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九十六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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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的時間,不長也不短。日子一天天平穩過去,終於要熬過這難耐的等待。

    如今魔界裏到處都披紅掛彩地裝飾了一番,高大蒼茂的花樹在法力催化下一夜盛開,園林裏街市旁都隨風飄撒開細碎的花瓣,行走於各宮各殿中忙碌的宮人們換上了豔麗的衣裳,一派喜慶熱鬧。九尊台那邊,也已經掛上了紗羅紅綢。

    勾月趴在花園牆頭,目光越過一片簷角高蹺的宮殿群,遙遙望向那懸於半空中規模宏偉的巨大宮台。

    九尊台,是魔界王族舉行婚禮的地方。曆來魔界大婚,都是從黃昏時候天邊第一縷紅霞出現開始。新人在祭司引帶下從露台下方的石階路緩步登上,經過八重門,到達頂端,接受眾人的祝福,叩首立誓交換信物,再入那堂明大殿中祭告先祖,完成繁複的婚禮儀式。

    這個莊嚴宏偉的地方幾經戰火,原本已經殘破大半,直到魔界統一後集合工匠重修才恢複其規模。而這兩個月裏魔尊又派人大肆修建裝飾了一番,就更加奢華氣派了。堂明殿內外貼了金箔,白玉石板刻上龍鳳祥紋,沿台而下,九對青銅神獸駐守在石階兩旁,一路連著八重門都鋪上了金縷地毯。

    勾月輕輕歎氣。想當年自家父王就是在那裏迎娶了身為仙界公主的母妃,一舉轟動四方。她小時候聽宮中老人講起當時的盛況,常會生出許多向往,而時至今日,自己也即將要跟心愛之人攜手踏上那莊嚴神聖的地方了。

    她一遍遍地在腦海裏想象著跟樊禪一起登上九尊台的場景,欣喜羞澀的同時,也覺忐忑和急迫。視線從那一片華豔的地帶收回,又開始眼巴巴瞅著黑石崖方向的連綿山域。此刻晨曦清涼,陽光透出雲層,鋪照在一團團茂密的樹冠上。

    “要等到下午才能見上麵呢……”忍不住低聲埋怨。她隻想快些見到自家大狗,然後向對方要親親。

    重煙雪尋到花園這兒,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癡人望穿秋水的場景。冷嗤了一聲,揶揄道:“嗬,瞧你都快成望夫石了呢,還爬牆,真出息。”

    輕提裙擺悠然走過來,妖嬈美麗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勾月回頭睨了她一眼,腦海中盡浮現出“蛇蠍美人”四個字。這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段時間,現在回來了又淨給自己添堵,還是那麽腹黑毒舌。

    她從梯子上跳下來,理了理袖擺,不緊不慢地回嘴:“相戀常生相思,這種甜澀刻骨的感覺你又怎會懂得呢。”

    重煙雪嘴角邊嘲諷的弧度微微一僵。似想到了什麽,眼底劃過抹黯淡之色,卻很快恢複過來,涼涼道:“反正也就今天了,收起你那甜澀相思吧。在這緊要關頭可別再想著亂跑生事,就安分等著做新娘子。”

    勾月揚起下巴:“跟樊禪成親這麽重要的事情,我自然是要認真對待了,怎會亂跑。不過……”歎了口氣,半開玩笑地嘟囔:“還真有些難捱啊,好想直接跳到洞房。”

    “胡說什麽。”重煙雪好氣又好笑,伸手就在某人腦門上彈了一記:“好了,快去沐浴更衣,該準備了。”說著抬手輕拍了兩下,便有一排訓練有素的侍女走了過來。勾月還沒得反應就被利索地架去浴房裏好一頓揉搓,在加了花瓣香料的池子裏足足泡了一個時辰,才又被伺候著抬到寢殿裏。

    香爐裏青煙嫋嫋,眾侍女捧著妝匣寶鈿站成排,低眉而立。七尺高的梨木屏風緩緩拉開,麵前的檀木架子上掛著一套華貴的嫁衣。

    “真好看……”勾月不由低歎出聲。在仙界禦織坊訂製的兩套嫁衣,是天宮眾司衣妙手為她和樊禪量身裁做的,樣式繁複奢華,一寸一縷都極其精美。樊禪的早先已經送去雲蹤,而她的這套自己之前也試穿過一回,然而現在看見了還是心生驚歎。

