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含苞待放茱萸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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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家氣得直敲碗:“誰家不是婆娘做飯,我一個大男人,煮飯給你吃,你還挑三揀四地不樂意了?”

    短短兩句話,看似在鬥嘴,實則在秀恩愛,撒狗糧,沈依依樂了:“別急,這道菜很簡單,我教給他,你就能吃到了。”

    “做什麽做,我拿白水煮魚,她還不是一樣白白胖胖。”船家嘴上嘀嘀咕咕,轉頭卻又問沈依依,“怎麽做的?”

    沈依依樂得笑出聲來:“你把魚骨剔下來,連魚頭和魚尾熬湯,魚肉片成薄片。等魚湯熬好,將蔥薑蒜、花椒和茱萸膏爆香,再把魚湯澆進去,至於魚片,最後下鍋,稍燙一燙就行。”

    船家聽得很認真,筷子也沒閑著,轉眼水煮魚片隻剩下了一半。

    胡椒看得直咽口水,她很想把視線移開,但無奈肚子不爭氣,咕咕地叫了起來。沈依依這才想起來,她們早上出逃的時候,根本就還沒有吃早飯呢。

    船家此時很熱情,招手叫她們來坐下一起吃,沈依依想了想,征求了船家同意,又去做了幾個菜,一起端了過來。

    她這會兒做的,都是些家常菜,但無一不色香味俱全,令人饞涎欲滴。船家要麵子,依舊不肯稱讚,也不謝沈依依教他做菜,但卻把一雙筷子舞得跟車輪似的,一會兒功夫就把桌上的菜橫掃了一大片。

    沈依依在船家夫妻對麵坐了下來,船家娘子這才注意到了她的臉,驚訝叫道:“姐,你的臉怎麽劃傷了?”

    船家嫌她大驚怪,敲了敲她的碗:“她們搭我們的船,就是去杭州府治傷的。”

    船家娘子“哦”了一聲,仔細看沈依依臉上的傷,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憐惜:“怎麽這樣不當心,傷到臉上去了?不過我看這傷口不深,找個好郎中,及時去治,應該不會留疤。”

    沈依依正要接話,胡椒卻突然站起來,噗通一聲,給船家娘子跪下了:“太太,一看您就是好心人,求您借我些銀子,給我家姐治傷吧!我們隻是一時窘迫,將來有了銀子,一定馬上還給您!”

    她這一跪太突然,船家娘子有點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張口:“我——”

    可她才了一個字,船家就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船家娘子顯然聽船家的,抱歉地衝胡椒笑了笑,不作聲了。

    胡椒卻沒有就此起來,而是跪著爬到船家麵前,將頭重重地磕了下去:“大叔,我剛才和您吵架,衝撞了您,還望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個奴婢一般見識。我知道您是好心人,不然也不會僅憑一塊茱萸膏,就放我們上了船,我家姐的傷在臉上,不能不治,您就行行好,借我們一點錢吧,我們一定會還的……”

    胡椒的話絮絮叨叨,頗有些囉裏囉嗦,但她的額頭,卻是結結實實地叩在了硬木做的甲板上,發出呯呯呯的重響。船家一直不表態,她就磕得是那樣用力,每次額頭觸地,就連飯桌都會跟著震一下。

    隨著這呯呯呯的聲響,沈依依捏筷子的手,一下子就收緊了。

    她自痛失雙親,淪為孤兒,所遭困頓折辱,不計其數,早已習以為常,所以哪怕被吳德困在院,哪怕被蒙麵人鎖喉傷臉,她也能不當回事,根本不朝心裏去。

    可是她長這麽大,所受的恩惠卻極其有限,怎麽也想不到,一個拿她當孩子訓的丫鬟,竟能為了她臉上一道的傷,給人下跪磕頭,做到如此地步。

    盡管她明白,胡椒多半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沈依依”,但她內心的震撼,依然不減分毫。

    細想她之所以能如此瀟灑,一笑而過,真的隻是因為經曆使然,生樂觀?其實是因為直到現在,她還當自己是個過客,根本沒把心安在這裏吧?如果她真拿自己當“沈依依”,會那樣草率地就朝推車裏一鑽,把吳德、盧大和盧二,都丟給胡椒去麵對?如果她真用了心,以她多年寄人籬下養成的謹慎微,出逃時會不藏點錢在身上?

    她沒有拿自己當胡椒依賴終身的主人,胡椒卻為她把尊嚴跪在了膝下!

    這恩惠,她不敢受,她受之有愧。

    沈依依倏然站起身來。

    這時候,胡椒卻突然衝過來,一把將她抱住,仰著頭道:“姐,船家擔心我們借了錢,還不了他,因為他的船在水上,居無定所,就算我們想還,也不一定找得到。要不您把我賣了吧,我留在船上,幫船家幹活兒,您拿著錢趕緊治傷去!”

    沈依依胸中浪濤翻滾,手卻把胡椒一推:“你是不是傻,動不動就跪?我的傷,我自有辦法,還輪不到你操心。”

    她自詡伶牙俐齒,卻唯獨不會講心裏話。

    不過這一番唬著臉的言論,倒是把胡椒鎮住了,當真以為她有辦法,隻是她多事,乖乖地把嘴閉上,不作聲了。

    沈依依把胡椒推到一旁,向船家夫婦道謝:“多謝二位讓我們搭船,還款待我們一頓飯,多有叨擾,還望海涵。”

    沈依依氣自己,卻不會氣別人,她早已不是那個渾身是刺,當一切理所當然的莽撞女青年,船家夫婦與她萍水相逢,願意幫她是情分,不願意幫她是本分。

    她完,向船家夫婦行了一禮,帶著胡椒朝外走去。

    她走到門口,剛要邁出窄窄的門檻,身後卻傳來了船家娘子的聲音:“姐,你,你等一下。”

    沈依依疑惑地轉過頭去,就見船家娘子掐了船家一把:“她連搭船都沒有錢,拿什麽去治傷,你就借她幾兩銀子又如何?你看她們主仆二人穿的衣裳,也不像是還不起錢的人。”

    “還得起又怎樣?她上哪兒還去?”船家瞪了她一眼,“我們下午就走了。”

    船家娘子道:“叫她還到我表叔店裏去,回頭你去拿。”

    船家似乎覺得這主意還不錯,想了一會兒,從懷裏摸出一塊銀子,朝門口的沈依依遞了過去:“這是二兩銀子,你拿著吧,回頭還到李家腳店裏,我一個月後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