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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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鴿撲棱棱飛入黔南郡府衙, 捕快抓住鴿腳取下一隻小圓筒,旋即快步穿過院落, 送到正在屋中看卷宗的原隨案上。
    捕快低聲道:“大人, 是京中來的消息。”
    原隨捏碎外頭蠟殼,抽出一張紙條來,讀完後喃喃道:“果真如此,這真是……”
    捕快不敢說話,隻聽她似乎極輕地歎了口氣, 卻是不再言語了。
    許是大雨已過,近來幾日難得現晴, 清平與今嬛白天在府衙坐著, 晚上在護衛們的保護下回到行館歇息,約莫黔南郡如今流言四起,到處都不大太平。府衙高牆重門, 尚且還有些威懾力,權暫做棲身之所,以防行館中的舊事重演。
    這日今嬛在府衙後屋中看公函, 清平則在她旁側屋裏翻閱黔南郡郡誌,每任郡長都會對郡誌稍稍修改, 若是觸及一些不能言說的辛秘,都要酌情增減,都是官員在任時必做的一件要務。
    清平翻了翻最近幾年新修的郡誌,將慶嘉年間的細分出來,果真發現此卷最薄, 許多事幾乎一筆帶過,含糊了事。
    她便有些明了,看來洪波之亂的確是件有損朝廷臉麵的事,曆任郡長似乎都避開不談,更有甚者一字不增也罷,反而還削去許多,叫後人更是如霧裏看花。
    照例禮部與工部需各寫折子一並上奏朝廷,今嬛拿著折子過來詢問之時,恰逢清平被衙役請去見原隨,因李宴仍在行館中病著,屋中隻得一個隨從,見了今嬛道:“大人來的不巧,方才我們大人被原大人請去說話了,不過她離去前已經吩咐小的了,若是今大人來訪,就說折子就在桌案上,請大人閱後自便。”
    今嬛踏進屋中,果然看到桌上放著一封奏折,她打開來細細看過,見一切無誤,且禮部紅印已蓋,就幹脆收起帶走,準備交予書令官送到長安。隻是桌上卷宗太多,她走動時衣袖不慎一帶,嘩啦啦散了一地。隨從聞聲忙進來撿起,道:“大人去忙就是,這裏小的自會打理。”
    今嬛蹲地與她一道撿起卷宗,卻見黃卷中露出一角紅來,她伸手去取,大紅綢封鮮明亮眼,待打開一看,竟是封婚書。隨從見了笑道:“這是我們大人的婚書,不知怎地在此處放著。”
    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員婚嫁皆需上報朝中,如禮部侍中這等要職更是如此,婚書需遞呈吏部,再送至禦前交聖上過目。今嬛早已成家,見到這婚書忽地想起如今家中夫郎幼女,心生想念之餘,不免有時光飛逝的感慨。轉念又思及清平年輕人麵薄,定然是不好意思去遞呈婚書,何況閩州邵家聲名顯赫,傳出去的確有攀附之嫌。
    今嬛與清平相處有些時日,知曉她並非追名逐利之徒。且全然無什麽帝黨心腹的派頭,凡事親力親為,到底是實心做事的人,隻是後院家宅中還缺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她見上頭簽名俱在,當即念動,將婚書一並收入懷中,與那隨從道:“既然如此,那本部也一道將這婚書送上去就是,也省的李大人回京還要再跑一趟吏部。”
    工部侍中代聖上巡視辰州河道,其奏折直達禦前,不必再經由六部之手,也免去了許多繁瑣的流程。她自是一片好意,想促成這樁美事。那隨從哪裏知道清平與邵洺不過是虛凰假鳳、裝模作樣罷了,聞言叩謝道:“那小的代我們大人先謝過大人了。”
    今嬛微微一笑,她自覺所為成人之美,不由身心舒暢之感,當下拿著著折子出門去尋書令,囑咐她多備幾批快馬,好趕緊送到長安。
    原隨在房中來回踱步,清平輕叩桌案道:“不知原大人請我過來所謂何事?”
    原隨停了腳步,在堂中站立,回頭與她對視良方開口道:“李大人可知嶽瑾是何人?”
    清平道:“不知。”
    原隨坐回椅子上,道:“《慶嘉異誌》一書經查證是為賀州人士吳易所著,而嶽瑾便是她的至交好友,兩人曾共經患難,稱得上是生死之交。嶽瑾此人極擅書畫,尤擅人像著稱,更於金石頗有涉獵。時人稱頌以一人之相融千萬人相貌,而其人像之妙處在於,憑畫尋人,仿佛人人皆與畫中人有相似之處,其技法之高超精絕,後世雖有效仿者,亦難複其形。”
    清平笑笑:“原是如此,當真是受教了,看來賀州的案子原大人已經查的差不多了。”
    原隨穩穩道:“撥雲見日,已然清明。”
    清平問道:“既然該查的都已經查明白了,那原大人還有何事?”
    原隨道:“前幾日放晴,侍衛在青廬山附近巡邏,見一人行蹤鬼祟,持杖負行囊徑向山中去,便將其捆住押送回府衙。聽聞青廬山本是太廟所定之處,原某這便請大人過來一同審訊。”
    說話間衙役已經押著一人入房,那人跪地後立馬哭訴喊冤道:“大大大……大人明察呀,我這這這這是冤枉的!”
    原隨慢條斯理道:“你在青廬山附近徘徊數日,東躲西藏,明顯是在躲避侍衛巡視,到底欲意為何?”
