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南宮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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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楓望著她們逃跑似的背影搖了搖頭,回首笑道:“你這惡名算是出去了,不知公子爺還敢不敢娶你。”
顧雨濃心底泛起一股暖意,楊楓真是細心,看她不開心這是在逗她呢,她卸下一身戒備道:“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今天大家都累了,這上水苑地方倒不小,你們各自找地方吧,休息一會兒再用飯。”
龍虎衛相繼散去,顧雨濃扶著傅玉步入主屋。沒一會兒,男仆搬來浴桶,婢女們送來一桶桶的熱水。各龍虎衛的房間也送去盥洗物件,倒也周到。
顧雨濃摒退婢女,將傅玉拉至浴桶前,傅玉仿佛很喜歡她,一個勁的捏她的臉頰,像習慣了一般。顧雨濃心酸的想:或許在南宮瑩藍很小的時候,她便是這麽疼愛她的吧。
她耐心的哄著傅玉將那像破布一般的衣服褪去扔在地上,然後扶著她慢慢跨入浴桶。但傅玉仍是死死的抓著那塊黑饅頭不放,左右沒有辦法,顧雨濃隻好哄她道:“放下饅頭,先洗澡,如果你乖乖聽話待會兒就有點心吃。”
傅玉聽到吃點心,雙目放光,她立刻將手中的黑饅頭拋在地上,並將那髒兮兮的小臉湊過來道:“親親,親親。”
顧雨濃圓睜著雙目,呆呆問道:“為什麽親親?”
傅玉撓了撓亂篷篷的頭發傻傻一笑道:“不是每次吃點心都要親親嗎?”
聽到這話顧雨濃手中的皂角“啪”的一聲掉在地上,這一瞬間疑惑與震驚充斥著她的大腦,她有點消化不了這個信息。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她伸出顫抖的手緩緩伸入溫熱的水中,掌心貼在傅玉的小腹之上。
不!不!顧雨濃不住的搖頭,她抽回手失神的跌坐在地上,任地麵上的水漬浸濕衣裙。先前還紅潤的小臉現在蒼白的嚇人,她不敢置信的望著仍是一臉天真傻傻玩著水的傅玉,難過的吞了口口水,她現在好想滅了南宮府所有人!所有!
眼前這個蓬頭垢麵玩著洗澡水的女人,她到底經曆了什麽?才三十二歲的她在這十多年的囚禁中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顧雨濃捂著自己的嘴泣不成聲,那淚成串的滴下來,消失在地麵上的水漬中。她為傅玉感到不平與不值,一個女人華麗的青春被無聲而殘忍的葬送,傅玉現在這樣活著不僅沒有任何尊嚴,更不要說意識與信念,她一直都像"ji nv"一樣被折磨著。
現在顧雨濃終於明白為什麽南宮少陽催促她來魯國,如果傅玉的肚子大了,那麽所有人都會發現,到時候這個可憐的女人隻有被無情的處死,南宮少陽究竟是如何發現的呢?
“你怎麽了?”傅玉見到顧雨濃哭泣,好奇的發問。
顧雨濃吸吸鼻子站起身來,緩緩伸出手摸著傅玉的亂發,心痛的道:“沒事,以後不用親親你也會有吃不完的點心!我保證!”
“真的嗎?”聽到這話傅玉雙目一亮。
顧雨濃重重的點著頭。
晚飯時分,南宮競備下豐盛的宴席,待所有的菜上齊後,就派人去請顧雨濃。直至天色黑下來她才拉著傅玉出來,一屋子的人都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心中真是將顧雨濃罵了個通透。
可當他們看到傅玉時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洗幹淨的傅玉與顧雨濃有七分像,隻是個頭稍矮一些,又特別的瘦。那雙大眼睛依然純真動人,她不再十指黑泥,不再惡臭難擋,那一頭草窩似的長發也變得烏黑順滑。時至今日很多人都沒有見過大夫人,這個女人對他們來說是禁忌也是迷,是不能提的。可他們不知道她竟然這麽漂亮!
