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外交官夫人

    “她可能從我的動作神態看出了什麽，就問您是這裏的老師？我說是。她又問，您是教什麽的。我說教語文的。她就說您有時間嗎，我可以跟您聊聊嗎。我說可以，然後我就帶她去了一個嘈吵而偏僻的房間。”

    “嘻嘻，鹿老師真有意思，又藏了貓膩。哈哈，”

    “我問她孩子上幾年級了，她說小學二年級。我當時一愣，我是教高中的，小學？這太遙遠了吧。她說她與她家先生對中國傳統文化很看重，想讓孩子在傳統文化上做些功夫，但又有顧慮。這就像剛才小張問的那個問題一樣，很多人並沒有讀過幾本有關傳統文化的書，但一提起傳統文化，幾乎人人都是不屑一顧不嗤以鼻，像夏天悶了幾天的垃圾既髒且臭。她的顧慮就是基於此。她說尤其她先生，多年在外國，了解了西方的一些東西後更加對傳統文化寄予厚望，很希望他的孩子能多一些傳統文化的浸染。隻是麵對當下對傳統文化非多是少的環境，對讓孩子去學傳統文化，學哪些怎麽學，始終猶豫不決。”

    “老鹿，你看人家的視野與眼界就是不一樣，畢竟見多識廣。以後我也要讓我家姑娘多讀一些。以後就找你了，啊，老鹿。”

    “好好，你家姑娘又不是別人的，這個我同意。說實在的老強，小張，當時我一聽人家老公長年在國外，心中就有了一些仰慕。我這個仰慕並不是因為他在國外，而是因為他能去國外，這說明此人家世與學識肯定不一般。尤其是我看這個女士，舉手投足，言談舉止，無一不透著高雅與修養。更為他在做了比較後更堅定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優越後，我對人家肅然起敬。這種敬意來自人家不盲從，有自己的獨特見解。”

    “那是。人家畢竟作為外交官長年在外，那麽他對所在國以及所在國所處的文化圈內的文化有比較深入的了解，這就更能做出兩種文化的客觀評價。”

    鹿鳴看了強仁一眼，深深的，狠狠地點點頭，“老強所言正合吾意。所以，當時我就問她她在傳統文化方麵做了哪些？她說一是在她兒子身上，她請了北大中文係的一些學生到家裏，主要陪她兒子進行一些經典誦讀；她呢，參加了很多有關傳統文化的講座，她這個圈子裏的人也經常聚在一起，談論傳統文化。說到這裏，她問了我一個問題。”

    “唉，嗬嗬，鹿老師，你當時不怕被她問倒嗎？”

    “我當時隻是興奮，隻是想用什麽方式把她說服，讓她及她的家庭成為一個堅定的傳統文化的愛好者傳播者。”

    “哇，鹿老師，你太偉大了。哈哈，我們與你一比，小螞蟻。我真的開始仰慕崇拜你了。”

    “嘿嘿，小張，不許發癲。傳統文化的好就擺在那裏，有些人怕我們知道她的好，就在前麵擺了一個屏風，塗抹上一些汙物，然後告訴你說，你看，這是一堆多麽肮髒的東西。哈哈，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這也是我對這家外交官的家庭肅然起敬的原因，因為他們家就是一個從腳踩兩隻船，經過切身的體驗而選定回歸的典型，也給我自己的論斷找到了一個非常堅實的論據。你說我能不興奮嗎。”

    “她問了您一個什麽問題？”

    “她說您怎麽看於丹的《論語心得》？我說不管別人對於丹的論語心得如何評價，但我非常感謝於丹，感謝她把中國的論語重新回歸到論語應該的位置，讓中國人認識到聖人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上，聖人就在你身邊，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聖人，聖人並不神秘。更何況我們的語言當中，日常行為中早就烙刻上了論語的印痕。譬如說不要強求別人，實際上就是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百姓版。於丹的最大貢獻不是她的《論語心得》如何的精致，而是她把論語和孔子恢複了它原來的麵目，掃除了從五四以來蒙在身上的汙垢。”

    “鹿老師，嗬嗬，我還得打斷您。我很好奇，您是什麽時候讀的這些書？我大學也畢業這麽多年了，聽您這麽一說，我怎麽感覺我什麽都不懂呢，本來還想拜您為師，現在我都不敢奢望了，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嗬嗬，別捧我，我站不住。小張啊，其實，中國的文化咱們說博大精深，實際上真正博大精深的就那麽幾本書，以後的什麽思想觀念，隻是在此基礎上的理解領悟拓展，其大體框架與理念根源並沒有變化。這也是咱們經常說的以不變應萬變的道理。知道了哪些書是根，是本，把這幾本書讀好了，你就站上了珠穆朗瑪峰，一覽眾山小了。”

