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安
字數:5585 加入書籤
十一月初五,冬長陽眠,宜婚姻嫁娶,忌出行。
而這日正是夏秦兩家請人精挑細選的舉辦定親宴的日子。如算日子的人所說,外麵大雪紛飛,天空如同被捅出一個窟窿一樣,雪連綿不絕的下著,果然不利出行,至於是否宜嫁娶,那就有待商榷了。京城的百姓都冒著寒風掃著自家門前的雪,府裏的仆役也早早的起來清理積雪。再不清理,連出屋都困難了,不知道為什麽,今年的雪猶為的大,這幾天最常聽到的就是百姓抱怨雪下得太大,很多地方又受災了,顆粒無收。
這四個字對於農人來說,是最可怕的了,在梓汐還在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愛情而傷春悲秋時,又有多少人因為吃不飽飯而顛沛流離呢。
不管梓汐是否願意,定親宴都不會取消,就連日子也不會更改。冒著大雪,秦家三人來到了夏府,請著薛穎為雙方做個見證,交換雙方庚貼。暴雪來襲,連天昭帝都開始素茹為民祈福了,夏秦兩家自然是不敢大肆操辦,隻盼著來年躲過這多事之秋時,再讓梓汐風光大嫁。
天寒地凍,秦逸陽穿著厚重的黑色的大氅,卻依然是一副瀟灑模樣,絲毫不為這大雪破壞了氣質,如同身在陽春三月一般瀟灑自如。秦晉瑜那張與秦逸陽肖似的臉上也永遠都洋溢著狐狸般的微笑,讓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反觀孟氏的臉色就遠不如這二人好了,那張不太注意保養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年輪,看上去比秦晉瑜還要大上幾歲。那滿臉的不情願的表情更是讓人看了不舒服。
“敏之啊,終於等到定親的日子啦,你這女兒終究還是我家的。”秦晉瑜洋洋得意的和夏懷淵打著招呼。
夏懷淵心裏高興,卻還是假裝虎著臉:“想娶我的女兒,還得有誠意,要是你家這小子對我家汐兒不好,我還是不會留情的。”
秦逸陽生怕得罪了這位威嚴的老泰山,急忙對夏懷淵恭敬的拱手:“嶽父大人在上,小婿定不會虧待汐兒妹妹的。”
夏懷淵不樂意了:“還沒定親呢,你還是叫我伯父比較好。”
薛柔嗔怪的看著他:“你還拿起嬌了,看女兒嫁不出去你怎麽辦。”
夏懷淵依然嘴硬:“我女兒,養她一輩子我也願意。”
秦逸陽貌似害怕的拍了拍胸口,對著薛柔和夏懷淵露出了討好的笑意,逗得幾個長輩都開懷大笑。
可是總有一種人,就是看不慣別人過得好,孟氏便是了,她出身不好,平日裏最怕別人忽視她,所以總說一些貽笑大方的話。就像今日,她明知道是秦逸陽定親的日子,卻還是為了表示自己不喜歡梓汐特意穿著素白色的衣衫來到夏府,順便以示清高,此時見眾人相談甚歡,她又自覺被忽視了,於是不陰不陽的開口道:“這門親事還不一定呢,等子聞大師看過才算的,都別高興的太早了。”
大家似是都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說話,瞬間止住了笑聲,目光齊齊的看著她。
孟氏口中的子聞大師是京城旁邊著名寺廟法音寺的主持,也是一代得道高僧,人傳他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胸有溝壑,內藏乾坤,又精通占星之術,所以京城裏的人家經常求他算命,特別是姻緣之事。世人皆迷信,梓汐雖然穿越而來,卻還是不願相信的。
可薛柔也深信不疑,執意要給梓汐和秦逸陽算一算,梓汐不願撫了她的意。也許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他要是高僧,也可能算出梓汐的來曆呢。
