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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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五巷子口前,陳可昌與周朝秀緊步趕上來,對許世平齊齊施禮,周朝秀左臂垂著,也就俯腰做禮:“職下見過許掌事。”

    許世平隻是一擺手,繼續往右五巷子裏走:“莫多禮,既然都在就跟著一起來。”

    “是。”

    兩人應一聲,就跟著往裏頭,周朝秀扭頭去打量那個在河邊木桌攤鋪上提筆作畫的素衣男兒幹練短衣裝扮的少女,短衣雙袖卻有些肥大,她右手捉筆,左手按在右手腕上將袖子按住,左袖卻垂著。

    再看臉,與張嫣一樣是圓潤的鵝蛋臉,不同於張嫣的平薄嘴唇,她的是圓圓潤潤的,這讓周朝秀生出一種悸動。

    可能是察覺自己目光,這少女抬眉望來,目光疑惑怔怔的看了周朝秀一個呼吸,才撇撇嘴低頭繼續提筆勾勒。

    跟著許世平往巷子裏走了約八十步,停到右五巷僅有的一片木林前。

    木林中樹木低矮處的側枝已被砍光當柴燒,故一顆顆樹木樹幹筆直、光潔,隻是頂上的側枝茂盛滋長,仿佛一個個蘑菇似得。樹下本該長些草叢,因附近有人在這裏養了三隻羊,也吃的光禿禿的一片。

    哪怕洪水浸泡、衝刷後,依舊有一股濃烈的羊騷氣味。

    許世平在這裏左看看又看看,對不解的周朝秀說:“河道少監柳進忠自上遊河口落水後,屍體出現在這裏。其中有兩個推斷,第一是因這片林子,洪水衝柳進忠進來後,這裏形成一片水窩,才把柳進忠停在這裏;第二個推斷,還不好證實,要看東廠怎麽回複。”

    他口中說出東廠,周朝秀下意識去看陳可昌,陳可昌則回了個微笑,卻扭頭對也望過來看他的許世平回答,進行反問:“柳進忠似乎是武官世家出身?”

    “百戶之家,已然破落,這才自己進的宮。”

    許世平自然清楚大致資料,沉吟著:“你的意思是說柳進忠自有勇力,自持力強又感皇恩,忠於職守這才僅帶著隨從撲殺上去?”

    “許管事,這裏就我三人,沒旁的外人,也不需這樣藏著掖著。老張昨日路過這裏時有意無意的和職下提起這樁案子,一些話他可以對職下說一說,卻不能對許掌事說。”

    陳可昌環視一圈,見校尉、力士都站在外圍,就繼續說:“職下可以肯定,柳進忠不識多少字卻能做個少監,原因就是許掌事推測的那樣。”

    許世平目光平靜並無異色,周朝秀左看看陳可昌,又看看許世平,心中也揣測著前後事情。

    “早有推論,缺的隻是證實。那邊兒不給一個準話,咱這邊兒摸不準脈絡自然就不好診治下藥。”

    “呱~呱呱~~”

    許世平聽到烏鴉叫喚,就揚起下巴去看:“沒你這消息,不然忙到最後咱這邊才摸準脈絡,那邊就能把藥煮好。慢人一步,前後幸苦白費也就算了,可心裏怨氣難消。這情咱記下了,還有無旁的東西?”

    “許掌事,就算老張還知曉一些別的,可哪裏還敢多說?”

    “也對,是我急切了。走,回本鋪。”

    一眾人又走出右五巷子,見街上趕晚集的人躲避、畏懼,周朝秀感覺自己這些人好像走在雞圈裏的狗,又像堵住一群小孩的大白鵝,也像麥田裏的野豬走到哪裏總能拱起一圈波浪。

    別說尋常的百姓,就是衣著光鮮綢羅的體麵人,也不願與他們走的近,都放慢腳步拉開距離。

    當然了,並沒有人會在他們麵前加快步伐走路,可能是怕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周朝秀又有一種感覺,好像遇到野狗後,也沒人會加快步子逃離……這會引來野狗的追逐。

    懷著這類對自己一行人的惡意比喻,周朝秀去看那短衣肥袖的素裝少女,果然也在望著自己這些人,她又會怎麽看待?

    厭惡?敬畏?仰慕?又或僅僅隻是好奇,看個熱鬧稀奇?

    本鋪例行點驗人員後,許世平留下周朝秀,公堂裏頭許世平坐在正位,周朝秀第二次坐在椅子上,是左首第一把椅子。

    似乎成了個臨時鋪長,進堂屋議事就有資格落座了,不像以往椅子就空在腳邊,人卻隻能站著。

    “這次留下你,主要說三件事情。”

    許世平先抓起桌上茶碗仰頭喝兩口涼茶水,挽起袖擦拭嘴角,姿態隨意:“第一是關於你個人前程的。眾人皆知你刀法精妙技能通神,可步戰刀法終究不入流,你又不做衝殺陷陣的勇將、鬥將,這步戰刀法縱然天下無敵手,也敵不過三五十名槍手或軍陣,至於火器、弓弩襲殺你我這類人,也能一擊必殺。”

    “刀劍不足以為憑,你務必謹記。”

    “真要說殺人本事不能護持自身,這話也是不對的。若有一身長阪坡趙子龍的本事,往來驅馳襲殺,尋常步軍、騎軍自然拿你沒辦法。可這樣的本事,當世又有幾人能練成?”

