,所以混進來刺殺我。”
麻子嫂臉色發白,想起方才說的話,忍不住輕輕顫抖。
管平波安撫道:“沒事,他又打不過我,倒是叫營裏的兄弟們一頓好打。我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把他關在牢裏。既然你們認識,就去看看他吧。”
麻子嫂方才記得呼吸,不知所措的道:“我……去看他什麽……你要殺他麽?”
管平波搖頭:“不殺他。這事你不用管,有李玉嬌處理。你們是同鄉,可以去看看他。你不願意去也行。”說畢,就把麻子嫂打發走了。
麻子嫂走出辦公室,站在院裏天人交戰。原來這兩日營裏吵吵嚷嚷的說營長被刺殺的事,竟是張金培幹的。麻子嫂心裏把張金培恨了個死,倘或管平波死了,她一個帶著倆拖油瓶的寡婦,如何活的下去?可是又有些難過,張金培和田威最好,田威,對他們家著實是有恩的。想了許久,回頭望了望辦公室,透過敞開的大門,能看見管平波趴在桌上寫寫畫畫的身影。心裏盤算了一回,覺得管平波素來對女眷和氣,去看張金培,她應該不會生氣吧?
良久,才下定決心。先回到自己房中,從箱子裏撿出兩塊最小的麥芽糖,又想了想,換成了大些的,再摸出兩顆紅棗,揣到袖裏,往牢房裏去。
張金培已經被關進普通的單間,見了麻子嫂,愣了好半天:“你怎麽在這?”
麻子嫂道:“麻子臨死前,把我們娘三個賣給營長了。”說著露出手腕上的銀鐲子道,“營長說營裏暫時沒有銅錢,這個就算賣身錢。”又低聲抱怨道,“你怎麽朝營長下手,她若死了,一營裏的人都要餓死,你作孽呢!”
張金培呸了一聲道:“有奶便是娘的狗娘們!我可是聽說了,田威就是你男人抓的!沒有他抓住了田威,我犯得著混進來殺人?”
麻子嫂無話可說,默默垂淚。
張金培見人哭了,不好同個女人計較,沒好氣的道:“你來做什麽?”
麻子嫂慌亂的從袖中掏出糖和紅棗,道:“給你吃。”
張金培看著手中的東西,好半晌才道:“你哪裏得的?”
麻子嫂道:“陸知事給孩子的,不舍得吃,就攢下了。”
張金培幹澀的問:“你是來給我送行麽?”
麻子嫂茫然道:“你要走麽?為什麽要走啊?老虎營多好!天天能吃飽飯,還有肉吃。我們現在就在忙冬天的被褥和棉衣。雪雁說了,每個人都有棉衣呢!是真棉花,不是麻絮。雪雁是營長的丫頭,她說的話肯定是真的。”
張金培:“……”
麻子嫂又勸道:“你去給營長磕個頭,叫她饒過你,留下吧。老虎營難進,你出去了,可就回不來了。”
張金培無語,姚麻子個倒黴催的,一臉麻子娶不到好老婆,愣是討了個蠢娘們。這是他想留就能留的麽?他現在要不要去死還不知道好麽!
沉默中,夾道外傳來一陣鐵鏈響,隨即整齊的腳步聲從外而來。不多時,一臉嚴肅的李玉嬌帶著兩個手執竹板的精壯漢子,喝道:“張金培!”
張金培抬頭看著李玉嬌。
李玉嬌道:“你冒充葫蘆寨的人混進老虎營,又以下犯上,違背軍令。稽查隊議定,打你六十軍棍,你服不服?”
張金培愣愣的道:“然後呢?”
李玉嬌忍氣道:“嫌少再給你加二十!”
張金培道:“真不殺我?”
李玉嬌更氣了,咬牙切齒的道:“你以為我們不想殺了你?”
