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鏖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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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之間,又一年賽馬大會的日子到來了。入夜之後,兩人沒有參與篝火邊的歌舞,一同起身離去。珠舍裏的手下們想去送他,被他擺擺手製止。
離了喧鬧的馬場,營地之中,仍是一片寧靜。
走回去的這段路,說長不長,謝曉清心念一動便可到達,就算珠舍裏,運起遁術也隻需兩個呼吸,但他們卻慢慢而行,並肩走上了很久,兩個人都沒有匆忙之色。
幽幽夜色之中,霜雪般的月光,灑落在帳篷之間的空地上。
遙遠處傳來歌聲……還有馬頭琴悠揚的樂聲。
謝曉清轉頭看了珠舍裏一眼,忽而道:“又是一年過去了……眨眼間,你已長得這麽大了。想當年,你還小小的一個,走在我旁邊,隻有這麽一點高。”他笑著用手在腰側比劃了一下。
珠舍裏失笑道:“你這話說得,像我父輩一樣。”
“難道不是麽?”謝曉清道,“你六歲那年我便到了你身邊,做了你的塔呲布,一年年親眼看著你長大……”他眼中滿是溫柔和感慨之色。其實在珠舍裏更為年幼之時他便來了,那時他隻悄悄守在一旁,看護著他。
珠舍裏靜靜地望著他,沒有打斷他回憶,片刻才笑道:“哪有父輩,會和自家晚輩做那種事的。”
這些天來,兩人都沒有再提那晚所發生的事。一切都如以往,又似乎與以往有了些不同,如今珠舍裏主動提起,讓謝曉清微微一怔,露出些慚色,轉瞬便消退了。
“你說得對,”謝曉清道,“不過……上輩子的事情你都忘了,我和你第一次的時候,我二十四歲,而你,據說已經有七百多歲啦。那時候我也將你視作師尊、父輩、兄長,雖心內仰慕於你,可哪裏敢僭越一步,若不是你招引我……可見你在做我師長之時,也並不怎麽謹守師長的本份的。”
他說這番話時帶著笑意,但心中,卻是紛亂思緒湧過。他和師父的第一次,根本算不得什麽美好的回憶。前半截確是他此生最為幸福的時刻,成功結丹,師父又說要獎勵他……結局卻不止是血腥酷烈而已。他所珍視的一切,都變作冰冷謊言。繾綣溫柔,也不過是黃粱夢一場。
即便過了許多年,再想起此事,還似有尖針紮在心裏,刺痛不已。按捺下情緒,謝曉清沒有讓痛楚之色從臉上流露出來。雖然隱痛尚在,他已決定將這件事放下了。
他終究狠不下心對師父動手,又想和師父長久相伴……正是該為他們的未來打算的時候,重翻舊賬,又有什麽意義?
“好好好,都是我先招惹你。”珠舍裏道,“上輩子的事且不提,那一天夜裏,若不是我招惹你,隻怕你先用術法替我驅了藥性,而後便會催我勤勉練功了,‘毒性已解,你試著運轉一番靈力,可有滯澀?’,‘你有什麽疑難要問我?’。”
他瞥了謝曉清一眼,最後仿了兩句他的語氣,頗為惟妙惟肖。
連被他調侃的謝曉清,聽著亦是忍俊不禁,又不免心中一動。
“我確是性子拘謹,也怕你拒絕,”他溫柔地瞧著珠舍裏,輕輕牽起他的手,“我其實也很想主動招惹你的。你看,今晚月明星稀,月色正好,我們不如再…*一番……”
最後四個字聲音很低,珠舍裏還是聽得清清楚楚,臉頰一紅。
兩個人原本並肩走著,卻不知不覺在一間帳篷投下的陰影裏停了下來。
謝曉清環住了珠舍裏的腰,低頭吻了上去。
霎眼之間,兩個人的身影就從原地消失了。
再一現身,已在他們所住的帳篷之中。礙事的衣物,盡皆從兩人身上除下……
……
王帳之中。
聽了快馬傳來的急報,一向鎮靜的珠舍裏也麵露喜色。
“紮納部的烏力吉率部前來,投奔於我,還有一日便到?好,屆時我要親去迎接!”