    “這麽神奇？”

    “算不上神奇。某個人不是說過，給他一個支點一根硬棒，他就能撬起地球嗎？道理是一樣的。支點是什麽，明天主導地球的是西方文明還是華夏文明，顯然這位外交官把他的支點定在了華夏文化上，而他的夫人就是找那根硬木棒。”

    “老鹿，按你這麽說，我與小張家的姑娘，你家兒子，還需要學英語嗎，不隻英語一門，外語吧。”

    “老強，原來你在想這個問題，怪不得一向活潑可愛的強老師，怎麽一下子變得文靜嫻淑了。不過，你這個問題，在當下這個環境裏，還真不好談，我依然借聖人的一句話吧，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鹿老師，你是說像英語這些外語，隻是在學好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去學一點兒？”

    “小張兒，這裏咱們還得弄明白一個概念，那就是什麽是傳統文化，否則不好回答你這個問題。”

    “嗬嗬，鹿老師，別笑話我啊，傳統文化不就是古文嗎？它還能有什麽。”

    “你看看，所以我說先要弄清楚什麽是傳統文化。古文隻是書麵表達形式，這個形式相對於我們今天的白話文，西式的語言形式，也是傳統文化的一個特點。這樣說吧，在初高中學古文時，咱們會提到六藝，藝是藝術的藝，禮、樂、射、禦、書、數，”

    “對呀，這是什麽意思？哈哈，學了就學了，真不知道古人在幹什麽。”

    “籠統地說，禮，就是行為規則，你像今天我們還有中學生規則；樂，就是美育；射與禦就是具體的技能，而書是漢字的規則，如果說書是書法也未嚐不可，不過漢字的書法不僅僅是字寫得好，它還是一種建築美，這裏邊深了去了。而最後的數，就是我們所說的數學，也可理解成理科。小張，你看，我們古人在學什麽。”

    “噢，我還以為傳統文化就是做詩寫文章呢，依您這麽一說，跟我們現在學的也沒什麽兩樣啊。”

    “對啊，所以以前我們對傳統文化的誤解是多麽嚴重。”

    “嗬嗬，我又打岔了，您快說說她問了您一個什麽問題。我保證不再插嘴了，我現在就把嘴捂上。”

    “她問我，傳統文化裏也有很多糟粕，您怎麽看？”

    “是啊，哈哈，我又插嘴了，這也是我想知道的。”

    “我當時就反問她，我說現在的東西是完美的嗎？我們的食物裏麵有很多添加劑，對身體不好，我們就因此而不去吃了嗎？是不是糟粕，不是別人說是就是的，需要自己去鑒別的。隻有掌握了它，你才能有鑒別的能力，評判的能力，去蕪存菁的能力。”

    “言簡意賅，精辟。老鹿，牛！”

    “她接著又說，我們圈裏的人很多認為儒家的文化偏懦弱，您是怎麽看的？”

    “我說首先我所談的是春秋時的孔子，儒家也是秦漢以前的儒家。您所說的儒家懦弱，立論是什麽我不去深究，我隻想說論語裏有這麽幾句話，一句是知其不可為而為，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氣概，另外一句是當仁不讓，您知道這句話原話是什麽嗎？是當仁不讓於師，在仁前師也不讓。我知道您說儒家懦弱更有可能是因為這句話，就是以德報怨。我不知道以德報怨是什麽時候成為獨立的一句，並且以之評判孔儒的道德的，但我知道，這種割裂式的斷章取義是多麽的惡毒。”

    “難道不是？”

    “哈哈，小張啊，現在你的表情與語氣活脫脫就是那位外交官夫人。當時她也是這樣問我的。我說在論語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是這樣說的，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您看，老孔子是明確且堅決地反對以德報怨的。如果不去讀原文，我們被人騙了，還得替人家數錢。人家把我們當傻子看，我們還得感激人家，你說我們冤不冤？”

    “長見識了，鹿老師，你這老師我拜定了，不收也得收。嗬嗬，這學生夠霸道的吧。嗬嗬，後來呢？”

    “這位外交官的夫人就跟我說，您有哪些書可以推薦給我嗎？我就給她推薦了兩本半書。”

    “兩本半書？這，怎麽還有半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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