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隻要你想要,隻要我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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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距離許安然從律家離開已經過了三天之久,她與外界斷絕了聯絡,心中自然是擔心的,但也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盡快把她該做的事情都做好。
“多樂?多樂!”
許安然驀地回了神,這些天她已經漸漸接受了“寧多樂”這個名字。
寧長淵笑著提醒她:“在想什麽呢?爺爺剛剛在叫你。”
“哦,沒有。”許安然的臉上閃過幾分尷尬,是她提議推著老人出來到院子裏曬曬太陽的,現在卻是她走神了。
當然,她起初並沒有想到寧長淵也會一起,否則打死她也不會出來。
寧康永坐在輪椅上,腿上蓋了一層毯子,扭過頭麵容和善地望著許安然,問:“怎麽了孩子?是不是有些累了?來,我們去旁邊歇會兒吧。”
許安然剛想說“不用了”,但轉念想了想,點了點頭,推著寧康永沿著石板小路走了一段路,寧康永忽然說:“長淵哪,你去給下人說一聲,中午我想喝點兒鮮魚湯。”末了,他又微微偏頭問許安然,“孩子,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許安然想了想,“我喜歡吃甜的東西。”
“嗬嗬,好啊,我們家的大廚師烤得一手好慕斯,今兒我們樂樂有口福了。”寧康永樂嗬嗬地笑著,“長淵哪,快去吧。”
寧長淵默了片刻,笑笑,“好。”
其實,他心知肚明,老頭子是故意支開他的。從多樂“夭折”到俞婧身亡,兩父子之間已經有了不小的罅隙,若不是這次多樂回來了,怕是老頭子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寧長淵走後,許安然便一路沉默地推著寧康永走著。
許安然自然也知道寧康永是故意支開寧長淵,想必是有話要對她說,但他卻遲遲沒有開口,而她自然也不好問什麽。
直到走到一個木質吊椅前,寧康永才示意她停下,雙目直直地看著那已經上了年齡的吊椅,眼角的皺紋深了幾許,唇邊卻噙著淺淺的笑意。
許安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吊椅看上去少說也有幾十年的曆史了,她不知道吊椅背後的故事,因此,她看不懂寧康永的愁緒是從何而來。
半晌後,寧康永才開口,卻是輕歎了一口氣,說:“孩子,我知道你恨你父親。”
許安然一愣。
“爺爺雖然老了,不中用了,但腦子還是可以的。從你那天回來,我就看出了你是心不甘情不願,直到今天,我也沒聽你叫我一聲‘爺爺’,沒聽你叫你父親一聲‘爸爸’。”
許安然咬住唇,不語。
寧康永側了側身子,能夠更清楚地去看那張吊椅,“你失蹤了整整二十年啊,這二十年來,所有的人都以為你早已經不在這世上了。當初,寧家上下無不哀歎,你母親瘋了,你姑姑也哭了好幾天,隻有你父親一滴眼淚都沒掉。所有人都說你父親心腸硬,剛出生的女兒就夭折了連眉頭都沒皺過,還把自己的妻子關進了精神病院。但是,誰能看見他夜裏一個人拿著早就準備好了的嬰兒鞋子一坐就是一晚上呢?所有人都可以誤會他是狠心歹毒之人,但是,孩子啊,他到底是你的父親。”
提及了死去的方如意和寧俞婧,許安然的眼睛有些酸酸的,咬了咬牙,她抬眸,依舊一言不發。
當初寧俞婧是在律淩辰的身邊遇害的,她想起了第一次見聶湃時的情景,他對著律淩辰怒吼,指控他空有天大的能力卻沒能保護好一個女人。所以,大概多數人都隻知道是律淩辰沒能“保護”好寧俞婧才讓她遇害,卻不知道,那一槍是寧長淵開的,而且,是開向許安然的。
而方如意,在精神療養院待了整整二十年,外界也有傳聞她早就已經死了,精神療養院不過就是個幌子而已,她死的時候並沒有引起太多的爭論,也隻有當時在場的幾個人知道,方如意中的那一槍,也是寧長淵開的,是開向律淩辰的。
但這一切,許安然都沒法開口。真相太過於殘忍,所以有些事情還是成為秘密的好。雖然她很想問,能開槍打死自己的妹妹和妻子,難道這樣的人還不夠狠心和歹毒嗎?連自己至親的人都能殺死,那麽她這個所謂的“女兒”,又能逃過什麽嗎?
