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九十五小表妹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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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段時間的連綿雨季過去了,雲蹤裏這幾日逐漸開始放晴,恢複成一片明媚。

    遠空是淺青色的,澄澈如水。散落成團的白雲都鑲著層淡金的邊,羊群一般在半空中聚聚散散,低低飄過山間似深秋時節的紅黃交錯的枝柯。

    幾隻浮眠鳥拖著細長的尾翎從頭頂上方慢悠悠飛過,巨大的羽翼末梢帶起一圈彩色的光暈,鳴聲嘹嚦。時而風吹樹搖,林間翻湧成浪,卻也是極為緩慢的。

    絢爛而悠緩。這便是她出生的地方——雲蹤。

    樊禪忽而有些許恍惚的感覺。遠眺的視線沿著那些晃動的輪廓漸漸移回,最終落到前方不遠處一個小身影的後腦勺上。

    一身藕色宮裙的小女孩正在悄悄靠近枝叢上停歇的一隻蝴蝶,裙擺間的紫玉佩環卻叮咚清脆,驚擾了那精致的羽翼。她憾然看著蝴蝶飛遠,跟著走出去幾步,柔順垂在身後的長發隨著那急促的動作飄起幾縷,尾稍劃出好看的弧度。

    那是舅舅的女兒,她如今唯一的表妹,名叫妘黎,不過三百歲年紀。她是在昨日才剛知道她的存在的。

    突然有了一個跟自己同輩的孩子,這種感覺挺微妙。而跟一個從未見過麵且年齡差距很大的小表妹相處……好像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樊禪不禁想到昨日,自家母親帶著小女孩來到她麵前笑道“怎樣,你表妹哦,是不是很可愛啊,驚不驚喜呀”的時候,對方一臉不情願的忸怩模樣。

    “喂,你在發什麽愣。”

    清脆中帶幾分稚氣的聲音忽然傳來。小女孩站在一簇白色的玉骨花叢前回頭,粉嫩嬌俏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滿,下巴輕輕一揚,便露又出了幾分可愛的傲慢:“姑母吩咐過你要好好陪著我出來玩的,可是你一直心不在焉。”

    樊禪微愣,想想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但說起來還真有些哭笑不得,她沒想到自己今日會被父親他們推出門來陪小孩子玩耍,還說什麽婚禮的事情不用她操心,隻需跟可愛的表妹培養培養感情,彌補一下這幾百年來親情的空缺就好了。

    倒是意外清閑的日子,明明不久後就要成親了。收回思緒,她歉然勾了勾唇,目光落到對麵小女孩柔順好看的劉海上,隨即望進那雙含著不悅的大眼睛裏。這孩子眸中有跟她相似的琥珀色。

    然而在她出聲道歉前,對方卻陡然撇開臉冷哼了一聲,自語道:“又冷又愣跟塊石頭似的,哪裏有傳言裏的那麽好。”

    這句話帶著許多怨懟,就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一樣。樊禪不禁疑惑。似乎這個孩子真的很不喜歡她啊……除了方才的走神,她還有哪裏惹到對方了麽?

    “哼!”這時對麵的人兒又冷哼了一聲,衣袖一甩就往樹林深處跑去了。

    “你去哪裏?”她隨即喊道。

    “你自個玩去吧,不用你跟著。”妘黎惱怒地回頭瞪了她一眼,賭氣一般快步朝林中奔去,也不管旁側生長出來的枝柯會刮到裙擺。

    可是很快將人甩在了後麵,心情卻也不能好轉起來。那些情緒反倒更不受控製了,像絲線一般被耳邊呼呼掠過的風抽引出來,隨著自己越來越快的腳步,纏結越密。

    樊禪……

    妘黎默念了一遍這個似乎已經刻入自己心底的名字,咬唇。壓抑許久的氣憤和委屈酸澀就這麽統統湧了上來。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很優秀的表姐,叫做樊禪。雖然這位表姐一直在外頭修行曆練,但將來終有一天會回來,成為雲蹤的王,而那個時候,自己便會伴隨她左右,輔佐支持她,與她一起守護這片土地。

    她常會猜想,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溫柔美麗的,爽朗不羈的,還是威嚴霸氣的?有沒有跟自己相似的眉眼和發色?

