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權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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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鋪,周朝秀一行人抵達時,留守的三名弓手已燒好熱水,正方便吃茶啃饅頭或餅子。
哪怕一個個出身京衛、上衛,終究不是家境殷實能隨意揮霍的人,夜裏多是帶著幹糧充饑。
周朝秀心中惦記著事,又在家裏、陳可昌那邊都吃了,腹內飽飽自不需要再吃,故而取來河西鋪掛在牆壁上的花名冊,上麵今日點驗、到職的人都已打了標記,以備今後核查。
要選兩到三個心腹手下,帶著他們執行一些許世平不能當眾發布的命令,顯然這是一個能跨越隔閡,直接融入北司的機會。
自己能融進去,搭上的是周朝良的命。
所以這三個人首要一點要嘴嚴實,而不是身體強健有勇力;其次為人要勤勉能聽話,遇到事情自己一句話就能指揮動彈,若私心重有自己想法,或仗著有本事動不動就叫喚兩聲的,顯然是隱患。
確定選人標準,周朝秀不由有些為難,鋪裏跟自己走動多說得來的鹿繼善顯然被排除,這人能說會道是本事,可沒有過深打交道,不知道本質如何。
再者油嘴滑舌,賣弄口舌擅長搞交際的人,必然心思靈活。很顯然,沒危險的時候這種人用著順手,遇到危險時可能轉身就把你賣了。
找可靠的人,求得不就是麵對危險時能肩並肩往前衝麽?
懷著這一標準,他先將鹿繼善等五六個擅長交際的人勾掉,又把幾個身強力壯火氣旺盛的人給勾了。
這是一場許世平給自己的考驗,自己選的人就是答案,隻有許世平認可這些人,自己才能算合格、過關。就如陳可昌說的那樣,許世平照顧自己,除了周朝良的遺澤外,圖的就是自己勤勉做事,好為他所用。
好在這批巡夜軍都是周邊各衛推選,錦衣衛綜合選擇後的,哪怕各自有各自的大小毛病,可卻多是識文斷字的,一個個也是身體健康經得起操練、折騰的,隻有健康與健壯的區別,沒有骨瘦如柴的,也沒有膽小如鼠這類明顯性格缺陷的。
先排除油滑之人,再排除負勇自恃的人,最後再把守備營補充的兩個新人勾掉,這樣河西鋪自己之外的十七個人,就剩下五個人了。
五人裏麵選三個、兩個人,可比十七選三要輕易的多。
這是不斷排除、衡量後的結果,總不能偷懶再刪減一個,確定最終名單後,周朝秀當即謄抄一份名單,走出河西鋪狹小的公堂。
說是公堂,隻有巴掌大的地方,河西鋪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坐南朝北正對著通運木橋。東邊是灶房,西邊是大通鋪為主的長屋,南麵是儲放糧食、雜物、少數器械的庫房,空堂就是庫房分出的小隔間。
正要學許世平那樣,把相應的人喊到公堂裏談一談,都已醞釀好言辭,可又覺得有一點自己自己忽略了……選到性格沉默、做事勤勉的人,難道就因為他們這樣的性格,就能讓自己輕易驅使?
認識到這一點,他當即將兩個每日一早要在守備營下操訓練,預備的小旗給勾掉。雖說這兩個人見識過自己比武,知曉自己的‘厲害’,可戰鬥助手都沒了,左臂還沒痊愈,自己刀法也就尋常水準,這厲害的印象萬一破碎,不僅壓不住這兩人,還會讓他們生出想法。
他們兩個終究是小旗,有資格代替自己。
不同於這兩個,另外三個沒有入選守備營下操,除了身體素質相對較差外,不會在許世平麵前說話、表現也是重要原因。
都是十九、二十的大好少年,身體好或不好,也就好吃好喝幾個月的事情,身體健壯與否真不能作為選拔標準。當然了,這批巡夜軍終究是上衛、京衛世代吃刀口飯出身,不適合吃這口飯的人家早就絕嗣滅戶,適合的人家,自然身體健康,不存在殘疾現象或隱疾。
自己看著矮瘦,可周朝秀一點都不氣餒,因為自己隻有十七。
伯父、父親都是五尺四寸的體格,周朝良更是五尺五寸近六寸的雄偉體格,與孫奎類似的大長腿;自己大哥周朝英也有五尺三寸,自己長到五尺三寸想來是不難的。
許世平提攜、照顧自己,這是因,果就是自己給他勤勉做事;自己之前沒有施恩,沒有這個善因在,又哪能紅嘴白牙一張嘴說一說,就能讓人家心甘情願供自己驅使?
所以兩個相對熟悉的小旗必須勾掉,自己給不了他們任何有意義的東西,反倒會被看出虛實,引發可能的反噬。
選三個尋常的巡夜軍、地位在鋪裏相對較低的人,因果關係就能理順:自己親近、重用他們,他們在鋪裏地位提升,他們為自己驅使,這是因;果就是自己能走通許世平的關係,將他們提升為小旗……臨時小旗。
有了這簡單、可信的因果關係,彼此才能放心。
心思落定,周朝秀腳步也隻是停了停,隨即邁動進了長屋,眾人就坐在左右兩排通鋪邊,喝茶吃幹糧,或就這鹹菜下飯。
他一進來,臉又是不苟言笑的臉,當即喧鬧的長屋裏從門口到兩頭,陷入安靜。
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周朝秀以平靜目光環視諸人,開口:“劉秉實、田繼業、曹開泰何在?”
