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雲真看了眼天上的豔陽，想了想，還是從袖中猶豫地摸出那個琉璃瓶，倒出裏頭半透明的藥丸，咬牙吞了進去。

    沒有什麽怪味道，隻是有點像割草機割過草坪，太陽曬得草地散發出的那種味道。

    似乎是一會會兒的功夫，太陽便升上了正空。

    她忽然覺得兩個腮幫子有些發酸，忍不住伸手去摸了兩下，並沒有什麽異常，可隻覺得像是長時間嚼了什麽難嚼的東西，越來越酸，下邊的一排牙床根部，也在發脹。

    這便是要長出魚鰓的前兆嗎？雲真忽然有些慌了，有些坐立不安，放下魚竿站起身來，朝後麵走了幾步。

    已經到了鳳雲如跟她約定好的時間，鳳雲如說，這個時間，她會引走龍神衛，隻要碧水一出現，她隨時都能跟著離開。

    越接近午時，她越是覺得焦躁，在原地來回走了幾遍。

    “雲真……”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背後的河裏傳來碧水的聲音。

    雲真扭頭朝他看了眼，低聲回道，“再等等，我再看看那些龍神衛在不在周圍。”

    碧水沒吭聲，無聲地潛進了水裏，等著雲真下來。

    其實雲真是覺得，今早她還有幾句話沒有告訴鳳雲如，她還沒有向她說，自己已經原諒她了，也沒有說，那些對她做出的過分的事，是她不對，是她太衝動了。

    她想到她當著鳳雲如的麵摔碎的那隻紅玉髓，現在隻覺得懊惱不已，那是鳳雲如戴了三十年的東西，就那麽給她摔了。

    因為她的自尊心，和莫名其妙的尷尬感，道歉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幾個人影朝她這個方向走來，隱隱約約的，隻能看見頭頂和頭發，可以看得見最前麵一個頭上戴著一個雕著龍飾的金環，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那是鳳允恭用的東西，他怎麽來了？

    她心裏更加亂，慢慢朝後退了一小步，怔怔地望著他們繞過曲折的小徑，朝自己這邊走過來。

    “皇上，你便讓她自己靜靜吧。”她聽到鳳雲如的聲音如此道。

    “朕是怕她一時想不開，宮人說，她今早是濕淋淋地回去的，朕就是想問問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朕昨晚就不該告訴她侯清曉自殺那件事！她本就心情不舒暢，整日裏待在河邊垂釣，卻什麽都釣不上來，朕早就應該發覺她的異常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過拐角，露出身形。

    雲真看見鳳雲如拉著鳳允恭的一隻胳膊，似乎在阻撓他。

    鳳允恭轉過拐角，見雲真站在河岸邊，看著他們這裏，臉上隨即擠出一絲笑來，“雲真，你願意跟朕一起在禦花園裏走走，說會兒話嗎？”

    距離不遠不近，雲真兩隻手在衣袖中攪著，又往後退了一小步。

    “跳下來！當著他的麵跳下來，鳳允恭親自看著你跳河，親眼看到的，總比別人口中傳出的消息更加真實。”碧水聽到岸上鳳允恭的聲音，又浮出水麵，在她身後低聲道。

    雲真心跳得更加快。

    原本鳳雲如的計劃就是，她離開之後，假傳她是自殺，現在當著鳳允恭的麵跳下來，將計就計，並無不可。

    “你在猶豫什麽呢？”碧水越發的心急，“他現在已經在懷疑你了，不然以後沒機會了！”

    雲真又往後退了一步，踩上了河沿鬆軟的泥土。

    鳳允恭似乎察覺出了不對，隨即加快腳步，要朝她這裏走來。

    “皇上！有刺客！”鳳雲如見無法再拖，忽然指著旁邊的一個方向，驚叫起來，“保護皇上！有刺客！”

    即便是赫連錦走了，宮中還是人心惶惶，傳說赫連錦還躲在皇城底下的某條暗道裏，就等著有朝一日出來殺人，刺殺鳳允恭。

    鳳雲如這麽一叫，所有人都慌了，亂作一團。

    雲真知道她說的是假的，知道此時沒有辦法再猶豫了，閉著眼睛往後一仰，摔進河裏，她沒入河水中的一瞬間，朝著鳳雲如她們的方向叫了一聲，“娘！來生再見！”

    喊完這句，毫不猶豫地沉入河底，她看見鳳雲如回過頭來看了她最後一眼，眼底有著不舍，更多的卻是安寧與解脫。

    這一別，或許真的是來生才能相見了，鳳雲如不知道她要去哪，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裏。

    她禁不住歎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的兩腮在動，伸手一摸，竟然真的長出了兩片魚鰓。