為什麽顧雨濃不將傅玉的長發挽起來呢?反而像個未嫁女子一般披著。眾夫人小姐麵麵相覷,向南宮遠望去,平日裏意氣風發的他今日卻麵色灰敗。知道大家在看自己,南宮遠目不斜視,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如果傅玉沒瘋,她估計會比顧雨濃更恨自己吧!
顧雨濃也是,臉孔比白日裏更黑,這煞星又怎麽了?現在整個南宮府都圍著她轉,難道還不滿意嗎?龍虎衛亦暗自納悶,她們母女沐浴之前還是好好的,怎的沐浴後顧雨濃就沉著目光不說話了?
南宮府人口眾多,今夜直直坐了六桌,另有兩桌空著。顧雨濃見所有人都麵色不善,顯是憎恨她這個外人,嗬!顧雨濃怕過誰?她還有很多帳沒跟他們算呢?他們倒先給她下臉子了?等她找他們算帳的時候有他們哭的。
當下她也不理會,拉著傅玉坐了一桌,龍虎衛坐了一桌。傅玉看見食物伸手就抓,興奮得兩眼放光。顧雨濃心中既難過又憐惜,同時更加憤恨。她將桌上那些葷菜都推到傅玉麵前,將那些素的毫不猶豫的推到地上。不是她不懂得營養搭配,葷素兼顧,隻是希望傅玉在餓了十幾年後能吃一頓有肉的!
盤子劈裏啪啦的掉在地上,砸出了一片驚慌,讓原本壓抑的環境更加嚇人。顧雨濃看看四周冷冰冰的道:“你們餓了本宮的母親十多年,相信也攢了不少糧食吧,大家今天就多吃點,將這十幾年攢下的都吃了。本宮不說停,誰都不許停,開飯!”這兩個字剛落,兩旁的婢女就開始布菜,端茶,不住氣的忙和,好像停下來就會挨打似的。但仍是無法打破這一室令人窒息的寂靜。
南宮府上上下下心裏都不是個滋味,上好的菜肴嚼在口中也不知是什麽味。顧雨濃開口閉口都是本宮,明擺著以皇族的身份打壓南宮府。糟的是如今的南宮府與前些年相比真是差遠了,無論大小的官都想與他們南宮府分口食,一年到頭分送出去的銀兩是他們開銷的幾十倍。官越來越貪,百姓越來越窮,生意越來越難做。皇上對他們又是依賴又是忌憚,這樣的日子已經很難過了,若此時不忍,他朝顧雨濃若當真進了宮,南宮府的日子估計也到頭了。
隻是……這眼下就不好過啊,他們好辛苦的吃完一盤,婢女們又端上來一盤滿的。第一次,他們的飯吃得如此難以下咽。
顧雨濃摒退身旁的婢女,親自照料傅玉吃喝,為她擦嘴擦手,細心得像對待一個無知的孩童。一直以來傅玉都是孤單的、恐懼的、無知的,她不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麽,需要的是什麽,隻是一味的在黑暗中默默承受。她沒有死去也是因為她的無知,任何一個清醒的人都無法承受這麽多的折磨!顧雨濃的出現對她來說宛如寒冬中的暖爐,但是她不懂,隻是本能的去靠近她。母女親情的天性讓她對顧雨濃無一絲抗拒。
傅玉安心又滿足的吃飽喝足,便在顧雨濃的頭發上把玩那朵淡黃色的珠花,因為止不住心底的喜歡,終於摘下來往自己發上胡亂的插著。然而顧雨濃並未生氣,寵溺的任她在自己身上這裏拽拽那裏弄弄。
龍虎衛用完餐後無聲的坐在那裏喝著茶,隻有南宮一家那六桌仍一直吃著。忽然隻聽一個小女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哭聲也打破了他們內心苦苦壓抑的憤怒。一婦人站起身來抱著小孩便欲離去。
“站住!”