“恭喜少主!”帳篷中的眾人,也紛紛向他賀喜。
看著珠舍裏意氣風發的模樣,遠在帳中、用神識關切地留意他的謝曉清輕輕歎息了一聲。
珠舍裏究竟想做什麽?他一直看不明白。區區一個草原霸主,值得他耗費如斯心力麽?
“我會看顧你的安全,但兩軍交戰,我是不會插手的。”他曾經對珠舍裏這麽說過。
“讓我自己來吧。”珠舍裏笑道。謝曉清雖不讚同,他卻沒有半分打消念頭的意思。
賽馬大會後,便是開春時節,沉寂了數月的北原再度風起雲湧。珠舍裏也忙了起來,操練軍隊,搜集情報,並且派出說客,拉攏盟軍。
這一回前來投奔他的紮納部,原本夾在兩個大型部族之間岌岌可危,即將被瓜分吞並,被珠舍裏派去的人說動,趁夜拔營,奔行百裏,投入了那欽部麾下。雖然淪為那欽的家臣,至少也得以保全。
在北原史上,這不過是尋常一幕。廣袤無垠的草原上,永遠有一個個部族流星般崛起、衰落、消亡……
卻是誰也沒料想到,這是一樁霸業的起|點。
……
時臨深夜,那欽部的營地中靜悄悄的,族民們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王帳裏卻依然燈火輝煌,人人神色肅穆,似在等待什麽。
忽的,一個緊身黑衣的青年飛奔而入,在珠舍裏耳邊說了句話。
守在帳中兩側的眾人往他們望去,就見珠舍裏微微一笑,揮手讓那人退下。
“趁著慶格爾領兵出去夜襲,營地內防守力量空虛的機會,納林和他舅舅所率的格魯部果然按捺不住了,叛軍很快便會殺來此處。”
他得神色不但毫不慌張,反而開懷得很:“我倒要看看父汗這次還要怎麽說?我已依照諾言,放過納林一回,這一次不必再留手了。格魯部剛剛與我族結盟,就立即反水,也正好借此機會,將其拆分收編,將這股隱患徹底轉化為我們的實力!”
“納林這蠢貨,正中少主下懷!”下屬巴彥笑道,“不過少主也要小心些,他們是衝著您來的,我們會竭力保護您的安全!”
珠舍裏聞言,卻搖搖頭:“你們先退避到臨近的帳篷吧,以免被餘波殃及,我獨自應付他們便可。非是看不起你們,納林上一回找來的刺客被我所殺,這一次必定請來了更為厲害的武技高手,你們未曾修習過武技,身手再好也無力相抗。我還需借助你們的力量成就霸業,豈能讓你們有所閃失?”
“少主!”眾人齊聲喚道,都心生感動之意。
“少主,我們又怎能讓您置身險境?”巴彥道。一旁的烏力吉等人亦是臉色沉重。
“無需擔憂,”珠舍裏傲然一笑,將修長雪白的手指,輕輕搭在腰側漆黑的刀柄之上,“就算他們請來了雲嵐宗的宗主,我也可一刀斬之!”
草原上沒有道門,盛行武宗,雲嵐宗便是最大的武技門派。三千大道,並無高下,雲嵐宗內亦有達到相當於道門中的金丹期、乃至元嬰期的高手。宗主閉關多年,已被世人傳成陸地神仙般的人物。以珠舍裏的築基修為與這些高手對拚,自然還是遠遠不夠的。
不過,他仍然有底氣這麽說。
一陣清風徐徐吹來,珠舍裏察覺到,他搭在刀柄上的手,被一雙看不見,然而溫熱有力的大手覆住了。
他知道那人可以來得全然無聲無息,不被發覺,拂過自己身側的一縷清風,不過是在提醒自己他的到來罷了。
“要我相助麽?”他聽到耳畔有個聲音問。
“要。”珠舍裏唇瓣翕動,語聲低微地道。
這番對話,在旁人看來,不過是他正低頭看著腰間長刀沉吟。
便是雲嵐宗宗主,亦能一刀斬之?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紛紛露出崇敬之色。他們都知道少主並非狂妄自大之人,既然敢這麽說,必定把握十足。
在珠舍裏催促下,眾人都從王帳的偏門退了出去。
燈火通明的王帳中,隻留下了珠舍裏一人。
“元嬰級別的武者一人,五個呼吸後將至。”靜了片刻,那虛空中傳來的聲音又道。
“好。”珠舍裏神色寧靜。
一、二、三……
他在心底默數,數到“五”時,豁然站起,飛身而退。
“轟”驚人的威勢從帳篷頂上降下,雪亮劍光一閃而沒,將他原先所坐之處轟成了深坑。
氣流向四周激蕩,將帳內燃著的燈燭盡數吹滅,帳篷頂部破開一個大洞,漫天星光倒灌而入。王帳極為寬敞,星光不及之處,便是一片漆黑。
一條人影隨劍光飛縱而下,抽起在地麵微微搖顫的長劍,朝珠舍裏又是一劍揮出。黑暗中,亦有一道耀目火光劃過,珠舍裏拔刀!