    衙役拿出一個行囊打開,將裏頭的東西一一取出擺放在桌案上——雨披,一捆蠟燭,一本破爛的書夾著泛黃的紙,還有用於防身的匕首,幾瓶不知裝的是什麽東西的瓷瓶。
    捕快上前一步道:“大人,這些東西屬下們已經查驗過了,這些東西無毒,皆屬常物。此人身份文書也已經核實,姓趙名元,乃雲州人士。”
    清平眉頭一跳,怪不得剛才她覺得這人的官話說的有些別扭,口音忒重,居然是那個趙元。但,趙元不是去尋親了麽,怎麽會在黔南郡出現,還正好在青廬山附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清平縱然心中千種疑慮,也不得不聽原隨繼續審問:“雲州人士,如何千裏迢迢來辰州?你路引上是說訪親,青廬山附近都是田地,山中難不成有你的親故?”
    趙元哆哆嗦嗦地道:“回大人的話,我的確是來辰州訪親的……”
    原隨冷冷道:“如今黔南凶案不斷,本郡中人都不敢隨意涉足深山,你區區外鄉人,如何行事這般大膽?難不成是與凶犯勾結,害人性命以後躲藏入深山中,待風聲過去,再繼續逍遙法外?”
    趙元猛抬起頭,麵上涕淚交加,驚懼道:“大人!您自可去查!我祖上世代都是良民,怎會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在青廬山附近轉悠,不過是晴時見正午時分有紫氣籠罩山頭,是塊難得的風水寶地!加之山勢挺拔險峻,雲遮霧繞,偶見崖壁上有懸棺古洞,猜測此地曾是地仙修行之處,故而有修道者皆自葬於懸壁洞府中,這才生出尋訪之意……”
    原隨嗬嗬道:“你是雲州人,此州自來無什麽清修入道之說;而辰州地仙一說,本州人都知之甚少,你又是何處所得?如此前言不搭後語,當真是一派胡言!”她又大義凜然地向清平道:“李大人曾在雲州為官,不知於此案有何見解,煩請不啻所指。”
    清平微微一笑,果然原隨剛剛是作戲與趙元看,不過是要將球踢到她懷裏。她雖然不明其中含義,但仍是順勢而為,緩聲道:“拙見而已,在原大人麵前不敢妄言。雲州風俗我也略知一二,單說葬法便有土葬火葬水葬三種,依照各地民情不同,擇向亦不同。火葬水葬是早年未開化時的舊習了,這兩種葬法都會毀壞肉身,想來正好與經義相違。且雲州地勢開闊平坦,無名山大川等納氣藏風之所,故而從無什麽問道訪仙的說法……”
    清平說話間趙元抬頭來,她被衙門裏的人抓來後隻被原隨審訊過,又聽聞原隨將郡中官員一網打盡押入牢中,自然以為此地主事便是原隨,是以她方才並未注意到堂上還坐著一位大人,此時一眼看去,卻覺得這位寶藍官袍的大人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竟是初入辰州時遇見的書局老板!想起兩人一路的言談,趙元不禁冷汗涔涔,滿腹疑慮張口又閉,越想越是後怕。
    原隨仿佛沒有看見趙元驚疑的神色,隻是揮了揮手示意捕快們退下,而後道:“多謝李大人了,想來這起凶案若要破獲,可能要重查出入黔南郡的外來者,凶犯必定就在其中!先將此人收押關入牢中,待案破後再放……”
    清平輕笑附和,見趙元臉色愈發難看,便假意與原隨道:“原大人,這人似乎有什麽話要說,是否是此處耳目眾多,她有什麽隱情不便開口?”
    原隨嗯了一聲:“李大人所言甚是有理,既是如此,那先押入刑房中候著。”
    待趙元被帶下去後,清平這才問道:“原大人這是要嚇一嚇這人?我初到辰州時曾與她接觸過些時日,此人言行與凶犯之流相差甚遠,難道此人與大人方才所說的嶽瑾有些幹係?”
    原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李大人猜的不錯,嶽瑾在辰州為官數年,後因洪波之亂被免官,便易姓更名為趙景遷入雲州,趙元正是其後人。”
    兩人目光相接,都是聰明人無需多言,清平略一思索已將其中關竅想明大半,頷首道:“我知曉該如何去做,原大人放心就是。”
    趙元被帶至刑房審訊,主位上正坐著方才所見的那位大人,她有些忐忑地試探道:“先前不識大人身份,多有冒犯……”
    清平溫和道:“無妨,那時候本部因公務緣由,亦於你有所隱瞞。”
    趙元見清平沒有急著撇清,還肯認當初之事,頓時熱淚盈眶,忙以袖輕拭,哽咽道:“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這黔南郡中的凶案頻發我也聽說了,但是這真和我沒什麽關係啊!”
    清平寬慰了她一番,待趙元情緒平複後才道:“原大人之名想必你亦有所耳聞,案件凡經她手從無冤假錯案,你自可放心。隻本部有一事要問你,你需得從實交代,不可有所隱瞞。”
    趙元當即磕頭道:“是!我一定全說,不敢有欺瞞之舉!”
    清平注視著她道:“你進青廬山,是為了尋什麽?”
    趙元全身一震,正對上她冰涼的目光,俯身一拜,低聲道:“大人明鑒,我進此山,的確不是為了尋訪什麽修仙的洞天福地,而是為尋《慶嘉異誌》上所記載的碧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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