聲音落地,北邊角落裏劉秉實、田繼業站起,手裏還都拿著夾涼菜的蒸餅,曹開泰則抱著木盆,盆裏裝著清涼井水,周朝秀進來時他正給地上灑水清塵。
“三人用餐後,速來堂屋。另,今晚巡夜不再分前夜、後夜兩班。以往咱河西鋪沒個領頭的,咱弟兄怎麽方便怎麽來,上麵查下來也法不責眾,沒個奈何。今時不同往日,我乃河西鋪鋪長,一旦有司衙門察覺、揪住這事兒,方便的是弟兄們,吃苦頭的可是我周某人。”
“吃皇糧就這樣幸苦,弟兄們擔待著些。”
“我也知弟兄們有怨氣,不若易地而處,立在我這鋪長的位置上來想想。再說,也就往日我河西鋪自恃人多,悄悄改了規矩,人家本鋪、河東鋪的弟兄可都是按著規矩做事。那幾日上頭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沒做追究。如今任選鋪長,是真不同了。”
周朝秀說著目光一一掃過,兩個守備營補充來的新人完全沒有感覺,李秀成這三個弓手不關己事自然神情平靜。餘下大部分人都是一臉的怏怏不快,仿佛霜打的枝頭沒了精神,好幾個人欲言又止,迎著周朝秀冷漠的臉和眼睛,也都一一忍下了。
沒有人挑頭,也就沒有人會跟著鼓噪、起哄。
終究是自身做的不對,旁邊河東鋪、本鋪若也有這種分早晚兩班的事情,還能與周朝秀爭執幾句。
見沒人異議,周朝秀轉身出了長屋,徑直返回堂屋。
“瞧見沒,這當官還不到三天,就會擺官威說場麵話了。”
王六兒胳膊肘捅了捅身旁趙建鬥臂膀,兩人手裏捏著韭菜餡餅,王六兒語氣很低:“難怪這兩日這人死活待在公堂裏不出來,還是鹿哥聰明,早就猜到這人在釀造事情。反正咱又不上操,整夜當差也沒啥,可就苦了你與鹿哥。”
趙建鬥眼珠轉動,眉頭輕皺:“人家河東鋪、本鋪的人能遭受住,咱河西鋪的人也得承受住,這沒啥好說道的。可好端端的,他喊劉老實這三人做啥事?”
他身邊鹿繼善眉頭時皺時舒,心裏思索著的事情,沒有說出來。
堂屋裏,周朝秀正坐,大簷笠盔放在麵前桌上,頭發收拾的整齊、光亮,被網巾罩住,整個人麵容氣質澄淨、幹練利索。
不多時,劉秉實、田繼業、曹開泰三人同時抵達,齊齊站在周朝秀麵前。
這三人體格普遍偏瘦,身高在五尺二寸、三寸間,是標準的入營個頭。當然了,五尺四寸、五寸才有資格入選警衣衛大漢將軍,擔任皇帝扈從儀仗。
相對遺憾的是,周朝秀身高才四尺八寸,比這三個低半個腦袋,坐在椅子上就更低了。
不過,他是目光平視,這三個卻半低著頭,腰背卻是挺直的。
三人見禮後,周朝秀就說:“自從咱這些人編入巡夜軍時,就已跟以往不同了。咱這些批人裏,有的知道今後的去處,有的還不知,我可以肯定告訴你三人,咱今後就是錦衣衛北司的人,就是專程忙活詔獄,轉辦大案要案的。”
三人神色各異,有驚訝的,也有果然如此的,不一而足。
周朝秀繼續說:“近來守備營借調弓手給咱使用,擺明了是有事情。弓手終究是外人,咱得靠自己。許掌事就令咱選兩三個能吃苦耐勞,勇於任事的可靠人。就這樣,咱硬是想了兩夜,才選中你三人,不知可願抓住這個機會?”
曹開泰率先點頭,猶豫說:“周鋪長看得起職下,願意給職下機會,職下哪裏敢不珍惜?”
周朝秀又去看劉秉實、田繼業,田繼業也跟著點頭:“職下願意跟著周鋪長赴湯蹈火。”
最後目光落到劉秉實臉上,劉秉實這個往日沉默寡言的人,卻問:“周鋪長,職下打心底敬服周鋪長,可這事兒能推脫麽?”
“說個原因,理由充足,我自不會勉強你。許掌事也知河西鋪人手狀況,令我酌情選用二三人,而不是非要三人不可。”
聽到這話,劉秉實這才抬頭看周朝秀:“家裏就剩個老娘在,職下雖說心中急切想抓住機會,可職下不敢抓。職下敬服周鋪長敢打敢拚,職下是真不敢去拚去打。”
周朝秀聞言沉默,卻說:“你這麽孝順,你娘必然也是個慈愛、開明有見識的。我看來,她必然是希望你抓機會往上升。旁的話咱不能說,說了就得做到,不能說空話欺你。如今在這張家灣,我能保證你跟著我要死就死一起,不會你幾個有了傷亡,我卻手腳齊全的事情。”
猶豫片刻,劉秉實不敢抬頭:“那周鋪長就報上去吧,不要再問職下的心思,職下心裏也沒個主意,就當是執行軍令。軍令下來,就是殿軍、送死的差事,也得接下。這樣,職下也好對娘親有個說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