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要趁這個機會罵鳳允恭，他以為這樣就能讓鳳允恭醒悟，或是讓他生氣也好，他生氣，就證明他心底發虛。

    然而鳳允恭卻隻是靜靜地望著楚衡，一言不發，許久，鬆了手上的東西。

    “楚衡，朕，隻當你是不懂事，說錯了話而已。楚玉是不是冤枉的，朕心裏早就已經有了計較，你下去罷，跟著衛公公一起去趟天牢，就這一次，以後便沒機會了。”

    他說完，朝兩名龍神衛一揮手，沉聲道，“把刀放下，讓李將軍跟著他一起去便好。”

    “皇上！”楚衡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漠不關心，不可置信地叫道，還沒能來得及開口說第二句，便被兩名龍神衛用刀逼著退了出去。

    李庚也沒想到，他們幾人膽戰心驚等了幾天的後果，就是鳳允恭完全都沒有一句解釋和交待，就判了楚玉的死刑！

    他清楚楚衡的為人，自然也相信一手將楚衡帶大的楚玉，定然不是赫連錦那樣的亂臣賊子。

    他在原地愣了一瞬，望著衛公公毫不留情地一掌推在楚衡胸口上，將他推得倒退了幾步。

    衛公公顯然是故意為之，他冷眼看著楚衡捂著胸口傷處，扶著身邊的牆，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灑家也不說什麽了，如今還尊稱楚將軍一聲將軍，是因為皇上還給楚家留著顏麵，以後還不知會如何呢！楚將軍最好識相一些，不要再惹皇上生氣！”他卻還趾高氣昂地羞辱楚衡道。

    “皇上心腸軟，還給了楚將軍一次見楚玉的機會，你若是不想去，那也省得灑家多跑一趟了！”

    楚衡胸口那一刀砍得很深，李庚知道他不是裝的，一定是痛到了極致。

    然而門裏的鳳允恭，聽見衛公公如此羞辱楚衡，卻一言不發，想必也根本沒想管。

    李庚內心雖然憤怒，卻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快步上前，拖住了楚衡的胳膊，低聲朝楚衡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先去見了楚大人再說！”

    衛公公看了李庚一眼，好歹是看在李庚的麵子上，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冷哼了一聲，帶著他們，沿著回廊慢慢往前走去。

    楚衡努力咽下喉中翻湧的血氣，低聲朝李庚道，“我沒事，不用過於擔心……”

    幾天前，他還是風光無限受人愛戴的楚大將軍，此刻，竟然會被這樣一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羞辱！

    他雖素來不把名利放在心上，因為這是他生來就擁有的一切，哪怕被族親排擠，他們還是楚家地位最高的一支。

    然而此刻，他終於明白了那些人為何要不擇手段地往上爬，沒有了權勢地位，沒有強硬的靠山，一切都是假的。

    先前被大哥嗬護著，他以為三年不回臨安城，就是莫大的委屈，現在才知自己有多無知和幼稚。

    一夕之間從先前的位置跌落下來，豈止是萬丈深淵！

    衛公公往前走了一段路，見楚衡兩人還未跟上來，隻走了幾步，忍不住不耐道，“能否快些？誰等得了你？”

    楚衡抬眼望向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推開了李庚。

    “看什麽看？”衛公公見楚衡目眥欲裂地望著自己，一掃拂塵冷笑道，“楚將軍看不起灑家是麽？覺得尊嚴被踩在了腳底是麽？別擔心，以後啊，還有的你受。”

    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而又陰冷無比。

    “放肆！”李庚終是忍不住，沉聲喝道，“你這狗奴才沒見楚將軍手腳帶著鐐銬難行嗎？”

    “哦，是灑家的不是。”衛公公對於出生平庸的李庚，卻一點也不怕，得意洋洋回道，“一時忘了楚將軍如今是待罪之身，沒注意到他身上的鐐銬。”

    “你！”李庚氣得不輕，他也沒料到楚衡會受到如此待遇，正要衝上前去教訓衛公公一頓，

    楚衡卻一把拉住了他，咬牙回道，“跟他計較，也隻是降低了自己身份。”