    然而她一直等,一直等,這個人始終沒有出現。而她在這漫長的時光裏被束縛著,代替她做了那麽多儲君才應該做的事情……

    妘黎捏緊了手,一想到樊禪突然回來是為了跟別人成親,她就牙癢癢。

    身為雲蹤未來的王,卻選擇了外麵的世界!樊禪她怎麽可以這麽做。而且……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就算了,見了麵也是如此平淡疏離的模樣,好似完全不在意。現在叫她出來陪陪她而已,竟還這麽敷衍。魂不守舍地,一定是在想著外邊那個未婚妻子了,哼!

    枉自己從前一直……一直這麽憧憬著跟她見麵。

    真是豈有此理!妘黎忍不住跺腳,氣惱之下就飛身躍上了一棵巨樹的枝丫,越發往高處竄去,仿佛這樣就可以發泄出心中的不滿,但是忽略了腳下的危險。

    巨樹高有百丈,枝柯蒼勁堅固,樹幹上許多地方卻覆著苔蘚,雨後放晴不久,仍有濕滑。她修為尚淺,加上滿心煩亂焦躁,一不留神就踩到了一處青苔上。

    “啊!”腳下猛地一滑,帶起聲驚呼。妘黎眼瞳一縮,瞬間身子就從高高的枝幹上墜落下去。

    一直被大人保護得好好的孩子從沒經曆過這樣的危險,一時間也是嚇到了,竟眼睜睜看自己疾速往下墜,失去了反應,忘了施法來穩住自己。

    “你在做什麽!”忽然側邊響起一道急促的嗬斥,勁風掠到身旁。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經平穩落到了一個溫軟的懷抱裏。抬頭看去,卻被那飄揚起的發隙間疏漏的陽光刺到了眼。好似過了很長時間,她才得以看清那秀美的臉,還有責備中帶著焦急的神色。

    是樊禪在抱著她。

    聞著呼吸裏參進來的陌生香氣,她不禁失了神。這種安定得叫人眷戀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鼻息裏清淡的,說不上來是什麽花草的氣味,仿佛是自己等待了很久的東西……

    “為何不用法術自救?!”才剛落地,樊禪就忍不住要出聲訓責了,要知道那棵巨樹後邊就是懸崖,萬一摔下去,這般嬌生慣養的孩子如何懂得自保?想到方才那一幕,她現在仍有些後怕,語氣不覺加重了幾分:“爬到那麽高的地方,知不知道很危險?!”

    “以後不許這樣了。”她皺著眉道。

    懷裏人這才回神,原本愣愣看著她的一雙杏目轉而露出凶光,嬌斥:“你,你憑什麽這麽凶我!”

    “我是你表姐。”樊禪好氣又好笑。這孩子,真是被寵壞了。她用長輩的語氣嚴肅道:“要是想自由自在地到高處去,就努力修行。”

    不料這話卻好似觸到了對方的痛處。隻見小家夥狠狠瞪了一眼過來:“會騰雲駕霧了不起啊!”說著卻又迅速撇開了臉:“我就是個沒天賦的孩子,怎麽都學不會!”

    “……”樊禪噎住,不經意看見了對方那微紅的眼眶,錯愕片刻,目光漸漸柔軟了下來。最後莞爾搖頭,溫聲道:“那些你也能學會。”

    嘴角邊勾起淺淺弧度:“我教你。”

    聞言,妘黎訝然抬頭,杏眼邊還掛著來不及擦去淚花。隻對視一眼,耳根就突然紅了,急聲斥道:“誰,誰稀罕!”

    “禪兒,黎兒。”這時遠處傳來呼喚聲,一位美婦人正笑吟吟地朝她倆走來。是樊禪的母親出來尋她們了。妘黎趕緊擦幹了眼角濕痕。

    待走近,美婦人又柔聲問道:“怎樣,出來玩得還開心麽?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去月山宮那裏泡七彩溫泉呀?”