孟氏一見大家都盯著她,心裏得意,嘴上卻還是不依不饒:“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啊,逸陽是我親生的,我自然是不會害他的。你們看之前中郎將家的公子娶親,也是特意請子聞大師算得,大師說二人姻緣多波折。那人偏不信,結了親,現在天天家裏鬧得雞飛狗跳的,把中郎將夫人都氣病了好幾回了。”說到後來更加理直氣壯起來,還自我肯定的不斷點著頭。
她說的這件事梓汐也有所耳聞,兩家結親,乃是結為秦晉之好的,好的能變為通家之好,在朝堂上自成一派,互相照撫,也算是有所倚仗了。差一點的也會沒事互通有無,暗中給對方一些好處,也算不壞了姻親之名。
可這中郎將家的親事如今已成了京城的笑柄了。此家人姓蘇,是南王蘇家的旁枝。中郎將名諱蘇儉,因為年輕時不願依附家裏,自己考取了功名,入了朝堂之後與蘇家如今的家主蘇斂因為政見不合就斷絕了來往,自成一脈。這蘇家公子便是蘇儉的長子名為蘇遊朝,也是京城有名的風流公子了,才貌雙全,卻不願入仕。在一次京城公子的畫舫遊樂活動中,不幸的被當朝郡主看上了,然後便使盡渾身解數要嫁給他。
世家的公子,骨子裏都有幾分傲氣,沒有幾個願意尚主的。這郡主追也追了,鬧也鬧了,就差求皇上親自賜婚了,這蘇遊朝卻一直都抵死未從。直到最後二人衣衫淩亂的被發現躺在一張床上,蘇儉震怒,也就認了這門婚事。
郡主得意了,乖乖的回去備嫁,蘇家人卻委屈的很,因為明擺著被陷害了,卻有苦不能說,郡主再不好也是皇家的人,都這樣的還不迎娶可是全家殺頭的大罪。蘇遊朝也是打碎了牙齒和血吞,婚前喝了三天三夜的酒,酩酊大醉。
這時候的關鍵人物子聞大師就出現了,本來說好是來錦上添花的,可大師可是正派人,一向都秉承著:出家人不打誑語的戒訓,見到二人的生辰八字直接就說不太合適,容易家宅不寧。郡主自然大怒,帶著人砸了他的寺廟一通,然後執迷不悟的回去成親了,因為沒有退路了。
成親那天,蘇公子是被一群兄弟從溫柔鄉抬出來的,人已是爛醉,迷迷糊糊的完成婚禮時,郡主的眉毛都快氣的飛起來了。直接把新郎拖出了房間,扔到了水桶裏,待了一夜。第二天被發現的時候已是奄奄一息的了。一向身子不好的蘇夫人見兒子這樣,也直接倒下了。
從此蘇家的親事淪為了京城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也對子聞大師的話更加深信不疑了。
在座的其他人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廳裏突然沉默起來。最後還是秦晉瑜大笑著開口了:“孟氏說話一向如此,還望敏之和弟妹不要介懷,子聞大師固然是得道高僧,可也有失誤的時候,我們都是豁達之人,不應拘於此結,而且我看汐兒和逸陽是再般配不過的了。”話中已有警告之意。
梓汐聽到了他的稱呼,孟氏,多麽冰冷的稱謂,就像稱呼身邊的丫頭一樣,沒有任何的感情。她記得夏懷淵一直稱薛柔為柔兒的,不論他們感情好還是不好的時候。固然是因為她們的出身不同,可婚姻也在於自己的經營,一個永遠趕不上夫君步伐的女子也應是如此結果了。
夏懷淵也是不信此中之事的,二人說著就把話插了過去。
客廳中除了孟氏那一隅,其他地方都是祥和的,薛柔熱切的和薛穎聊著天,說兒女,說服飾,說妝容,梓汐在旁邊立著,看著不遠處的秦逸陽,可他的視線卻投向了廣闊的天空。
直到丫頭通傳說子聞大師到了,在坐的人都站了起來,看來名不虛傳,讓夏懷淵都如此恭敬的人應該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出乎梓汐意料的卻是走進來的人不是如她想象中的雞皮褐發的老者模樣,就像各類武俠小說裏麵的那些高僧一樣,披著袈裟,拿著權杖。而且一個氣質不凡的年輕男子,濃眉明眸,除了光光的頭發,儼然一副世家貴公子的長相,就是眼神虛無的多,穿的也不是袈裟,隻是麻衣而已,與梓汐想的相去甚遠。