刀與劍接連相擊,轉瞬便叮叮連響了幾十聲,每一招都快到極處。
看準了珠舍裏的一個破綻,劍芒暴漲,往他胸前一劈。猛烈氣勁,讓珠舍裏不及躲避,撞破王帳,飛跌而出。
刺客隨後追來。
“能接下我七招,已是不易!”那人森然道。
他一襲飄逸的黑袍獵獵揚動,麵目被鬥笠遮擋,想來是不願暴露身份。但他的身手,在草原上已是極為罕見。
“再來七十招,又有何懼?”珠舍裏冷笑。他雖被一劍逼出了王帳,看似處於下風,卻沒有半分驚惶之色。
兩人你來我往,又對了十來招。
劍氣衝霄,刀光奪目,一時間,天地為之失色。
就連遠處正在廝殺的叛軍與那欽部部眾,亦震驚地望了過來。
珠舍裏身手雖好,到底與黑袍人境界相差過大,身形變幻、招式流動,越來越難以跟上。
泛著冰寒之色的長劍,一劍削向他露出破綻的肋下。虛空中,卻有紅光浮現,竟像劈中了什麽柔韌之物,劍身渾不受力,生生滑了過去。
黑袍人心中驚疑。珠舍裏曾斬殺了一個刺客,命人拋屍於荒野喂狼,也就給了別人探查他實力的機會。他事前從那刺客的屍體上,已經看出了珠舍裏的真實實力。交手之下,確實不假。此子雖然天賦卓越,可惜雛鳳初鳴,就要死在他的手中。
——他卻料想不到,他的劍,竟斬不破珠舍裏的防禦!若非如此,珠舍裏早就身受重創。
“大師,我來助你!”卻是納林隨後趕來,在旁觀望了片刻,見他請來的黑袍人久攻不下,連忙抽刀而上,加入了戰局。
他在謝曉清教導下,修習的是武技刀法,境界與珠舍裏仿佛。實力高深的黑袍人不差他這一份力量,倒也沒有說上什麽。
兩人前後夾擊,珠舍裏果然連連陷入險境。
前劍後刀,一齊襲來,避無可避——
納林眼中閃出一抹得意,轉瞬之間,又化作驚駭之色。珠舍裏的身形陡然消失在了原地,從包圍中脫出,而後,在不遠處重新現身。
黑袍人亦是瞳孔微縮。這是……高階武技,遊龍步!以珠舍裏的境界,怎能使出?
感覺到一隻手臂環緊了他的腰,將他帶離了原地,珠舍裏唇角一勾,露出笑意。
“下一招……便將你們了結吧!”珠舍裏忽而開口,語聲幹脆。
他是揚聲對黑袍人和納林說,也在對背後攬著他腰身的謝曉清說。
黑袍人冷哼一聲。
一股溫和而玄奧的力量,應聲湧入了珠舍裏體內,沿經絡遊走到他握刀的手臂。珠舍裏雙手持刀,猛地揮臂一旋——
狂暴的殺氣,洶湧而出!