    “不用了。”小妘黎悶聲回道。

    美婦人卻忽然笑意燦爛,鳳目輕輕一挑,拉長的語調裏別有意味:“感情真好呢~”

    她聽了一愣,而後順著那目光一看,才猛地反應過來,眼下自己還一直被樊禪抱著呢!

    “還不快放我下來。”她驚羞不已,急忙拍樊禪的肩。樊禪也是才意識到,見她沒受什麽傷,便彎腰輕輕將人放下了。

    樊母趁機湊過來,眨眨眼:“喜歡你的小表妹麽,嗯?”

    樊禪想了想,道:“黎兒是個乖巧的好孩子。”

    正在整理衣擺的妘黎動作一頓,扭頭過來瞪了她一眼,接著就紅著臉快步跑遠了:“姑母我先回去了。”

    “噗!”樊母望著那小身影,忽而感歎道:“她跟你小時候很像呢。”

    說著美目看過來,含著愛憐和歉疚:“沒能陪著你長大,真遺憾啊。”

    “母親……為何突然這樣說呢。”樊禪心頭微顫。半晌,垂眸道:“其實我明白的,那段時間你一直都在背後護著我,總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曾經她以為自己孤獨無助,後來才發現,原來母親就一直陪伴在她身邊,一次次幫她脫險,看著她慢慢堅強,慢慢成長起來。

    “那個帶我去仙域的老人,那隻給我指路的白鶴,還有趕跑狼群的獵戶,引著司徒虞來救我的那隻雀鳥……都是母親幻化的吧。”

    美婦人有些始料未及,神情僵滯了一下,眸光顫了又顫,最後隻能俏皮地眨眼笑笑,故作遺憾道:“原來已經被識破了呢,真挫敗。”

    “不過……”她笑意慢慢斂了,語氣也低沉了許多:“終究是我們虧欠了你啊。”

    緩緩抬步,走向那片白色的花,邊輕聲道:“那幾百年裏雲蹤暗潮洶湧,我們逼不得已送你離開。後來終於能去尋你了,卻又無顏麵對,隻能暗中保護著,直到你不再需要。”

    “看到你刻苦修行,越發得有能力,又結識了那麽多朋友,幫助了那麽多人,我們真心感到驕傲。”站在花叢前,聞到那些香甜的氣味,美婦人眉間微微舒展,嘴角邊苦澀的笑意卻叫人更覺淒美。

    “禪兒。你……怨我們嗎。”低低的聲音傳過來。

    樊禪有些發怔。

    沉默許久,終是搖了搖頭。也跟著走向那片花叢,來到婦人身側。

    “當年我被驅逐離開的時候,還年幼懵懂,並不知曉自己要麵對什麽。直到後來在人間山林裏第一次遇到了惡獸,受了傷,我才有了怨恨。我怨你們把我丟棄在這個凶險陌生的世界裏。”

    頓了頓,又道:“但是如今我已然明白,你們那樣做也是為了護我。何況雲蹤樊氏子孫,不都應該經曆一番磨練麽。”

    “我現在並不怪你們,而且還要感謝你們的良苦用心。更何況,也是你們將勾月帶到了我身邊啊。”終於打開心扉說出了這些話,性子向來清冷的人即使是麵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也有些許不自然了:“若說虧欠,我才應該覺得虧欠。這近千年來,我……我其實有想過回去看你們的。”

    “但是你沒有回來。就算收到了我們的信,也沒有隻言片語的回複。因為你心怯。”麵前美人忽然接口,揶揄的語氣裏帶著長輩慈愛:“咱家禪兒是個意外別扭的孩子呢。”

    “母親!”樊禪表情一變,嗔道。

    “哈哈~”美婦人爽然笑了,漸漸地,卻是眼眶發紅。輕拉起自家女兒的手,珍惜得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握住那隻粉嫩柔軟的毛絨小爪子一樣。

    “孩子,我希望你明白,無論你離開了多久,去了多遠的地方,經曆了多少事情,這片土地都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回歸。我們永遠是你血濃於水的親人,不會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