張金培呆了,被人拽出去綁在長條凳上都無知無覺,直到軍棍落下,發出啪的一聲響。有些痛,但沒有想象中的痛。
六十下很快打完,李玉嬌見張金培還神智清明,恨得抬腳要踹,旁邊兩個忙拉住,一個道:“李隊長你冷靜!別犯紀律!”另一個人也勸道:“為著他不值當!罰他寫檢討就好!不寫完不許吃飽飯,他不識字的人,磨他個把月不是小意思,何必動粗!”
李玉嬌奪過軍棍,往張金培身上一砸,大踏步的走了。走到門外,氣不過,用巴州話大罵:“營長你個大笨蛋!”
“罵的好!”路過的譚元洲木著臉下了個評論,“營長就是大笨蛋。”
李玉嬌委屈的眼淚直打轉兒:“譚大哥……”
譚元洲笑著拍拍李玉嬌的頭,道:“可她要不是笨蛋,我們幹嘛跟著她呢?去吧,別慫,去她辦公室當著麵罵。”
李玉嬌被氣樂了:“你幹嘛不去罵啊?”
譚元洲道:“我怕被她打……”
“啊,對,她一般不打女人。”李玉嬌擼起袖子,“你等著,我喊上元宵楊欣一起,今天不罵的她求饒,我就不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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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打輸
管平波被李玉嬌幾個潑貨輪番罵的麵無人色,便是把那“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的道理,顛來覆去的講,也難以說服。巴州悍婦的傳統,講不過又打不過的時候,直接胡攪蠻纏。
看著跟她撒嬌耍賴的元宵,管平波又一陣頭疼。如今營內人數漸多,光靠鼓與號已不能滿足於指揮。大軍團作戰,笛號、喇叭、哱羅、銅鑼、羯鼓、摔鈸、炮號、缸號為聲,各類旗幟為目,以達到明確指揮的目的。以戚繼光的《練兵實紀》為例,一個標準的車營滿編是3119人,其中旗鼓就有268人。現在的元宵與阿顏朵顯然都很不夠看。且冷兵器時代打仗時常需要長途行軍、野營。營中混雜女兵,姑且不論體能引發的問題,光因性侵害就十分難避免。即便在後世,女兵也多從事醫療、通訊等技術行業,而很少作為步兵存在。隻有極少數的特種部隊中混雜著少量的女兵。
管平波當然不會搞性別歧視,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有體能彪悍的妹紙,不妨效仿後世,搞女子特種部隊。但正常情況下,她還是願意資源更優化。李玉嬌與楊欣做稽查沒問題,元宵與阿顏朵是必得調出來了。隻暫時想不好是放入後勤的哪個崗位。
相比之下,李玉嬌就穩重的多。待元宵鬧過了之後,一板一眼的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們來同營長說話,可不單是為了使性子。日後營長出入,須得帶上護衛方好。便是在營內行走,也不可落單。何況你曾說過,軍營上下尊卑有序。尊卑不隻職稱,該有的禮儀不可省儉。營長沒有官威,懂道理的人自是敬你,不懂道理的人難免輕視。到頭來又要罰又要教,豈不是平添煩惱?再則營長為女子,本就容易被人看輕。新來的人我們要教,但營長也別拖後腿。往日人少事多,騰不出人手。現物資沒那般緊迫,親衛就該備齊才是。原議定各級軍官與戰兵每月一考,眼看考較的日子臨近,索性趁勢甄選出忠心又武藝好的,直接補入親衛隊。才成個模樣。”
聽得此言,管平波點頭道:“你想得周到。一應規矩,總得立起來。日後不獨我有親衛,各級軍官按等級也都得有。人的確不大夠使,還得對外招聘。故我不欲多追究張金培。此地民風彪悍,招兵比在巴州容易,然世間之事,沒有隻好不歹的。既彪悍,難免犯點事。無重大罪責者,隻得既往不咎。你們須明白,對土匪,一則剿,二則撫,恩威並施,方能徹底消滅。黑與白之間,更多的是混沌不清的灰。善待好人,懲治壞人,誰都能做。能管理不好不壞的庸碌大眾,才是本事。我們一同從巴州來,時日不長,經曆卻多。你們的後輩源源不斷的來,對你們的要求,也就隻能水漲船高。有些事,是很憋屈、是很難以忍受,可老話說的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萬事順遂不過是句祝福罷了,誰當真誰傻。”
頓了頓,管平波又道:“我不惱張金培麽?當然是惱的。可到了我的份上,已不能用自己的喜惡情緒來處事。好用的人要用,不好用的人捏著鼻子也得用。等你們管的人多了便知道,根本沒有那麽多合心意的人。隻好看其長處,忽略其短處。不然怎麽辦呢?”點了點元宵的額頭,“你習武不認真,我也沒想過丟下你。”又指楊欣,“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想幹什麽,我也隻能費勁精力的引導。”最後看向李玉嬌,無奈一笑,“你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太爆了。你能改了最好,實在改不了,我不也隻能忍著你們三個在我辦公室大呼小叫,耽誤我幹活麽?”