“長淵他也恨我。”寧康永忽然說,語氣中是濃濃的悲哀,聽得許安然剛剛壓回去的悲傷情緒又驀地湧了上來。
“孩子,你別在後麵站著了,來,過來坐在搖椅上。”寧康永讓許安然坐在吊椅上,許安然才終於看清他的神情。
那是怎樣蒼老的一張臉啊?歲月那麽殘酷,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太多、太深的印記,他看她的時候眼底有著慈愛,那是她從不曾在任何人眼底看到過的,是老一輩的人對膝下子孫的溺愛。
許安然坐在搖椅上的時候,上了年代了搖椅“咯吱”了一聲,嚇得她肩膀一顫,再也不敢亂動了,背脊挺得筆直,有些僵硬地坐著。
“這搖椅比你的年齡還大。”寧康永噙著笑意,“這個搖椅,似乎還是你父親小時候的,中間也壞過無數次了,但你的父親卻遲遲不肯把它拆掉。他鍾愛這個吊椅到什麽程度呢?有時候下雨天,他生怕雨把吊椅淋壞了,撐著大傘站在雨裏,對它的關心程度遠超過了他對他身邊的每一個人。”說到這裏,寧康永的眼神又黯淡了幾分,半天才緩緩地道:“因為這個吊椅,是你父親喜歡的女孩兒來家裏時,最喜歡的了。”
許安然的手指輕輕觸到了吊椅上的木,外麵裹了很厚的膠,是防潮防腐的,但依舊掩蓋不了這個吊椅的破舊。上麵的裂紋摩挲著她的指腹,似乎在向她述說塵封已久的曆史,又似乎在傾訴,傾訴無盡的傷痛。
“長淵他喜歡的女孩兒不是如意,他娶如意是被我逼的。而和他相戀的那個女孩兒在得知他結婚之後受不了這個打擊,在他婚禮當天墜樓身亡了。自那之後,長淵就性情大變,對我、對俞靜、對如意都不曾有過好臉色,我也再也沒見他露出過笑臉,直到……直到你母親懷上了你,直到你的出生,我才終於看到以前的長淵。”
造化多弄人。
如果結果注定是要失望,那麽幹脆就不要給任何希望,否則隻會叫人絕望。寧長淵便是這樣。
他與心上人相戀時,他才十九歲,她才十七歲,都還不到法定的結婚年齡,而寧長淵也無法給她什麽,隻說,再等三年,他一定會娶她為妻。然而,多年過後,他卻礙於家族壓迫,娶了一個他不愛的女人,而他愛的女人卻因此斷送了性命。潔白的婚紗和禮服,成了他深愛之人的祭品,越是白,他越覺得刺眼。那晚,他發了瘋似的,將方如意折磨得如同渴死的魚,第二天清早,卻接到了愛人墜樓逝去的消息,不曾留下一言,便用了這樣極端的方式離他而去。而最諷刺的是,當時,他赤luo著全身,身邊躺著的是另一個女人!
自那之後,寧長淵便跟變了個人似的,也再沒有碰過方如意。但,方如意卻懷孕了。
最初時,寧長淵也並無太多喜色,因為那個孩子生得再乖巧,不是他和他所愛之人的孩子,都是他背叛他們感情的標誌。然而,幾個月後,產檢的醫生告訴他,寧太太懷的是個女孩兒。
怎麽形容他當時的心情呢?很是複雜。那個女孩兒是在他愛人死去的那夜來到這個世上的,他不曾信過宗教,但那一刻卻覺得,這個女孩兒是他愛人的轉世,因為他曾說,這個世上除了她之外,他還能去愛的女孩隻有他們的女兒。
今生做不成愛人,她會不會是在轉世之際,用了這樣的方式再去博得他的一世恩寵?