堅韌無比的隕鐵刀身,竟在這一擊下崩裂粉碎,刀上吞吐流動的赤紅魔焰,倏地飛出,隱約化作一頭昂首展翼的火鳳之形。
這一式聲勢驚人,黑袍人也不敢怠慢,長劍在身前一豎,劍氣分化成三股,三道劍影之間,亦浮凸出張口怒嘯的冰霜狼首。火鳳卻來得更快,不等狼首成形,便一穿而過,沒入了黑袍人體內。黑袍人倒退三步,每退一步,身形便委頓一分。
他臨死都不敢相信,珠舍裏竟越兩階傷到了他?不對,這一擊的境界,就連宗主,都遠未能……他倒地而歿,念頭也就此熄滅。
對一旁的納林,珠舍裏看都沒看上一眼,將手中殘餘的刀柄一把擲出。
納林慌忙退避,卻覺周身,似乎被看不見的藤蔓纏繞,再也無法動彈半步!眼睜睜看著那截斷刃,紮入了自己心口。
在一旁隱匿了身形的謝曉清暗歎一聲。納林也算是他教出來的徒弟,如今身死,他心中有些不忍。但納林買凶刺殺珠舍裏在先,又親身上陣,被珠舍裏一刀殺了,也是理應之事,他就不便阻攔了。
事情已了,他輕輕捏了捏懷中的珠舍裏的手心,便悄然離去。
“少主果然是神勇無敵!”見到勝負已分,躲在臨近帳篷中的眾人,連忙迎了上來。隨同納林前來的餘黨,也被他們一並殺了。
“這是雲嵐宗的大長老,蘇日閣!”揭開黑袍人所戴的鬥笠,有人驚道。
少主竟殺了如此聲名赫赫的人物,當真了得!
“少主,”巴彥歡欣鼓舞之餘,還沒忘記正事,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氣息斷絕的納林,對珠舍裏道,“方才接到消息,慶格爾及時趕回來了,同我們埋伏的人手裏應外合,已將叛軍盡數俘虜,首惡康巴也已伏誅。納林的幾個姬妾兒女也被他們扣住了,還等少主你發落。”
“我那兩個侄子,尚且不足六歲吧?”珠舍裏沉吟道。
巴彥一怔,忙道:“少主,切不可婦人之仁!納林的兒女雖然年幼,此刻大仇已結,留下來必會成為隱患。”他心中不解,少主一向都不是什麽仁慈之人,怎麽竟做出了這種決斷?
難道他對納林,真有兄弟之情?
烏力吉也勸道:“珠舍裏少主,這時候營地內混亂未平,正是將他們誅除的良機,隻消推給亂軍便可。若是以後再動手,就會授人以柄,影響您的名聲了!”
“不必殺,嚴加看管便是。”珠舍裏搖了搖頭。
“是。”知道珠舍裏下的決定,極難更改,巴彥隻得道。
而後跟隨珠舍裏一同去查看營地裏的情況,巴彥衝自己的一名親衛使了個眼色。後者得令,悄然離去。
過了不久,那親衛又如鬼魂一般,悄悄折返,巴彥走開兩步,聽了他的匯報。
什麽?匯報之事,卻令他目露驚疑,臉色一變。
“發生何事,說來聽聽。”珠舍裏看向了他。
既然已被珠舍裏發覺,巴彥也就不再隱瞞,如實答道:“還望少主恕罪,我擅自派人去殺納林的姬妾兒女,可……發生了異事!刀兵還未加諸於他們身上,就盡皆崩斷,試了幾次都是如此,似有神靈庇佑。神靈我是不信的,恐怕是有人暗中護著他們,那出手之人,難道出自雲嵐宗?那便有些不妙了!”
他說到第一句時,珠舍裏便已微微一笑。聽到最後,笑意加深。
巴彥見他這般,更是迷惑。
“我早就料到如此。不必擔憂,這並非神靈庇佑,也不是雲嵐宗的人出手。我知道是誰動的手腳,不是敵人,是站在我們這方的。”珠舍裏道,卻沒有再說得更細了。
“不是敵人便好,不過……唉!”巴彥道。
收編叛黨殘部,慰問將士,清點傷亡,一直忙到第二天上午,珠舍裏才返回了他所住的帳篷休息。
謝曉清在帳中打坐,在他掀簾而入時醒了過來,一雙清明如水的眸子望向了他。
珠舍裏也在他麵前坐了下來。
“你消耗頗多,好好調息吧。”謝曉清道。伸手,撫了撫他略帶疲憊的眉心,一股清涼的靈力透了進來。
珠舍裏閉上眼睛,任由他輕撫著自己。
“塔呲布,既然你要救他們,就替我將那兩個孩子的資質廢去吧。”片刻後道。
謝曉清的手在他臉上停了一停,道:“好,我會在他們身上種下咒術,他們決不能傷你分毫。”(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