    裏麵是雙層染蓮紅緞繡長裙,外罩的廣袖華袍勾嵌百花暗紋,尾裙曳地,邊緣滾金絲綴,加上那寶相競繡鳳紋霞帔,盡顯高貴豔麗。勾月伸手摸著外袍上的金絲團花,怔怔地有些出神。重煙雪卻沒多少耐心,直接把她拎過來,親自伺候著她更衣。由裏到外,一件件穿上。

    海棠滾邊錦緞將纖腰束起,再戴上岫玉盤雲白銀瓔珞圈,穿上祥雲紋牡丹繡鞋。蔥白的手指細細撫過嫁衣邊角,輕理齊整,而後才拉過另一雙柔荑,在那如玉的指尖上塗上燦若緋霞的蔻丹。

    勾月頭一回得到自家姐姐這般服侍,看著對方專注而溫和的神情,隻覺受寵若驚。但盡管心裏頭有些感動,麵上還是忍不住一副得瑟,故意打趣道:“哎呀,沒想到咱們三兄妹最後卻是我這個最小的先嫁出去了呢。”湊過來一些,眉眼彎彎:“怎樣,你有意中人沒有呀?哪天也穿上嫁衣當新娘子啊。”

    可惜麵前美人不吃這一套,手裏動作依舊從容有序,聲色也冷淡:“如今魔界裏有多少事情需要我去操持,哪有時間談情說愛。嗬,你就不一樣了,瀟灑自在,想做什麽都可以。”抬眼看過來,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妖媚,似笑非笑:“如今你嫁出去後,我們不知會多省心。哎呀……最好你跟大哥都嫁出去,然後我一人繼承父王這偌大的家產。”

    勾月撇撇嘴,自己跟這腹黑女人鬥嘴就沒贏過。吹吹已經塗好指甲的那隻手,邊打量著邊埋怨道:“你就盡會嗆我,多說些好聽的不行麽。哎……阿燕那個沒良心的,帶著蓮心到處遊山玩水不說,連白燭她們也一起拐帶了去,都不來看看我。還有晉姨也是的,明知道女兒家準備出嫁這段時間是最為煩悶緊張的了,也不回來陪我,跑去南海做什麽啊……”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注意的重煙雪變得有些不自然的臉色,繼續著碎碎念:“之前沒有音信就罷了,今天我都要成親了,她竟然還待在南海不提前回來……說來真奇怪啊,這哪裏像她的性子。”

    “她不回來就算了。”重煙雪忽然冷聲打斷了她的話。

    勾月微愣,還是第一次從這人嘴裏聽到這樣的語氣。嗯……似乎有些賭氣,還有幽怨?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啊……許多畫麵浮現上來,心頭陡然生出些驚異,覺得自己疏忽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但還沒琢磨明白,對方就拉她到妝台前坐好了。

    這會兒已經接近午時,外頭點燃了第一輪的爆竹,一串串劈啪的聲響傳到了這裏。

    聽著外邊的聲音,勾月就被轉移了注意。安靜下來時,漸漸有些難言的緊張感冒出來。她垂下了眸子,放在膝頭的手不自覺地微攢起。重煙雪明白她那點女兒家的小心思,遂彎了彎唇,拿起玉梳給她梳頭:“再過一個時辰,就該開始了。”

    “母親不在,我這個當姐姐的便代她叮囑你一番。”素指輕捋開如瀑長垂的墨發,執起一簇,隨著梳齒穿梭輕撫而下,“嫁了人,從這個家走出去,就是全新的生活了。將來記住凡事都要穩重些,不能任性妄為。”

    “樊禪寵你讓你,你也要愛她信她。兩個人和和美美,相互扶持地過日子。你也得學著照顧人,賢惠體貼些,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總是招惹是非又愛發小脾氣,叫人為你操心。”