一言說的三個女孩子都低頭不語。管平波笑笑:“近衛隊的事你們找譚元洲商議,我且要忙,你們先出去吧。”
元宵拍手道:“譚百總可放心了,這兩日他一直不高興呢。”
管平波撇嘴:“所以挑唆著你們三個來鬧我。”
元宵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忙掩飾道:“沒有,是我們自己來的。”
管平波哼了一聲,繼續埋頭苦幹。李玉嬌拉了拉兩個姐妹,悄悄退出了辦公室。管平波直寫的天色發沉,才揉揉手腕,出門活動筋骨。老虎營人員漸多,又過了初期最艱難的時刻,戰兵營所需要的勞作時間大大縮短,騰出了一個時辰的專職學習時間。二百多個人按進度粗劣的分作兩個班,各占了半邊武場,陸觀頤輪番授課。後勤部的人有條不紊的勞作著,他們上課時間是上午,與戰兵營錯開,方能保證學習工作兩不耽誤。
巡視一圈,戰兵營剛好下課。明日休沐,此時便算解散,可自由活動,隻不許出營。眾人臉上都洋溢著笑。離吃飯約莫還有一刻鍾的功夫,戰兵們三三兩兩的排隊上廁所或原地閑話。軍中不禁煙葉,專在下風口指定了一處作為抽煙用。一大群人擠在那處借火點煙,好不熱鬧。
譚元洲沒和其它人一樣急忙忙的散開,他立在原地,閉眼回憶了下陸觀頤講的內容。過上一遍,方睜開眼。掃過武場,發現管平波立在不遠處發呆,走到近前道:“才有人來報,欲送往巴州的木材已集齊了不少,都堆在雲寨城外的河灘上,不日發出。又有巴州送了許多物資來,暫安頓在雲寨,明天使人力運入鹽井。依我之見,鹽井始終不便,是時候考慮搬回雲寨了。”
管平波道:“陸知事與我商議過了,夏收過後就搬吧。百戶所剛好空著,我們占了現成的地,不用重新修營地,省好多功夫。正好巴州的人來,送完東西,叫他們順帶把波浪瓦帶出去。把百戶所的屋瓦漸漸換了,到時我們搬家也便利些。”
譚元洲想了想道:“有件事早想同你說,一直沒空,剛才想起來。我覺得如今我們後勤人員增多,很不必戰兵再下地勞作。戰兵終究是打仗的,都種地叫什麽事呢?”
