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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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寧再醒來,發現身子輕盈了很多,頭臉、手臂都沒了腫脹感。她抬高左臂看了看,除了還有些血管、青筋裸露在外,手臂已恢複當初的纖細。

    她又撫了撫臉和脖子,脖子細得好似稍一用力就會斷掉,下巴也尖尖的,仿佛低低頭,就能在脖子上戳個洞。肚子咕咕地叫,像有人在裏麵擂鼓,這是她這段日子以來,第一次產生饑餓的感覺。

    起床來到外麵,西靖正在廚房燒飯,嫋嫋青煙從廚房飄出來,似纖巧的神女在空中歡快地舞蹈,傾瀉下陣陣馥鬱的飯香。東寧咽了咽口水。

    偏巧西靖從廚房出來,看見她的模樣,折回廚房取了張新做好的油餅給她,“餓了麽?先吃點這個吧,菜一會就好。”

    東寧捧著餅碟坐到葡萄架下的石桌旁。葡萄花甫謝不久,新結的葡萄似人身上才發的疹子,細細長長鬆鬆散散的一串,很難想象一兩個月後,這些小疹子一樣的東西,會轉變成一串串鮮亮的紫水晶一般的存在,這就是時間的魔力。

    西靖的廚藝向來很好,東寧又在饑餓頭上,連吃了兩張圓餅。還欲再吃時,西靖攔下她,說道:“你睡了兩天,剛開始吃東西,不要吃太多,對身子不好。”

    她居然連睡了兩天,東寧有些不可思議,聽話得沒有再吃。隻伸著手掌,指著皮表裸露的青筋、血管,問西靖道:“這些東西會消下去麽?”

    一覺醒來,他竟給她解了毒,這是東寧如何都沒有想到的。不知是什麽讓他改了主意,他不說,她也聰明得不予多問,隻關心與她切身相關的。

    西靖道:“暫時還不行。”

    留著這些中毒後的痕跡無非是想告訴她,她身上的毒還沒完全肅清。那以後他若是有需要再找她試毒,就容易有了說辭。她雖懷疑他的身份,並沒有點破,這是她聰明的地方,他不介意像現在這樣一團和氣地和她處著。不然兩人的關係太過劍拔弩張,他怕就留不得她了。

    吃了飯,西靖去廚房收拾,東寧淨了手臉,又把兔子從籠子裏抱出來放在院子裏玩。

    剛出生不久的兔子和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一樣,長得格外快,一天一個樣。幼兔很活躍,這邊跑跑那邊跳跳,就是不肯安分的在原地呆著。

    東寧怕它們跑太遠,被籬笆外的狐狸叼了去,用紅絲繩係住它們的後腿,限製它們的活動範圍。

    西靖忙完廚房的事,又開始打理他那些藥材。

    縣上米麵店的掌櫃親自帶著夥計,趕著驢車過來給他們送糧油蔬果等食材,第一次在西靖這裏看到除他以外的第二個人東寧,既稀奇又好奇,止不住偷眼暗暗地將在院子裏的東寧打量。

    夥計熟門熟路地把米麵搬到廚房旁邊的雜室,掌櫃的則拉著西靖在一邊談話。

    東寧隱約聽到說縣上吳財主的小公子得了怪病,找到他店裏,要他給西靖傳個話,請他下山給府上的小公子看病。隻要醫好了,願意傾家謝他。

    東寧不知道“傾家”具體是多少錢,想來是天價。暗忖怪不得平日從不見西靖出診,原來他早聲名在外,診金不凡,非富貴人家,一般人根本請不起他,正合著人常說的,“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想怨不得他出手闊綽,連給她置買的衣物都輕薄綿軟,選用的均是上等絲料,價值不菲。原以為他不差錢是因為跟東魏皇室有關聯,畢竟能把算盤打到東魏皇太子頭上的,除了皇室中人,也不做他人想了。現在看來,倒是他自有天價營生。

    西靖告訴米麵店的掌櫃,他兩天後過去。末了,又送給掌櫃的一瓷瓶藥。聽那掌櫃的話,那藥是醫他老母親的胸痛病的。

    送走米麵店的掌櫃和夥計,西靖繼續忙他的藥。東寧卻無心再與兔子玩樂,因為她的父親安魏王爺,也有胸口痛的毛病。那是他早年上戰場殺敵時,被敵軍射了一箭在胸上。雖僥幸救了過來,卻落下胸口疼的毛病,請過無數名醫醫治,均不見效。

    憶起長年忍受疼痛折磨的父親,又思及自己眼下的處境,東寧悲從中來,放兔子回籠裏,回房搬了書案、紙筆出來,開始在院子裏作畫。

    於燒飯、洗衣這些雜活上,東寧一竅不通。但書畫這些陶冶情操的修身技能,她是從小接觸的,甚得精髓,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一個高大的男子背影。

    西靖碾藥間隙瞧向東寧,隻見她靜靜地端坐在金黃色的斜陽裏,兩肘虛撐書案,一手握筆,一手輕輕地扶著案棱,筆尾點唇,長長的睫毛羽翼般輕翹著,秋水般的玲瓏眼眸定定地盯著案上的某一點,安靜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的臉還傷著,不能說好看,可不知為何,看著這樣沉靜柔婉仿若靜止的她,卻讓他覺得移不開眼,就好像那日金鑾殿上辭君日,她盛裝徐徐地向他們一眾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走來,恍若天女的絕世容顏,亦讓他覺得移不開眼。

