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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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宜帶著永福朝內殿而去,留下華歆和淩奕由一個內監領著,循著來路向東門而去,一路之上,那小內監都苦著一張臉,左看看右看看,頗為不安的樣子。兩人見了也隻是裝作不知,並沒有開口說什麽。淩奕當過帝尊,自然清楚這東門小道之內發生的事情,因此第一次入宮永福領著他自東門進宮之時,他便了解了永福的用意,也如他所願地做出不適的模樣。

    隻是……

    淩奕看著走在身側的華歆,皺了皺眉頭,華歆這般不適的模樣,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呢?

    華歆並不知曉這東門小道的事情,就算它不是什麽辛秘,但卻不是一般人會特意去打聽的,況且當年大齊太祖逼宮上位,也一直為大齊皇族所避諱。在這皇宮之中,這東門小道已然成為眾人的一個不宣之秘——不曾被宣之於口,卻始終為人所忌諱。

    一行人沒走多久便看到了來時所乘坐的轎攆,兩人依次上攆,由內監們抬著出了禁宮,再循著東門小道到了東門,最後上了馬車自東門而出,向著淩陽侯府而去。

    自皇宮東門到淩陽侯府,要經過慶隆街的東街然後拐入安南街,再走一段,便能看到淩陽侯府所在的安吉街的街口了。淩陽侯府所在的,是京城的達官貴人們所在的城東,這裏的街道寬廣,但卻少見人聲。既是貴人,自然都是有些自持身份的,他們不喜出門,也不愛互相走動。同城西的車水馬龍,摩肩擦踵不同,城東的街道上,最多的是馬車,很少能在街上看到行人。這也是正常的,下人們出門從來不走正門,而主子們出門,向來都是有馬車的。

    而一到夜幕降臨,這城東的街道上便更加寂靜了。也許一道道緊閉的大門之內,整個府邸都燈火通明,歌舞升平,但是就街道而言,卻隻有府門上掛著的那兩盞燈籠所照出來的一片暈黃的路麵,顯得清冷而靜默。

    馬蹄下的鐵掌和車轅在青石板鋪就的路麵上發出有規律的聲音,馬車之內,華歆斜靠在軟榻之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淩奕左手輕輕握著他的右手,另外一隻手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大腿,他的目光透過窗欞看向不知名的遠方,卻像是在想些什麽,任由街道兩旁的景象在自己麵前閃過,不置一語。

    終於,馬車到了安南街的街尾,再向右拐,便是安吉街了。淩奕看著車外街道兩側高懸的街燈,突然勾起一抹微笑。像是回應他的笑容一般,身側的華歆慢慢靠了過來,淩奕將一路之上輕握著他右手的手鬆了開來,抬手輕輕摟住了他靠過來的身。

    馬車,拐彎了。

    剛剛步入安南街,駕車的小內監便感覺到了不對勁。整條街道的景象除了已然由白日變成了黑夜之外,同他幾個時辰之前來接淩陽侯府世子的時候無不同,但是,卻是過於安靜了。此時正是盛夏,不說其他,京城之中的蟬鳴之聲無處不在,即便是在皇宮之中,亦不絕於耳。

    而現在,這安南街上,莫說人聲,卻連蟲鳴之聲都不複所聞。

    那小內監緊了緊手上的馬鞭,咽了咽口水,他想起在東門等待之時,那條通往禁宮之內的小道之上傳來的嗚咽的風聲,帶著經年不曾散去的寒意和不知名狀的怨念,在那幽黑陰冷的小道之內徘徊著。他朝左右看了看,而後定了定心神,輕輕拉了拉車繩,嘴中輕呼道:“駕……”

    然而拉車的馬兒像是被什麽驚擾了一般,隻在原地不停地刨動著蹄子,甩著腦袋十分不安的樣子,卻沒有一絲想要抬腿的意思。小內監見狀,心中更加不安,他慢慢轉過頭去,看了看緊閉的車門,想要張嘴說些什麽,卻到底閉上了嘴。

    坐在著馬車裏的,是淩陽侯府的世子,自己曾在他上下馬車時見過兩次,雖然還隻是少年的模樣,但眉眼之間卻已然沒有了半點少年的青澀,倒是同他一起的那個紅衣少年,貴氣之外卻還是有著少年人該有的跳脫,長得也是意外的好看。他想起自己偷偷打量著紅衣少年時,自淩陽侯世子哪兒接收到的那道目光,不禁抖了抖,那是在盛夏也會讓人感覺到一道寒氣的目光,那狀似不經意的一眼,卻讓他現下連同兩人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回過身去,在心中安慰自己,貴人有神靈護佑,自己身後坐的這兩人,不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也絕對是萬裏挑一的貴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高握著馬鞭的有些顫抖的手,想要驅趕著馬兒繼續向前。

    “喵嗚——!”