    “走！”碧水不給她回味的機會，一手拉住她，往遠處遊去，雙腿一擺，便遊出了幾十米。

    雲真還有些不舍，抬頭望跳下的那個方向看去，見已經有人跳了下來要救她。

    “看什麽呢？走！”碧水扭頭見她還在看身後，忍不住罵道。

    雙腿一擺，又帶著雲真往前遊動了好長一段距離，身後的人影，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既然做下了離開的決定，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遊到禦花園靠近地底龍脈的那一段，驟然覺得水溫變高了一些，雲真忽然拉住他道，“你等一等！容我脫掉一件衣服！”

    碧水鬆開她，看著她脫掉自己的外衫，又從身上掏出兩根幹幹淨淨的豬腿骨，扔在原處。

    “好計謀。”碧水看著慢慢圍過來的一群紅鯉魚，笑道，“這樣就能造成你被河裏的東西吃了的假象，是嗎？”

    “我娘教我的。”雲真神色淡淡回道，擺動了一下雙腿，朝碧水遊了過來，“她會處理好後麵的事。”

    碧水挑了挑眉，沒回答，帶著雲真往遠處遊去。

    遊了大約幾分鍾的時間，頭頂漸漸暗了下來，雲真知道是到了禦花園長河的盡頭，水比之前深了許多。

    碧水忽然指著前麵一處道，“那裏就是我這兩日歇息的一處水洞，我們先在那裏休息一會兒，過了那個水洞，前麵的溫度可就比這裏低上許多了，你忍一忍，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

    雲真沒有吭聲，隻是盯著那個方向，跟著碧水一塊遊到水洞前。

    這應該是當初修建皇城時，從外頭引水進人工河道時鑿出的一個人工洞，裏麵有一個沒有水的空間，碧水帶著她浮了上去，坐在洞口處，歇息了一會兒。

    兩人都沒有說話，臨到走時，碧水忽然開口，輕聲問她道，“會後悔嗎？跟著我離開。”

    雲真聽著潺潺的水聲，看著河水倒著灌入的那個小漩渦，無聲地搖了搖頭。

    “如果現在後悔，還有機會再回頭。”碧水又道。

    雲真暗忖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她不想留在宮裏，不想一輩子被囚禁在那裏，所以她絕不會回頭，不舍肯定是有的，可她想走的yu望，遠勝於不舍。

    “走吧，不然等他們搜到這裏來，就走不了了。”她低著頭輕聲道，先碧水一步，縱身跳進水裏，逆流朝著那個漩渦吃力地遊了過去。

    碧水緊跟著她跳下，眨眼功夫遊到她身後，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際，迅速帶著雲真朝那個漩渦衝了過去。

    就像是搭乘著一隻快艇一般，那強勁的水流打在她臉上，痛得她忍不住驚叫了一聲，然而聲音剛落下，便覺得壓力驟然消失了，周遭河水的溫度，也猛地降了下來。

    雖然冷，可這讓她忽然有一種終於解開束縛的爽感，非常非常的爽，讓她恨不得狂吼一聲來抒發自己內心的激動。

    “你可能會覺得這水冷的刺骨，可對外於我來說，剛剛好，自己遊吧，自己遊身上還能暖和一些，不然我帶著你，半個時辰之後你肯定死了。”

    碧水扭頭朝她道，輕笑了兩聲，鬆開手，麵朝著她，輕輕鬆鬆地倒遊著，就像是一隻魚。

    “你這些天一直都在那個水洞裏等著嗎？”雲真望著他，抿唇笑道。

    “不，那邊禦花園河水的溫度對於我來說太高了，如果我一直待在那裏，會被煮熟的。”碧水撇著嘴無奈地回道，“隻要碰到高於你們人類體溫的東西，我都會被燙出水泡。”

    果然他們半人半魚的種族，跟人類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碧水回答完她的話，便扭頭，自己慢慢悠悠在前頭遊著，時不時地捧起一條魚抓在手心裏，幾秒之後又鬆開了它們。

    她覺得碧水是在跟這些魚對話，因為她看見他側臉的同時，他的嘴在動，但是沒有發出聲音。

    沒有表，不在岸上，雲真也不知道自己遊了多久，從剛開始凍得幾乎伸展不開手腳，漸漸地適應了水的溫度，也不覺得那麽冷了。

    就在這時，雲真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

    碧水每遊一段路，都會捧起一隻魚跟它對話，似乎在打探著什麽消息。

    這次反複多次以後，她終於忍不住，朝碧水輕聲問道，“你在跟這些魚說什麽呢？”

    她覺得自己似乎太過於信任他了，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不過跟碧水見過幾次麵，僅憑一個可能是隨意捏造的預言，就對她這麽好，不得不讓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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