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章二十三 榮辱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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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三榮辱莊夢
越州。
濯纓齋。
綿延春雨已下了數日,清澈的雨水順著黛瓦屋簷淅瀝落下,落在窗前經冬的青竹之上,葉葉聲聲擾人心緒。
而此時濯纓齋的書房之中,一年過五旬的老者卻是絲毫不為這惹人愁緒的春雨分神。
他一身靛色絲袍,腰係素帶,膚色泛白,眉修目長,此時正提筆專心書寫明日便要快馬送入汴京的奏疏。
一時之間,濯纓齋中,唯聞青竹落雨、墨染宣箋之聲。
正得此時,卻聽得一串急促腳步從外而來,卻是一個書童打著傘一路穿過院子,直接進了書齋。
一直靜心撰寫奏疏的老者聽聞書童進來,抬起了頭,目光中帶了幾分興致,問道:“頤桐,可買回來了?”
那名喚頤桐的書童卻是麵露難色,作揖道:“大人,小人問遍了城中所有書局,都說這兩個月來印坊卻是從未刊印發行過最新的《滄浪堂文稿》。”
老者聞言,卻不由皺眉,放下了手中的筆,站起了身踱到床下,思忖片刻,道:“往日裏,都是每月便有一篇文章刊印流傳,如何此次,竟是接連三月都杳無音訊?”
頤桐恭敬回道:“小人亦曾向各個書局掌櫃詢問,到有三家書局的掌櫃同小人言道,這《滄浪堂文稿》三載以來,素來是每月月末,最先交付陝州明德書局付印。而明德書局如今卻有三月未曾受到滄浪堂主人的手稿了。”
老者覽閱《滄浪堂文稿》已久,素知此稿是由陝州明德書局流出,聽聞頤桐解釋,沉吟良久,言語中帶了半分憂慮,“停稿三月,卻不知這位滄浪堂主人卻是所為何事?”
頤桐知道自家大人自從三年前看了數篇《滄浪堂文稿》,拍案稱絕之際,便對這文稿起了極大的興致。每月月末都要遣他去書局購買複之刊印的最新文稿。如今見自家大人憂慮,不由心中暗自腹誹歎息:這什麽滄浪堂主人當真古怪。旁人刊印文集,都是整理齊全,整本刊印。唯有這難纏的滄浪堂主人,卻偏偏一篇篇刊印,一月一篇,也不知猴年馬月方能出完,當真把人的胃口調得如百爪撓心、寢食不安。
就在此時,忽聽得院中門處又有一仆從進來,提高聲音道:“大人,大人!汴京有旨意,問您前堂接旨呢!”
老者聞言一怔,隨即一震衣袖,昂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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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賴於賢臣,牧巡一方,納宣忠力,故特複越州知州範仲淹天章閣待製,授長定軍路節度使,全知長定軍路事,卿欽服予命,益厲乃誠……”
送走了宣旨的內官,年過五旬的範仲淹看著這一旨委任,如川的眉間和眼角的深紋泄露出歲月的滄桑痕跡。
他一生宦海沉浮,幾起幾落,早知榮辱莊夢。當初朝中景祐黨爭洶湧紛擾,他卻始終秉持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之意,最終落得貶謫越州。
如今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紀,本以為此生宦海已了,卻不承想,今日一朝九重召旨,卻是將他一介儒冠文臣推上了戍邊武職。
朝廷如今雖然尚未明發詔令,但是近些時日已有傳言,北疆西線不穩,傳聞長定軍近期必有大動。更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有消息言及長定關守將盧承肅已然戰死。如今禁中發來的這一紙任命,儼然便是將這些傳言全數認下了。
而與這一紙明詔一同而來的密詔裏,卻令久經大風大浪的他亦是觸目驚心:正月初四西夏於落沙穀偷襲將軍盧承肅,後擊長定援軍於雙鳳嶺。正月初五,西夏八萬鐵騎兵臨長定關下。長定軍力戰據守關城三十三日,後與雁門關軍內外夾擊破西夏敵兵餘城下。然經此一役,長定關軍餘者不足五千,馬刀、箭矢全數告罄。
“大人……大人?”,頤桐看著自家大人接完旨意後久久不語,不由輕聲道,“這旨意,您真的接了?”
真的接了麽?範仲淹心中一歎。朝中武將已有多年青黃不接,昔年轟轟烈烈的楊家如今隻餘楊文廣一人。狄青雖為帥才,可惜出身刺配流犯,文墨不通,沙場勇武過人,眼光謀略不足。如今盧承肅戰死,這千裏北疆眼見著便是垮去三分之一。
那一瞬間,明明已是知天命榮辱的年歲,心卻忽然跳得愈發急速了起來。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無論是知天命還是近古稀,哪怕曆盡宦海險惡、世道炎涼,一顆赤子之心卻終是永生不死。
範仲淹苦笑,“頤桐,去同夫人與管家說,準備收拾行裝吧。”
寶元二年,左遷越州知州的範仲淹得起複,複天章閣待製,授長定軍路節度使,鎮守戰火尚未全熄的長定關。
已經年過五十的他,春寒料峭中,孤襟出陽關。
收到範仲淹接旨的謝表之時,正與中書省的參政知事們的為了北疆軍事一籌莫展的皇帝趙禎一聲長歎,卻聽座下自己的肱骨之臣中不知是誰慨然感歎:“但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範希文真社稷純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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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囚車裏的雲川翻著手中的《戴幼公集》,嘴裏啃著一塊蜜汁肉脯,嗤之以鼻道:“哼,酸儒謬論!幸好這種人沒真去帶兵打仗,否則簡直就是坑國坑家坑將士!”說著將手中的詩集往一旁策馬而行的展昭麵前一扔,“展大人,勞煩您買點靠譜的書行不?這種晦氣的詩讀了簡直讓人惱火!”