    察覺到他的注視,東寧疑惑地轉臉瞧向他。西靖早低下頭去,一臉專心碾藥的模樣。東寧亦清楚她的臉還傷著,談不上好看,不以為他會暗暗地打量她,搖首將方才的錯覺丟之腦後,又低眉認真作畫了。

    西靖借著取藥的機會走到她身後,看她都畫了什麽。

    躍然呈現紙上的,是一位將軍,頭戴銀纓盔,身穿白鎧甲,後披血紅戰袍,腳穿黑色戰靴,高大健壯,威風凜凜。可惜看不到臉,隻是一抹背影。

    這抹背影是東寧幼時記憶中的影像,那時他們一家還生活在周、魏邊境。父親是鎮守邊界的將領,每日要帶著將士巡防,她和母親一起送父親出門,父親留給她的,就是這樣的背影。

    狂風吹起他的血紅戰袍,他手按寶劍,大步流星地朝外走著,那般堅毅,那般豪邁,就那麽印在幼時的她腦海裏,刻骨銘心。

    西靖不知道她的這段記憶,隻是看她畫了一幅男子的背影,想他在大周都城時,聽到的有關她和五皇子的傳聞,臉有些沉。

    盡管他自己也明白,這氣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五皇子傾心於她又如何,她現在在他手上,他要她如何她便如何。隻要他願意,他可以困她在身邊一輩子。隻這一點,別說五皇子,換成任何男子,都是比不上的。

    東寧沒想過與西靖日夜相對一輩子,她隻想趕快解了毒回大周,她想爹娘,想兄嫂,想安魏王府的所有人了。但她也明白,西靖不會那麽輕易放了她的,他隻想留她在身邊試藥。

    其實她特別想不通,他醫術高超,又不差錢,隻要他願意,有大把的人甘願為了錢財供他試驗,為何他獨獨選上她?這個問題就好像大周的女子千千萬,為何偏偏選中她來大魏和親一樣無解。

    東寧心裏難受,收了畫,回房躺著了。晚飯西靖喊她吃,她也懶得起。

    西靖對她道:“你這樣怕對身子不好。”

    東寧還想養好了身子回大周,聽他這麽說,爬起來吃飯去了。

    東寧的胃口不大,晌午之所以會吃那麽多,是因為餓了幾天,身體功能紊亂,補充了食物後,又恢複原來的狀態。晚飯隻吃了半張餅,喝了一碗粥,差不多就飽了。

    她前些日子身子虛,食欲不佳,隨便用些晚飯就多回房休息了。這天晚上多吃了些,不便立即去安歇,就去籬笆那裏掐荼蘼花玩。

    西靖用了飯,收拾完廚房,早些時候熬好的藥液也已冷到適宜的溫度,端著藥碗來到兔籠前。

    東寧把掐的一大捧荼蘼花用紅絲繩穿了,綁到幼兔的脖子上。雪白的兔子襯著粉紅的荼蘼花頸環,透著股滑稽的可愛。可惜沒有家人在旁和她分享這份“傑作”。

    她的眼睛止不住滿院子地搜尋西靖的身影,然後就看到他在兔籠前,捉著一隻兔子,熟練地撐著它的嘴,給它灌藥液。

    原來這些兔子也是供他試藥的。原來她的功用跟一隻兔子也差不多。東寧心裏蒼涼一片。

    不知是因為心裏難受,還是這兩天睡太多,東寧失眠了。

    人在夜間睡不著的時候,聽覺會變得異常敏銳。當然,也可能是夜間太安靜了,一丁點聲響就被無限放大,讓人錯以為聽覺變敏銳了。

    東寧聽見西靖房外的兔籠今晚分外的躁動,好像有兔子在不停地撞籠子。想到飯後西靖給兔子灌藥的情景,她悄悄的下床出去。

    一隻兔子被單獨關在一個籠子裏,一會兒拿頭去撞籠壁,一會兒側躺在籠子裏,四腳不停地打旋,身子不斷地顫動。

    其它籠子的兔子似被它嚇到,緊緊地抱團偎在籠子的一角,簌簌發抖。

    東寧仿佛看到了自己,黑夜裏也這麽痛苦掙紮,孤悽無助。如果今夜不是這隻兔子承受了所有痛苦,那以後會不會換成她在這場非人的折磨裏苟延殘喘?她沒有答案。

    西靖的房間很安靜,他好像早熟睡了。東寧不明白一隻兔子在他窗下鬧出那麽大聲響,他怎麽會睡得著?是睡眠太好,還是早習慣了?同樣沒有人給她答案。

    天快亮的時候,那隻兔子漸漸掙紮得弱了。西靖從房裏出來,看見她蹲在兔籠前,沒什麽意外之色,平淡地問:“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東寧沒有說話,在兔籠旁靜靜地看著那隻兔子走到生命的盡頭,回房取了張紙,包著那隻兔子出去了。

    在河邊挖了個坑把那隻兔子埋了,東寧對找來喊她吃飯的西靖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把我和它埋在一起吧。”

    公主又如何?郡主又如何?說什麽金枝玉葉,王侯貴女,在他心中,她也不過是一隻“兔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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