婦人聽到顧雨濃的怒喝無可奈何的折回來,放下懷中的孩子跪哭道:“娘娘,求您別讓孩子吃了,她才五歲,吃多了會出事的。”
顧雨濃一笑:“你這當娘的真是瞎說,本宮五歲的時候連飯都吃不飽,她分明還餓著,若你這娘當不好,本宮就將她送進宮裏去。”
“不要,我去喂,我去喂。”那婦人抽泣著將孩子抱回席間,孩子一直哇哇大哭,怎麽哄都不停歇。
這婦人二十出頭的模樣,長相俊秀,言行倒不似高門府第中那些潑婦。其實她本是街上“劉家年糕”的女兒,因為人長得美,總有無恥之徒前來調戲。十六歲那年,她被街上的流氓欺負,避無可避之時鑽進了南宮府九公子的馬車,好在避過一劫。可她卻避不開南宮府九公子的無邊魅力,便在這馬車上做了他的妾。後來便有了這個女兒。
這些年她也不知自己算不算過得好,以她的出身能嫁給老九已經是上天的眷顧了。老九對她也不壞,可不爭氣的肚子卻生了個女兒,上麵的幾位夫人也對她百般欺淩,如果不是還有這個孩子的支撐,她真不知怎麽在這南宮府中生存下去。
此時老九也在,見到妾室與女兒被欺,心中咽不下那口氣,怒道:“南宮瑩藍,你別他媽的給臉不要臉!”那妾室著急的搖搖頭,生怕丈夫因得罪皇家而獲罪。而另外幾位夫人見到老九竟然在這種時刻為這個女人而得罪顧雨濃,真是氣得不輕,她們就知道這個賤蹄子最會耍手段。
龍虎衛聽到那聲喝罵之時,齊齊站起來麵露殺伐之意。顧雨濃涼涼的道:“不想讓他們吃,那你吃啊!”老九聽到這話拍案而起,龍虎衛亦離開席位。一時半刻之間便劍拔弩張起來。
南宮老爺子凝著臉孔站起身來,堵了那九子的魯莽,道:“娘娘,傅玉這十幾年在南宮府可沒餓死,如今這上上下下再這樣吃下去可都要被撐死了,您高抬貴手。”
顧雨濃麵無表情的盯著南宮競。那是一種不屑,不屑爭辯,不屑解釋,甚至不屑於質問。可龍虎衛畢竟比較了解她,她這分明是動了殺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是嗎?那倒是,本宮也累了,都散吧。”說罷,她牽著傅玉同龍虎衛揚長而去,臨走時露出一個滿意的笑。
這一晚南宮府的人好多都吐了,他們第一次覺得那些山珍海味竟是那麽惡心的東西。京城裏最有名的大夫被挖起來,火急火燎的去南宮府就診。挨個檢查後大夫發現他們個個腸胃疼痛,難以消化食物。心中不禁哀歎:這大戶人家竟如此不懂得養生,有錢也不是這樣折騰的,吃完都是要趕著去投胎嗎?
心裏這麽想,可他不敢說,仍是不敢怠慢的開了幾十副藥,下人們全體出動,又是抓藥又是熬藥,直直折騰到四更天。若大的南宮府遠遠望去燈火通明,就像在辦喜事似的,隻有上水苑那邊方有一絲安寧,也隻有傅玉一個人睡了個香甜的好覺!
第二日,折騰了一夜的南宮府還處於沉寂中,上水苑那邊便有了動靜。
傅玉早早起床,穿著顧雨濃的衣裙轉圈玩,下人們也小心翼翼的伺侯著,又是淨臉又是早飯,樣樣不馬虎。
顧雨濃一夜無眠,顯得有些疲憊。昨日天氣陰沉,今日果真下了雪,推開屋門隻見那地上屋頂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如此銀裝素裹之下,那院中的梅樹倒顯得應景極了,因為那枝頭上開出了不少花骨朵。
顧雨濃挑出一件淡藍色鬥篷為傅玉披上,林逸已按照她的意思去集合府中所有下人,現在應該都到齊了。她吸一口氣,看看開心的傅玉,道:“咱們去花園看雪好嗎?”