展昭一手接住被雲川扔出來的詩集,萬般無奈的看著在囚車裏躺得毫無規矩的雲川。
他押解過欽犯無數,可能把囚車坐得這般舒適自、彷如金車玉輦的,他委實是第一回見到。
說來那囚車也不過比平常的略寬敞一些,而他擔憂她重傷未愈,此時天氣寒涼,便添了幾床厚實的棉被與她。而章逄則在諸人臨行之前,塞給了雲川整整兩摞書冊及一整包吃食。
此事說來,律法上確實沒有明文禁止被押送的欽犯車裏不能有書籍或者吃食,是以開封諸人雖覺驚訝倒也並未插手。
結果,接下來整整一路,開封府諸人策馬趕路俱是風塵仆仆、疲色顯然,而雲川這個被押送的欽犯,卻舒舒服服的往鋪著厚實鬆軟的被子的囚車裏的一躺,兩隻腳往木欄上一搭,一手吃著蜜釀的肉幹,一手翻著章逄私藏的書冊。常常邊看,她還一邊拍手叫絕。
有一次展昭終於沒耐住好奇,在張龍等人慫恿而期待的目光下,湊上前去想要弄明白雲川到底是在看什麽書,看得如此興高采烈。他趁雲川沒注意,果斷使出了師門絕學,手法如電的從囚車的角落那一摞書裏摸出一本,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見封皮之上兩個大字:《禮》。
展昭一滯,看了看囚車裏懶在被子上翹著二郎腿看書看得入迷的雲川,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書名,隻覺自己牙都快跟著頭一並疼起來了。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隨手將那本書翻開第一頁,但見那封皮之下又是一頁封皮,卻是上書《風月神劍》。
盯著那暗度陳倉、別有洞天的書冊,展昭:“…………”
《五經正義》、《論語集解》、《春秋穀梁傳》等等傳世經典的封皮下,包著的是《風月神劍》、《玉樓韻事》、《天香三俠》一係市麵上罕見的豔俗話本,儼然就是豔俗話本的一整套珍藏套裝了。
被押解的欽犯慵懶愜意的躺在車裏,一手啃著香氣誘人的肉鋪,一手看著珍藏豔俗話本,展昭覺得自己實在是該當做點什麽,否則開封府的體統隻怕不保。
被子是不能收沒的,怕她真著了寒涼生病。吃食也是不能收沒的,她外傷想要痊愈則需保障飲食。書若是沒收了……展昭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認識到,若是沒有書占據她的時間的話,隻怕就憑她那難纏性子和充沛精力,必定一天十二個時辰要攪得他雞犬不寧。
於是,在顛來倒去思索了整整一日以後,雲川囚車裏麵的東西不僅一樣沒少,還多出來了一摞展護衛買來的新書。
《論語》、《孟子》、《尚書》、《春秋》……不同於雲川暗度陳倉的花招,展護衛買來的東西,書如其人、表裏如一。
自知鬥是鬥不過千種花樣手段的她的,展護衛決定以聖人之道勸學向善。
雲川也十分給展護衛麵子,高高興興的收了書,當即號稱要與聖人夢中相談,於是摞成一摞,塞到腦袋底下當枕頭睡大覺去了。
然而展大人素來不屈不撓,第二日又買來了《杜工部集》、《白氏長慶集》、《王右丞集》等先賢詩文。
雲川在他的目光下十分為難的拎起一本,果然沒看幾頁,就一本書直接扔到展護衛身上。
展昭歎了口氣,道:“‘但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戴公此等慷慨豪邁之語,如何能是‘酸儒謬論’?”
雲川‘哼’了一聲,“展大人,帶兵打仗,該想的是怎麽贏,而不是怎麽死。該操心的是怎麽讓手下士卒衣錦還鄉,而不是怎麽老死邊關。殊不知人家班超原話是‘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這才是普通將士心中所想。”
展昭聞言,若有所思,半晌微微點了點頭,卻道:“雁回此言卻也有理。普通將士,家中上有高堂父母,下有弱妻稚子,說是‘但願生入玉門關’確實不假。身為將帥,若毫不顧念士卒所思所願,必然難以服眾。戰死沙場者易,全同袍將士者難。”
雲川點頭:“沙場之上,能讓幾萬人出征就幾萬人回,這才是千古名將。”
兩人正說著,就聽見前方官道上傳來一陣快馬疾馳之聲,展昭定睛看去,竟是一人一身大內侍衛服色,直直奔向開封府眾人。開封府一行車隊猛然一停,懶洋洋的躺在被子裏的雲川一個猝不及防,連人帶書向前跌滾成一團,好不狼狽。待她頭上頂著幾塊肉鋪從一摞豔俗話本和儒學經典的書堆裏爬出來,就看見前方遠遠一坐巨大城池,卻是汴京開封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雲川開啟花樣作死新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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