    許世平侃侃而談,周朝秀卻是心驚不已,難道自己研究《大明律》尋找可供試探底線的事情被察覺了?也不對,自己還隻是在預謀犯罪,又沒跟人說過,他哪裏會知道?

    見他垂眉不言語,許世平繼續說:“刀劍是不得已護身自衛之術,你我這類人已有明確前程,自不需用舍命上陣用刀劍拚殺前程,這刀劍之術也就隻能自衛,若用去拚殺,豈不是本末倒置?”

    “正因這樣,我才勸你研習射術,莫因刀法精妙而止步不前。有一身好射術,就京裏的狀況,遇到機會就能升個一二級。若沒這好射術,這機會可就成了麻煩。你也知道今年京營大清軍,宣德、成化年間這清軍、勾軍是常事,京中上下已習以為常。當今聖上在位休養生息,許久不曾清軍,這突然就清軍……對尋常士民軍吏來說也就是個談資,對咱這些人來說無異於白日驚雷。”

    許世平言盡於此,周朝秀醒悟過來:“謝許掌事指教,職下這就回去跟弓手學習射術。”

    “你明白就好,再說另一件事兒。”

    許世平將茶碗裏最後一點茶水喝光:“雖說你這鋪長做不了長久,可你這批人是同來同走的,這是很大的不同。不管此前如何,今後你們將是同僚,你萬不可輕視這些同僚。一言一語之間能害死你、救你的也就這些身邊人。故而你這鋪長得稱職一些,不說立威施恩這類事,你得讓他們服你、敬畏你。今後夜裏不要一個人再讀書,讀書又讀不來狀元,讀那麽多作甚?”

    “要與部屬多多走動,過幾日後我會考教你河西鋪各軍籍貫、家庭貧富、人口構成,家中近來事端等等之類不一而足,也望你摸清楚每個人的狀況,這也就不怕本官如何提問。若是你辦的不得力,你這鋪長來的容易,丟的也容易。雖說丟了,你丟臉咱也丟臉,可給你能長點教訓也是好的。”

    “是,職下明白,今夜回去就問。”

    看周朝秀那急切的模樣,許世平搖頭輕笑:“注意問話過程,你不是去審案的,也不是上門說親的媒婆,別弄得下麵人不自在。你與他們多說話,隔閡自就消除了。都是京衛、上衛出來的,家傳的規矩,自然知曉該與上官如何相處。”

    周朝秀也跟著悻悻做笑:“許掌事,這第三件事兒又是什麽?”

    “是關於各鋪火器的事,原本是準備給各鋪的總旗鋪長配一副短銃,這事兒老早就申報上去,也是許了的。可近來突然變卦,不止是你們的火器,還有其他一些已發下來的火器,都將一一回收。”

    “這火器沒了也好,萬一丟一杆就是個了不得的罪狀。”

    “沒火器,可也得給你們配一些強猛的應急器械。故而,會配發一批手弩。你得從河西鋪眾人中尋找兩三個彼此說得來,也合得來的心腹之交,你與他們一人一隻手弩,這樣很多事情也就能繞開弓手,讓咱自己人來辦。”

    原來如此,讓自己發展部屬關係,為的是選幾個信得過的辦事人手。

    周朝秀反應過來,斂去笑容:“是,職下明白,定會選幾個辦事忠勇、勤懇的。”

    “你明白就好,去吧。”

    “是,職下告退。”

    出了堂屋,周朝秀不由揉揉眉心,還真是個麻煩的事情。

    事情談的快,河西鋪的眾軍在等他,陳可昌也沒走,迎上來詢問:“兄弟,許掌事說了啥事?”

    “公事,讓我跟下麵弟兄好好親近,選幾個能辦事的人,最好能隨時聽用,隨調隨用的那種。”

    周朝秀也不做隱瞞,瞞不住,總覺得陳可昌似乎到處都有眼睛、耳朵,沒什麽他不知道的。

    欣賞他的誠懇,陳可昌點著頭:“估計許掌事也會這麽囑咐咱,既然要進北司,你我就得順應北司的規矩來。”

    見周朝秀始終有若有若無的猶豫,陳可昌就說:“兄弟你沒啥好難為情的,雖說你年齡是河西鋪裏最幼的。可你這鋪長是拚了命跟那頭瘋牛搶來的,鋪裏上下弟兄誰敢不服?不說你這堂堂正正來的官,那些徇私舞弊買來的官,還不是甩著膀子走路,生怕人不知他是個官?”

    “就是徇私來的官,那也是官,下麵人再不服也得忍著,這就是規矩。”

    他微笑著輕拍周朝秀右肩,勉勵著。

    周朝秀輕呼一口濁氣,點著頭:“明白,當了這官就得去麵對,躲不了的。”

    “就是個話,當了官就不能躲事情。許管事看重你,自是希望你為他做事,遇事推脫、敷衍做不好,那還要你做什麽?這是這個理,你好好選幾個願意跟著你吃飯、做事的弟兄,說不好這就是一輩子的弟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