“所以我縮短了戰兵勞作的時間呀。”管平波笑道,“除了大型戰役,不管什麽時候,戰兵都不能隻做戰兵。固然調配得當,供養一部分人安心作戰不是問題。但你想過沒有,戰兵是要退役的。種地或旁的勞作,不獨是緩解後勤壓力,還有學習先進的種植、百工技術。將來,這群人退役,聰明些的能做行政官員,帶領鄉親們發家致富。便是笨些,也可以好生養活自己。生命是無價的,憑哪個朝廷、匪寨,其實都出不起買命錢,我們也不例外。沒有人願意打仗,沒有人願意去送死。所以我們在軍餉與榮譽之外,還得盡可能的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讓他們賤賣的命,顯得值錢那麽一點點。”
說道此處,管平波不由一陣歎息。一將功成萬骨枯。即便她不生野心,老虎營的人也可能因各種各樣的原因在亂世中失去一切。但既入了老虎營,既做了她的兵,她就得有感激之情,而不能理所應當的覺得那一碗飽飯那些銅錢,就能買一條鮮活的生命。愛兵如子,愛民如子,是帝王必須具備的心胸。因為帝王的偉業得由萬千人的血汗成就。占盡了便宜的帝王,若不能讓手下跟著喝湯,那便離亡國不遠了。雙贏是剛需。有時候想想,果真是大奸若忠,經典中的煌煌大道,背後隱藏的是普通人讀不懂的私心與殘酷。但若真能做到,終究是能惠及大多數人的,也不能說盡是心黑手狠臉皮厚吧。
聊完正事,管平波突然狠狠踩了譚元洲一腳:“報被嘮叨一下午的仇!”
譚元洲收回腳,猛的出招!管平波不妨,登時被掃落在地。翻身而起,一個擺拳過去,譚元洲用手臂擋住的同時,屈膝衝腿攻向管平波的腹部。
管平波側後一步躲過,起右腿橫踢,卻被譚元洲抄抱小腿,抓握住了她的腳跟。管平波一驚,拔腿已是來不及!譚元洲左腳後撤,借著管平波向前的衝力,往後擰拉,劃了個弧線,漂亮的將管平波摔倒在地,右腳利落的踩在了她的小腹上。
管平波動彈不得,毛都炸了!譚元洲那王八蛋,什麽時候把她教的的“涮腿踹腹”練的如此熟練了?左腳踝被他提著,小腹被他踩著,完全無力反抗。
武場內的人反應過來,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喝彩!往日被管平波虐過的人尤其喊的賣力。韋高義更是大笑著道:“哈哈哈,終於有人能打贏師父了!譚大哥威武!”
潘誌文舉起拳頭道:“附議!”
石茂勳怪叫著道:“譚百總別藏私,教我!教我!”
譚元洲原有些得意,見管平波沉著臉,頓時心虛,忙把人放開,伸手扶起,問道:“可是前日的腰傷未愈?是我趁人之危,對不住了。”
譚元洲約一米八三的身高,乃竇向東親挑選養育的打手,其天賦自不消說。以前打不過管平波,純屬武學衰落已久,不曾有效訓練,才叫管平波鑽了空子。從去歲跟著竇宏朗南下,管平波就一直指導他,次後更是傾囊相授。他本就條件好,又練的努力,打過管平波是早晚的事。何況他此回算半偷襲,加之管平波的確腰傷在身,多少影響發揮。但此為開端,定能越發熟練。武學一道,一力降十會,不得不服。
管平波鬱悶的站起來,十分不爽的又踩了譚元洲一腳。譚元洲不敢躲,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又陪笑討好的道:“待你腰好了,咱們再比一場。”
管平波看譚元洲小心翼翼,反倒笑了:“你這麽大個,打不過我才丟人。”
譚元洲覷著管平波的神情,拿不準她是喜怒不形於色,還是真沒惱。
一陣叮當的敲擊聲響起,阿顏朵又站在瞭望台上扯著嗓子喊吃飯。管平波笑推了譚元洲一把,又踹了看熱鬧的韋高義一腳道:“愣著作甚?吃飯去!”
韋高義大大咧咧的勾住譚元洲的肩,羨慕的道:“好百總,快與我們說說,怎麽打贏的?待我們學會了,也去試上一試!”
譚元洲沒回話,他看著管平波遠去的背影,臉黑似鍋底,心裏抓狂的想:我怎麽就那麽手賤啊啊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