總之,寧長淵是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去等待著女兒的出生的,也因為自己生在寧家豪門,一生都無法自己主宰,甚至經曆了與深愛之人天人永隔的悲劇之後,他給女兒取名為“多樂”,並立誓,無論如何都要好好保護這個女兒。卻不想,她一出生便“夭折”了……
“孩子,你父親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你……”寧康永一句話還沒說完,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嚇得許安然連忙站了起來替他拍後背順氣。
寧康永還有好多話想說,卻因為咳嗽得劇烈沒辦法說出來,臉漲得通紅,眼睛也在一時間血絲密布,許安然嚇壞了,趕緊說:“您別說了,我知道,我會……我會原諒他的。”
*
關於那個吊椅的曆史,許安然不可能去問寧長淵,從寧康永的口中可知,那是一段情傷,是把一個翩翩少年,硬生生變成了一個鐵血男人的經曆。
正所謂每個人心中都有一處傷,那是曾經天塌下來的地方。許安然和寧長淵雖是父女,但在許安然還沒能完全原諒他、接受他這個父親的時候,她不能僭越了去揭他的這道傷疤。
整理了情緒之後,她仍舊沒有忘記,她之所以留在寧家是為了什麽。
那夜,寧長淵說,你遲遲不肯來找我,那我也隻好用這樣的方式來逼迫你了。
他口中“這樣的方式”,是指從她身邊的人下手,也就是打通了姚瑤那邊的口風,曝光了沈家的醜聞,讓宋沈兩家的聯姻破滅。而他最後逼得她不得不來找他的便是,公開了許安然的真實身世,並告知,律淩辰一直在想辦法壓製這些消息,你不想見我,難道是想讓他為難嗎?
那時,許安然冷笑道,我第一次看到父親要見女兒居然是用這種方式!
寧長淵笑了,說,你清楚我的手段,所以,不要逼我走到最後一步。
是的,他的手段過於殘忍,所以,許安然妥協了。
這是律淩辰教過她的,以退為進,看似妥協,實則卻暗藏了玄機。
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寧長淵做過太多足以讓他、讓寧家全盤覆滅的事情,她現在想要做的,就是找到足夠有力的證據,用法律這把無形的槍逼得寧長淵就範。她知道律淩辰不會甘心讓寧長淵這麽好過,但是,她能做到的,真的隻能到這個地步了。
關於律氏滅門一案,時間太過於久遠,許安然目前還不能盲目地去搜尋更深的證據。本想著從寧康永又或者寧長淵的口中套出一些線索來,但,那日她出門得急,連平時近乎隨身攜帶的錄音筆都沒有。
潛入寧家就這麽一次機會,以後寧長淵可能會對她存有防備之心,所以,細思苦想之後,許安然決定鋌而走險。
這一日深夜,許安然潛入了寧長淵的書房。書房在樓層的最深處,且門外設有密碼鎖,但這些都難不倒許安然,因是深夜潛伏,她警惕性極高,剛開門卻不急著進去,小心翼翼地掃了一眼書房的構造。
有攝像頭,但是也有盲區。
許安然觀察了一會兒後,便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房間,然後走入了屬於攝像頭盲區的書房內室。
寧長淵的書房構造與律淩辰的大相徑庭,許安然一時之間適應不過來。
一進門,是簡單的會客廳,茶具、果盤樣樣齊全,然後左側一扇門,右側一扇門,都是緊緊關著的。而許安然為了方便,徑直走進了左側的門。
又是上了鎖的門。
許安然有些無語,心想著這得是多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在家裏弄這麽多麻煩的東西啊?她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黑色小發卡,不出半分鍾便聽得鎖“哢嚓”一聲,開了。
而許安然前腳剛踏進去,後腳便有聲音幽幽傳來,在這樣的深夜,這樣的情況下,硬是把許安然嚇得差點丟了魂。
“你想要什麽東西直接找我要便是,何必費盡心思像做賊一樣呢?”
竟是寧長淵。
他如以往一般低沉又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令許安然感到了一股涼意正沿著背脊骨往上爬,她的下一部動作,驀地終止了。
“啪”的一聲,寧長淵打開了大燈,將門合上之後便徑自坐在了沙發上,雙腿疊在一起,好似在看戲一樣看著背對著他的半邊身子已經踏入了門的許安然。
許安然忽然想到他曾說的話,不要逼他走最後一步。
莫非,他的最後一步,是殺人滅口?
“我的書房有些大,找起東西來有些麻煩,你想要什麽?開口就是了。”見她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寧長淵又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完全沒把許安然當做秘密潛入的“賊”,而他則是捉了現場的主。
想著現在已經退無可退了,許安然幹脆心裏一橫,轉過身理直氣壯地和寧長淵對視,開口聲音清冷而從容,反問他:“我想要什麽你都會給?”
“當然。”寧長淵不假思索。
“包括你的命嗎?”