梓汐一時忘了言語,其他人卻都迎了上去,虔誠的雙手合十,叫了句“大師”。等梓汐緩過神來,跟著眾人一起時,其他人已經落座了。子聞的表情還是淡淡的,這通身的氣質才顯出高僧的不同來。沒多說,薛穎直接拿出梓汐和秦逸陽的生辰八字給他,他細看了一番,半晌竟然是雙手合十,雙目緊閉的說道:“半夢半醒情如渡,緣起緣滅終虛無。悄然入世宿流年,且以情深共白頭。”這幾句話梓汐聽的稀裏糊塗的,夏懷淵和薛柔的臉色卻都不太好,孟氏卻是一改剛剛的不鬱,開心的很。
說完,子聞不等大家說什麽,就闊步離開了,夏懷淵想叫住他,卻被薛柔阻止了:“子聞大師是留不住的。”
孟氏臉上滿是遺憾的神色,卻掩飾不住她眼裏的得意:“既然大師都說了這親事不成,那就這樣吧,也算是這兩個孩子沒有緣分,夫君我們還是回去吧。”秦晉瑜麵上有些掛不住:“我說過的,大師的話隻是借鑒作用,事已至此,親事就定下吧。”
“老爺,你……”
“不用說了,逸陽你怎麽看。”
秦逸陽剛剛才把目光從天際收回,看著屋子裏的人,緩慢卻一字一頓的說道:“此生,我非汐兒不娶。無論別人說什麽。”
梓汐有些感動,子聞大師說的話她也琢磨明白了,兩個人不合適,可至少他是堅定的,她也不能退縮不是嗎。薛柔對秦逸陽的回答滿意極了,目光中滿是讚許。
在薛穎的主持下,最終兩家還是交換了庚貼,梓汐和秦逸陽成了一對真正的未婚夫妻。名分已定,無力悔改。
是夜,秦家三人回到秦府。
“老爺,大師說了,他們成親是不成的,終虛無啊,這幾個字可不是什麽好話,他們不能成親。”孟氏仍然不死心的喋喋不休。
“你不要說了,婦人之見,汐兒現在不是一般的姑娘,以敏之現在在朝中的地位,汐兒進宮也是使得的。而且那丫頭也是個聰明的,嫁給逸陽對他的仕途隻有好處,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秦晉瑜早就不想和孟氏這個榆木疙瘩解釋了,說完便拂袖而去。
孟氏見他如此,心痛的很,卻早就習慣了,夫妻緣分至此,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不得相公的寵愛,兒子可一定得抓住了,絕對不能讓他娶夏家那個女兒,要不然兒子也不是自己的了。
於是她對著後麵的秦逸陽說道:“逸陽,你相信我啊,娘親可是絕對不會害你的,夏家那姑娘不合適你的,還不如她姐姐呢,你可不能娶她過門啊。”她說的姐姐就是夏梓欣了,孟氏和夏梓欣脾氣十分相投,經常一起繡花喝茶。
秦逸陽並不多說,隻目光灼灼的看著孟氏——這個生養了自己的人:“母親不用多心,汐兒進門之後一定會孝順您的,兒子累了,先告辭了。”
孟氏看著逸陽遠去的背影,相公這樣,兒子也是這樣,從來和自己都不是一條心,這樣不行,家裏還有那麽多妾室庶子庶女,再這樣下去自己還有什麽地位可言。不行,絕對不能讓夏梓汐進門,絕對不……
梓汐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而是在窗上的軟塌上躺著賞月,思考著自己的前世今生。前世庸庸碌碌,普普通通的大學生,除了家世淒慘點和別人沒什麽區別。今生呢,千金小姐,大家閨秀的標簽讓自己更受拘束,可溫柔的母親和愛護自己的父親卻給了最好的庇護。甚至……犧牲了人命。自己卻要嫁人了,不能在承歡膝下,不能侍奉雙親。
秦逸陽是個再好不過的人了,可為什麽她還是這麽不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