傅玉憨憨一笑,道:“好啊,看雪,看雪。咱們去看雪。”
她拉著傅玉來到花園果然見到男仆婢女老媽子站了一大堆,管家在一旁哭喪著臉,活像要上斷頭台一樣,與這幽雅靜美的雪景一點都不相襯。大片的雪花撲簌簌地落下,將花園中不知是什麽樹的枝壓低了頭,隻聽“哢嚓”一聲,那節樹枝應聲落在結冰的湖麵上,大雪會讓樹在來年生長得更加茂盛,卻結束了枝對春的渴望。
顧雨濃可悲的一笑,上天要將這世間的肮髒給掩埋,可她偏偏就要將它們挖出來。林逸尋來兩把輕盈的油傘,一把交給顧雨濃,一把自己打開為傅玉撐著。
顧雨濃環顧一眾,冷冰冰的道:“都到了吧,如果有遺漏的,本宮就命人將他亂棍打死。”
一眾下人垂首而立默不作聲,那些曾經欺負過南宮瑩藍與傅玉的婢女老婆子抖得跟篩糠一般。隻聽顧雨濃又道:“婢女婆子都站在一邊好好瞧著,男仆站中間。”
下人們果然很快男女分別站著,婢女們低著頭相互依偎在一起,她們總覺著不踏實,仿佛要發生什麽事似的。中間是幾十個男仆,幾十個護院,以年輕者居多。
顧雨濃撐著油傘轉了一圈,再次回到傅玉身邊時,陳初與白旋各端著兩盤點心走來。傅玉見到花花綠綠的點心,高興的呼叫起來。顧雨濃拉著她道:“先別吃,今日的點心很多,你絕對吃不完的。乖,平日裏誰給你吃點心,你也拿給他一塊。”
傅玉跺腳不依,噘著嘴道:“不要,這些都是我的。”
顧雨濃耐心的哄她道:“聽話,去吧,如果你乖,我就讓白旋再拿兩盤點心來。”
得到保證傅玉才放下心,她在盤中挑了塊綠豆糕跑到一青衣男子麵前道:“那,今日我給你吃點心,我有很多哦。”
那青衣男子並沒有接著綠豆糕,隻是深深的埋著頭,耳根處一陣紅一陣白。傅玉正納悶他為何不搭理自己,卻被陳初拉著去了,邊走邊道:“我的點心,我的點心。”陳初回過身來為她帶上一盤梨花糕。
待傅玉離開後,顧雨濃站在人堆人肆無忌憚的大笑,笑得一幹下人忐忑不安,如芒在背。隻有管家一動不動,麵如死灰,他在大雪中變成了一尊愁容滿麵的雕塑。
笑過之後,顧雨濃舉起白旋的鞭子向地上猛力甩去,那清脆的鞭聲讓所有人嚇了一大跳。唯有那青衣男子“撲通”一聲跪在鋪滿雪花的地麵上,他的頭仍是垂著。
顧雨濃提著鞭子踱至他身旁,其他人自動向兩旁躲去。是的,他們很害怕,今天這一出是針對他們下人的,主子南宮遠--南宮瑩藍的親生爹--都挨打了,她們有僥幸嗎?如果這位大小姐要下手,他們也隻有白挨的份了。
其中一個婆子是負責給傅玉送吃食的,姓薑,且不說她自己好吃懶做,還有一頓沒一頓的苛責這位大夫人。單是南宮瑩藍進宮前就挨過她好幾頓打,她可不指望這位大小姐會忘記。如今她貴為皇妃,又將一眾下人聚在這裏,卻是不知要如何對付自己了。隻嚇得這薑婆子麵色蒼白,嘴唇黑紫,活像偷吃了砒霜一般,那樣子仿佛睜眼閉眼間就要升天似的。
顧雨濃見這青衣男子並不害怕,不知他是不是故作鎮定。於是左手撩著披風一角彎腰在他耳畔低語:“想到會有今日嗎?估計沒有吧。不妨告訴你個好消息,可這消息對我來說卻並不好。她懷孕了,四個多月。”
那青衣男子一怔,他猛然抬起頭來,目光中浮現出初為人父的無限喜悅,連緊握的雙拳都在微微顫抖,她懷孕了!她懷孕了?她真的懷孕了!
顧雨濃見他這副樣子感到紮眼得很,不禁道:“不過你看不到了。”
那男子道:“大小姐大發慈悲,留我一條性命,讓我照顧她們母子,她是我的一切,我會好好待她的。”他的目光中滿溢著祈求與祈盼,隻見他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模樣端正,雙目有神,若仔細穿著,絕不像個家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