    一聲淒厲的貓叫打破了詭異的寂靜,小內監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彈了起來,手經不住地一抖,那馬鞭便掉在了地上,小內監也顧不得那平日裏莫說掉在地上,就是稍微有些髒惡他都要被斥責一頓的馬鞭,張開嗓子便尖叫了起來:“啊——啊!!”

    就在這時,伴隨著他的尖叫聲,一道寒光直逼門麵,街道兩旁的陰影裏,幾個蒙麵的黑衣人竄出,直向馬車而去。就在此時,一直閉著眼睛靠在淩奕肩上的華歆,睜開了眼睛。

    他像是剛剛睡醒一般,慢慢地自淩奕肩上直起身子,伸手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他的目光帶著笑意看向淩奕,而眼中卻是一片清明,哪裏有一絲半點剛剛睡醒的懵懂。淩奕看著他,緩緩收回了環在他肩上的手,華歆見狀放下了捂嘴的手,衝他笑了一下,便伸手拉著他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門外的小內監已然被迎麵而來的寒光嚇得忘記了呼喚,他睜著眼睛,張大嘴巴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那枚袖箭,隻能發出“呼……呼……”的聲音。突然,自背後傳來一股力道,將他甩離了馬車,他跌落在青石板上,滾了兩圈,還來不及鬆口氣,便聽得耳邊一陣淩厲的風聲,而後“叮——”的一聲,是什麽東西落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

    小內監循著聲音轉過頭去,看到了身後兩尺處,一枚袖箭在不甚明朗的月光下泛出冰冷的幽光。他此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登時出了一身的冷汗,顧不得去看自己被磨破的手肘和膝蓋,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抬起頭看向自己原先坐著的地方,卻看到了滿目的紅色。

    是那個紅衣少年。

    他站在馬車上,紅色的衣裳被夜風吹起,像是在暗夜中燃燒的火焰一般,他麵沉如水卻在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輕輕垂下的眼簾像是在看著腳下,又像是在閉目養神,他的手輕輕垂下,在袖口處同淩陽候世子的袖口相交在一處。順著那相疊的袖口,小內監的目光看向站在紅衣少年背後的淩陽候世子。

    這馬車並不大,因此趕車人坐的地方也並不如何寬敞,淩陽候世子站在那紅衣少年身後,兩人靠的極近,淩陽候世子一手掩在袖下,藍色同紅色的衣袖交疊在一起,讓人看不真切,而他比身前少年高出一些的身體,此時卻微微前傾,那是一種保護的姿態。同那紅衣少年不同,淩陽候世子的臉上,始終是掛著笑意的,然而在旁的人,比如躺在地上的小內監看來,卻是如同來自幽冥的鬼怪一般,遍布著森冷的殺意。他直視著前方,目光掃過那些緩緩自陰影出露出身形的黑衣人,最後將目光定在一處屋簷之上。

    “這裏是京城。”他說道,聲音並不大,然而在這空曠寂靜的街上,卻分外清晰。

    黑衣人並沒有理會他的話,甚至連身形都不曾停頓,依然踏著步伐慢慢靠近,他們緊緊盯著車上的兩人,目露精光,就像是在捕獵中的狼群,井然有序又充滿殺戮的*。

    被他們忽視的小內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夠那落在一旁的袖箭,在進宮之前他便知曉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靠得住,他能倚靠的,永遠都隻有自己。

    “城東向來寂靜,住的又多是達官貴人,入夜之後巡邏的皇城禁衛軍眾多,若是在此動手,你們就不怕引來他們?”淩奕並不在意黑衣人的反應,他用同舊友聊天的語氣,輕快地分析著刺客們的利弊:“或者,你們製造了什麽事情去拖住他們,又或者,你們自信不會引起什麽騷亂,等他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隻有我們的屍體,而你們早就不知所蹤。”

    說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輕笑一聲,抬起右手,輕輕為身旁的少年理了理被夜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頭發,他動作溫柔,看著少年側臉的目光裏有說不出的深情,他抬起帶著溫柔笑意的臉,開口說道:“你們可知,我千陽閣的門規裏,我最喜歡的是哪一條?”

    說著,也不等黑衣人的反應,徑自回答:“犯我門人者,雖遠必誅。”

    他的話音剛落,一直垂目而立的紅衣少年抬起眼睛,莞爾一笑,整個人拔地而起,直直地朝著東南方的一處屋簷而去!

    “小心!”

    小內監尖細的聲音驟然響起,淩奕順著聲音看過去,瞬間便變了臉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