聞言,寧長淵哈哈大笑起來,“我的女兒怎麽會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呢?你放心,隻要你想要,隻要我能給,你隻管開口便是。”
許安然想到了四個字:禮多必詐。
寧長淵既然會掐準了時機出現在這裏,就說明他早有防備,也就是說,打從她第一天跟著他回到這裏,他就沒有相信她是真的妥協了。那麽,他應該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他這麽說,為什麽?
“我憑什麽信你?”
“憑你是我寧長淵的女兒!”寧長淵說,“正所謂‘虎毒不食子’,這個理由夠不夠讓你信我?”
當然不夠!
許安然在心底冷笑,然後說:“你是想讓我知道些什麽,然後再讓我死得瞑目嗎?”
寧長淵不怒反笑,“果真是我寧家的女兒!有膽識,有氣量!”
以往,也不乏有人這麽誇讚許安然。
說她有本事,有膽識,不同於一般的女子。每每聽及,她都會很高興。說沒有一點兒驕傲是假的,但更多的卻是自豪。因為,她是律淩辰親手教出來的,對她的能力的認可,便也是對律淩辰的認可。
就像在國外辦案的時候,經常有人因為她的年齡和性別而懷疑她的能力,而知道的人會說,別看這丫頭人小又瘦弱啊什麽的,鬼心思多著哩!
而今天,寧長淵算是誇讚了她,卻給她扣上了“寧家女兒”的帽子,這讓她的眉頭微不可見地覷了覷,但也沒有說什麽,隻當寧長淵也是在間接誇律淩辰。
見她不出口反駁,寧長淵的眼底竄過了一抹竊喜,但很淡,思考了一瞬後他說:“既然你不肯說,那我也隻好猜猜看你想要找的是什麽了。”
說完,他終於起了身,卻是從許安然身前走過,進了另一側的門。
看著寧長淵的背影,許安然垂在腿側的手不由得攥緊,手心有隱隱密布的一層汗。趁著寧長淵不在的空檔,她深吸了一口氣來調節自己的呼吸,而後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不再去胡亂猜測寧長淵的葫蘆裏究竟賣得是什麽藥。
胡思亂想隻會讓她自亂陣腳,既然事情已經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那麽她也隻好見招拆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幾分鍾後,寧長淵才從裏麵出來,手上拿著一個密封的文件袋,還有一個小盒子。他重新回到沙發邊坐下,將東西放在茶幾上,手壓著文件袋說:“這裏麵的東西,記載了律氏從律門到滅亡時與寧家的一些往來,明細得當,包括與你一直跟進的‘畫境’案子有關的資料。興許這裏麵的東西還能助你讓聶氏完完全全崩盤,讓聶湃再無見光之日,當然,說不定也能幫你扳倒……”寧長淵故意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你的父親,也就是你愛人的仇人。”
最後一句話像是撥動了許安然心中一直繃緊的弦,左右搖擺間將她的心髒彈得生疼。若是文件袋裏的東西正如寧長淵所說的那樣,記載了幾十年來律氏和寧氏的來往,那麽必然會有線索指向律氏滅門一案。許安然她們已經知道了結果,求的不過隻是一個相對精細的過程,而這個過程恰巧能夠成為有力的證據支撐起她們想要的結果。
而現在,那個過程似乎就隻隔了一層薄薄的紙擺在她的眼前,她卻有些害怕了。她清楚得很,寧長淵怎麽會那般輕易地給出能夠扳倒自己的東西?
果不其然,沉默了一會兒後寧長淵接著說:“不過,‘畫境’這個案子牽扯的人、事實在是太多了,關係也太複雜了。如果你能把它徹底連根拔起,那是最好,但許多你身邊的人可能也逃不過。如果你不能將它徹底鏟除,那麽……”
那麽,對方為了不留有後患,一定會采取措施將涉及此案的人殺人滅口。
冷不丁想到了不久前kervin曾經告訴她,律門也曾參與了“畫境”這個案子,也犯下過很深重的罪孽,又想到了寧氏和聶氏原先是與律門有所合作的。想過這些之後,她再看著被寧長淵壓在手下的黃色文件袋,眼皮突突地跳著,莫大的恐懼將她包裹了起來。
寧長淵始終在觀察著許安然的神情,見她的臉色微變,他便勾了勾唇,手離開了文件袋,整個人有些慵懶地倚靠在沙發上,“我的女兒那麽聰明,應該是知道了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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