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爾頭也沒有回，快步走出正殿，她不是不願回頭看奈歸，而是不敢回頭，怕他眸色中的情深會阻了她的路。

    千複比她的速度還快，忽而一閃，就落在孟爾跟前，一手擋住，正顏厲色：“還是我去吧。”

    孟爾粲然一笑，雙眸澄澈：“你怎麽去？這蟠螭袋雖是你妖神族之物，但是它隻聽我的。”

    千複微微沉吟，妥協道：“至少，你也該帶我去。”

    “我也去。”五姣也走過來，眉宇堅毅。

    “加上我。”十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木板上，有清楚的落地聲，連帶著對前途迷茫的孟爾都堅定了幾分。

    “你們可知這瘴氣有多凶險，它既然能將三界弄得一團混沌，就不是等閑之物。此次前去，生死未知，你們可是認真的？”

    孟爾最後還是將該說的話字字清晰地傳達出來，她雖然感動，但是也知這未必是良策。

    “丫頭，你什麽時候還大擺煽情了，你不是想我前秒說去，後秒落跑吧？這麽丟麵子的事我可幹不出來。”

    五姣抱著胸，托著她的窈窕之姿，嫵媚動人。

    孟爾笑著，看著這崔府君廟殿頂已經全然黑色籠罩，麵色凝重，一手從腰間抽出青鞘玲瓏尖刀，低聲道：“那我們來個生死約定，再見必然毫發無損！”

    孟爾，千複，五姣，十院從不同的方向出發，孟爾謹慎地朝著西側走去，鼓樓聳立，中間正是進拜殿，隻是殿門緊閉，尚未靠近，孟爾都能發覺隱隱而來的冷氣。

    孟爾摒氣，猛然推門而進，發現此偏殿裏才是真正的崔府君像，頭戴一頂軟翅烏紗帽，身穿圓領紅官袍，腰係一條犀牛大寬帶，足踏一雙歪頭皂靴，一臉胡須，左手拿著判官筆，右手執著生死簿。

    孟爾從未見過崔府君，卻在第一眼徒生熟悉，耳畔似乎傳來一聲溫柔的調笑聲：“子玉哥哥，托我的福，凡人都把你畫成這副尊容了。”

    更令孟爾心驚的是，這聲音分明就是她自己！

    孟爾瞪大了眼睛，似乎周圍一切變得渾濁，變得模糊，變得遙不可及。

    千年之前。

    是夜，飛沙走石，濃雲慘淡，大雨傾盆，雨水衝刷著地麵，猛烈到像是要將路上的泥濘衝盡。孟爾站在雨中，全然感覺不到濕潤，雨水從身子中穿過，孟爾意識到自己隻是身外者，來見證這一場千年之劫。

    這時，一個稚嫩的女孩滿臉傷疤，血跡斑斑撲到在崔府君廟前，雨水混合血漬肆意在臉上，根本看不清女孩兒原來的容貌。這裏百姓來去匆匆，沒有任何人為這個女孩兒停留片刻。孟爾站在女孩身邊，伸開手想擋住雨，卻沒有任何作用。

    “吱呀”廟門被緩緩推開，走出一個年邁的婆婆，打著布傘，半個身子還被雨水淋濕，孟爾瞬間就認出這個婆婆就是瞎眼婆婆，容貌不改，隻是那時候她的眼睛雖然渾濁，但卻有神。

    “小姑娘，你沒事吧？“

    婆婆推了推蜷縮在地上的女孩，卻發現女孩整個身子滾燙，觸碰過女孩身子的手已然沾了血跡。

    眼看小女孩兒的情況愈發不對，婆婆憐憫女孩，將布傘丟在一旁，抱起小女孩兒，跑向西側偏殿，孟爾也追了上前去，發現此處西側偏殿，正是安放府君爺神像的偏殿。

    婆婆小心地將女孩放在坐墊上，一下子跪倒在府君爺像前，連連磕拜：“府君爺，老身求爺現身，救救這個可憐的姑娘……”

    孟爾站在一邊，看著崔府君的神像，越看越出神，竟發覺崔府君真的從神像中走了出來，周身光芒四射，墨色的衣袍，袍子內露出銀色鏤空的木槿鑲邊，腰係玉帶，別著一支硬木判官筆，筆頭尖細，筆把粗圓，筆身中間有一圓環。頭發以竹簪簡單豎起，男子臉如桃杏，下巴微微抬起，眼裏有星河燦爛，分明是個秀雅公子。與神像截然不同。

    婆婆抬頭一看崔府君，更是說道：“府君爺，這小姑娘……可還有救？”

    崔府君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靜躺在地上，槽亂的頭發遮了大半的臉龐，不知何時右手出現拿出一本生死薄，似乎嘴裏念了什麽，生死薄自動在其手上翻動起來，驟然停到一頁，崔府君低垂著眼瞼，蹙眉道：“娉曲，卒於唐貞觀十年酉時。現在已是申時十刻了。”

    孟爾一驚，沒想到這女孩竟然就是第一姑娘娉曲，此刻分明尚還是凡人，這究竟期間發生了什麽？

    “這姑娘是沒救了？”婆婆問道。

    “沒救了，我想勾魂使者黑無常就快到了。”

    崔府君身影修長，背脊挺直，好像在這樣挺秀的身材中蘊含著巨大的堅韌力量。

    孟爾看著這樣一個優雅入畫的男子，卻沒想過他竟然能用如此冰冷的聲音說出一個人的生死，袖手旁觀到沒有半點情緒起伏。

    突然，那個小女孩兒似乎有了一些知覺，微微睜開被血水朦朧住的眼睛，看到一旁的崔府君，孟爾感到她像是見到了生的希望那般，眼裏有了明媚的色彩，掙紮地爬過來，血跡拖延一路。

    終於，她的嘴張張合合，似乎想說什麽，那男子長而優美的手指翻閱著生死薄，根本正眼不看一眼小女孩兒，男子長長的睫毛落下一絲陰影在那臉上，形成誘惑的弧度，皮膚猶如昆侖雪蓮般潔白，渾身氣質猶如站在天山之巔神聖，可是太過雅人深致，疏離感強烈。

    “你要說什麽？”孟爾聽見他隨口問道。

    “崔子玉，你救我……我定會報答你。”女孩的聲音斷斷續續，終於還是連接成話。

    崔府君似乎眼裏多了點興致，蹲下身來，玩味道：“報答？你能報答我什麽？”

    “崔子玉，若不救我，你定會後悔。”女孩的過分老道，眼裏嘴裏，都透露著不像是同年齡的膽色。

    崔府君一攏黑袍，雲袖一掃，席地而坐，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動作自然瀟灑，眼看著外頭更夫響起酉時的第一聲鑼，他突然道：“娉曲，我們成交了。”

    - - - 題外話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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