    李庚跟他多年兄弟，他又怎麽能讓他此刻替自己出頭？自己是否能保住性命都尚未可知。

    李庚自然也知道楚衡有自己的顧慮，半晌才將心頭的怒火強咽了下去，冷眼橫了衛公公一眼，帶著楚衡跟在他身後前去天牢。

    他們進了天牢，才發現楚玉是被關在最底下一層。

    獄卒拿著鑰匙打開一層又一層的鎖鏈時，楚衡的臉色卻越來越差。

    天牢底層，素來關的都是不可饒恕而又危險無比的重犯，自他知道有這一層，就沒記得關過人，鳳允恭竟然把楚玉關在了這一層！

    打開最後一道門，才發現裏麵不過是獄卒休息的地方，楚玉還關在更深的地方。

    他們進去的瞬間，裏頭正有一個獄卒，收拾著一條長鞭，動作很慢很慢，將長鞭掛上滿是刑具的架子上時，甚至伸出手去，充滿憐愛地輕撫了兩下。

    而有人進來，他也隻當做沒有聽見，繼續幹著手中的事。

    楚衡隻是瞄了他一眼，因為著急去看楚玉，便沒多在意，李庚卻始終盯著他看著，望著他的動作，身上不由自主起了層雞皮疙瘩。

    這人乍一看，就感覺相當陰冷，不像是個正常人。

    恰好他收拾完了刑具，轉身的瞬間，目光和李庚對上了。

    原來是個獨眼龍，一張臉上長滿了癩瘡，不知生的是什麽東西，他看見李庚看他，嘿嘿笑了兩聲，便慢慢走了出去。

    李庚目光始終沒離開他，等他走遠了，才走到楚衡身後，低聲問已經解下鎖鏈的獄卒道，“剛剛那人是誰？”

    獄卒伸手推開最後一道鐵門，朝楚衡道，“進去吧，衛公公說了一刻鍾的時間，別讓我們難做。”

    說完，推了楚衡一把，又重新鎖上鐵門，才扭頭朝李庚回道，“剛剛出去那個啊？”

    “對。”

    “那個是應天府的仵作王癩子，前兩日幾位大人把楚玉押送到這裏來時，親自吩咐了，要讓他每日都過來給楚玉上刑，說楚玉嘴硬，一定要叫他親口承認自己的罪孽，不然死刑簿上不好登記死因。”

    “每日都上刑？”李庚吃驚地回道，“為何要叫王癩子來？”

    “是啊。”

    獄卒笑了笑回道，“說實話，就是喊我們給楚玉上刑，我們也不敢下手太重，怎麽著他這件案子還沒有定論，他之前可是左相呢！”

    “這王癩子說是仵作，實際上仵作的活都是謝老爹出去做，王癩子就是負責給嘴硬的犯人上刑，還有解屍的，在這臨安城一片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沒有一個人能比他上刑更狠，犯人到了他手上，哪怕是個啞巴，也能張口說話。”

    “李將軍不要覺得小人說話誇張，去年確實有個裝啞巴的被他折磨到開口說話，你看看身後這一套刑具，都是他自己親手改造過的！就看這鞭子，上麵全是一根根的倒刺，這一鞭子下去，不抽得你皮開肉綻？要是刺斷在你肉裏，那可真就是痛不欲生了。”

    李庚上前看了眼，那鞭子上頭，果然是一根根細如毛發的鋼刺，長半寸不到，不知怎麽弄上去的，雖然硬，卻也能輕易折斷。

    他見那上頭，甚至還帶著血，定是楚玉身上的。

    “李將軍，咱們都是奉命行事的，你知道違抗命令的後果，小人也就跟你多說兩句了。”

    “小人看著楚玉被打得那樣，也是不忍，可刑部的幾個大人，早就下了狠話！若是以後楚玉能活下來，還請他放咱們底下的人一條活路，這也不是咱們自願要做的，不做的話，倒黴的可就是一群人！”

    李庚看著那一樣樣改造過的刑具，始終都沒有吭聲。

    鳳允恭不管，刑部的人自然猖狂，而且折磨楚玉，也有正當理由，之前定是有什麽過節。

    他自身不過是個將軍，家世並不顯赫，之前家中不過都是些小官小吏，到了他，才能光宗耀祖做了個從三品大將軍，還是靠著楚玉和楚衡兩人撐了一把。

    楚家的恩情，他自然不敢忘，可是他沒有人撐腰，想要跟刑部那些人相鬥，也不過是癡心妄想。

    他想了許久，從身上掏出兩錠銀子來，悄悄塞到獄卒手裏。

    獄卒見狀，慌忙要把銀子還給他，“李將軍，你這可是叫我難做呢！我可幫不了什麽！”

    “並不是要你幫什麽大忙。”李庚低聲回道，“你記得每日給楚大人送熱飯進來，不要是冷的，他若是哪天傷得重了，麻煩你給他擦擦臉，傷重的地方給他上一點藥便行了。”

    獄卒猶豫了一下，見李庚硬是把銀子往他懷裏塞，也就半推半就收下了，“那好吧，給他送口熱飯倒是可以，其餘的小人可管不了。”

    “麻煩了。”李庚朝他勉強提了提嘴角，“還請其他兄弟不要難為楚相，我們做兵做官差衙役的，自是一支，以後你們若是有什麽需要，我也自當會盡力幫忙去做。”

    “李將軍和楚大將軍都是好人，我們知道。”

    那獄卒訕訕回道，正要繼續說下去，卻聽得裏麵忽然傳來楚玉一聲厲喝，“起來！”

    顯然帶了憤怒和幾分責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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