    “我也沒那麽差勁吧……”勾月靜靜聽她說完,小聲提出異議,結果惹來一聲冷笑。不用回頭看也知道自家姐姐此時是怎樣一副帶著懷疑的嘲諷臉,心虛之下隻得地乖乖閉嘴。

    “還有,以後……常回來看看。”重煙雪聲音放柔了些,將手裏柔順的墨發輕輕挽起:“無論怎樣,父王和大哥都是舍不得你的,以後你和樊禪要多些回來住。”

    “嗯,我知道了。”勾月垂眸,低低應道。少頃,仰起臉來看向站在她身後的人,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謝謝你……姐姐。”

    久違的一聲姐姐讓重煙雪動作微頓了一下。而後眼波漾開,勾起的嘴角裏多了幾分邪肆:“喲,這別扭的樣子真有意思。”

    ……就知道會這樣。勾月哼哼著白了她一眼。這時女官捧來鳳冠首飾,服侍著佩戴上妝。細畫娥眉,丹唇襯映雪膚,再綴上鳳嘴銜珠步搖,戴一對玉蘭紫晶耳墜,更覺光彩耀目,別樣嫵媚。

    終於穿戴完畢,時辰也剛好到了。宮人將大門打開,沿路鋪開彩繡地毯。重煙雪把半截紅綢遞到勾月手裏,帶她走出門去。

    遠近爆竹再次點燃,碎開的紙屑像飛花鋪天蓋地。被眾人簇擁著來到碧霄門前空場上時,各方賓客已經陸續到齊,望過來的視線裏都含著驚豔,一片欣然讚歎。勾月一眼便在人群裏看見了姻緣仙君司徒虞一家,還有紅光滿麵地正衝自己擠眉弄眼的尹泊燕和雨安她們,還有拿著手絹擦淚的一臉感動的自家大哥……

    大祭司已經領著手下的官吏登上石階,沿途布施法決開鼎焚香,黃衫女史隨後引燈而上,垂下紅綃簾子,昭示著一場盛大的婚禮即將拉開序幕。

    酉時三刻,天邊破開五彩霞光,長長的一列麒麟車馬乘雲而至,落到地毯那端。眾人齊齊望去,知道他們等待的另一位新娘子也已經到來了。

    才剛看見車隊,勾月就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屏住呼吸,翹首以盼,終於得看見朝思暮想的那人從高大的車輦裏緩緩下來。一雙錦紋玄色雲履踏上金縷地毯,那穿著喜服的女子就站在彩繡的百鳥圖紋中央,美得不可方物。

    樊禪手裏同樣拿著半根紅綢,她的母親親自牽引著她走向對麵。

    雲發挽成鳳髻,綴上明珠金冠,一襲正紅色飛鶴盤絲曳地長袍搭配寬幅雲雷嵌玉腰帶,肩頭團秀出雲蹤圖騰,裙擺間的臥蠶紋黃玉環佩泠泠作響。

    目光遙遙相接,勾月心跳陡然加快。正朝自己走來的人,褪去了平日裏那一身清冷素雅,正展現出最為明媚豔麗的一麵,卻是冷豔中自帶威儀,琥珀色的眸子輕輕一睨便足以攝人心魄。

    捂著心口轉移視線,看向走在樊禪前邊的美婦人。這她是第一次見到樊禪的母親。個子要比樊禪要矮上許多,是十分嬌美纖巧的女子,五官也偏柔和,但那翹挺的鼻子和薄唇跟樊禪很是相像。這會兒對方發現了她在看她,美麗的臉龐上立即綻出笑顏來,竟還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燦爛似星辰。

    勾月臉一熱,頓時有些局促了。視線再次黏在樊禪身上時也不敢太過放肆,深怕被這位未來婆婆笑話了去。但是……但是又好焦灼啊。明明隻是百來步的距離,卻為何覺得好遙遠,仿佛要經過漫長的時間,心愛之人才能走到這裏。

    “好慢。”於是她轉頭,可憐兮兮地看向自家姐姐,兩眼汪汪:“我們不能走過去嗎?”

    重煙雪不由側目。瞥了眼被抓皺的紅綢,麵無表情地悄悄伸出手往某貓腿上掐了一記,森然道:“要是敢撲過去做出些不矜持的動作,你就瘸著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