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智疇的大司馬府就座落在興德宮的後麵，兩者隻隔了一條十丈左右的八渡河，從興德宮的後門出來，隻需越過一條寬逾兩丈的石拱橋，再往北走百十米左右就到了大司馬府，是以興德宮對於洪智疇來說，可謂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每日從後門進宮方便得很，不用騎馬亦不用乘轎，隻需抬抬腿兒就到了。

    今晚蜀王在興德宮大宴群臣，東城的城門吏突然遞上金州都統汪征霖的劄子，說是有緊急軍務請求蜀王陛見，洪智疇聽說之後，連酒宴也不顧不得吃了，趕緊命本家子侄洪季彪親自去請汪征霖過府一敘。

    他本來以為汪征霖星夜兼程趕回來可能是金州出了什麽大事，原來竟是為了平西招討使軒轅昭，據汪征霖所說，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當即就嚇了一大跳，此刻廳堂裏隻有他本人、汪征霖，以及那個隻顧低著頭胡吃海喝的年輕親兵，汪征霖為何說出這種雲籠霧罩的話來？

    汪征霖見他神色變得甚是難堪，於是不慌不忙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箋，然後重重的拍到洪智疇麵前道：“這是平章軍國重事韓太師的親筆手書，你看看吧。”

    洪智疇聞聽此言，像是突然被馬蜂蜇了，渾身抖了幾下，急忙拆開來看，果然是老上司韓貴胄的筆跡，信中說如果他能協助平西大帥軒轅昭剿平叛亂，朝廷將擢升其為宰執大臣，入閣拜相，諸如此類雲雲。

    洪智疇看完之後，呆怔了好大一陣子，忽然捏著信箋抖抖顫顫道：“征霖兄，這，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汪征霖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當然是西平大帥軒轅昭派人送來的了，你如果不敢看，那我明日直接呈給蜀王就是了。”

    他說著作勢要收回那封信箋，洪智疇慌忙按住他的手急道：“征霖兄，務必手下留情！若是讓蜀王知道了，不光是我這顆人頭保不住，就連老洪家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也得陪著掉腦袋！”

    此言一出，汪征霖與軒轅昭迅速對視了一眼，他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這事兒有門了。

    汪征霖歎了口氣道：“好吧，我可以不上呈蜀王，但是這事兒總得有個說法吧？”

    洪智疇忽然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征霖兄，你可是老吳家的擎天柱石，不知今後有何打算？”

    汪征霖本來是想套他的話呢，結果這廝卻反客為主，於是冷哼了一聲道：“我正要進宮勸諫蜀王，稱王自立本沒有什麽不好，為何要仰虜人鼻息，落個叛國投敵的千古罵名？與此這樣，倒不如歸正朝廷，重新換回封疆大吏之名豈不更妥？”

    洪智疇聽了這話，眼珠子一轉道：“征霖兄說的極是！虜人得寸進尺，如今大散關以北全都割讓給他們了，還不知滿足，長此以往，如何是好？韓太師命我全力協助平西招討司平叛，不知平西大帥現在何處？能否見上一見？”

    汪征霖扭頭看了一眼軒轅昭，見他依然故我，正低著頭專心致誌的喝著一碗白汁魚湯，本想趁這個機會介紹一下，見他無意提前暴露身份，隻好暫時作罷，於是回過頭笑道：“你既有此心，何必急在一時。對了，聽說令郎娶了蜀王的千金，這麽大的喜事，怎麽沒人通知我啊？莫非怕吃喜酒不成？”

    洪智疇微微一愣，隨即說道：“征霖兄有所不知，事情辦的有點倉促，他們隻是拜了天地，並未圓房，等圓了房自然會請老兄吃喜酒的。”

    汪征霖詫異道：“這倒是奇事一樁，為何拜了天地卻不圓房，這是何故？”

    洪智疇忽然壓低聲音道：“蜀王身體有恙，這麽著急辦婚事，本是為了衝一衝喜，蜀王尚在病中，如何敢讓他們圓房？”

    汪征霖臉色陡然一變忙問道：“蜀王得了什麽病？嚴重嗎？”

    洪智疇歎了口氣道：“既是積勞成疾，又是思慮過重，蜀王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兩鬢都斑白了，令人看著心疼啊。”

    汪征霖低頭思忖了一下才又問道：“蜀王怕是後悔了吧？”

    洪智疇點了點頭道：“雖然沒有明說，估計應該是的。”

    汪征霖霍地站起身道：“那還等什麽？平西招討司的大軍眼看就要兵臨城下了，你我還不趕緊進宮勸諫啊！”

    洪智疇一把將他拉住道：“征霖兄，稍安勿躁！興德宮裏可不是隨便出入的，現如今黑白靺鞨的禁衛所宿衛宮中，他的兩百鷹兵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厲害角色，咱們恐怕前腳闖進去，後腳腦袋就掉了。”

    此言一出，汪征霖一屁股又重新坐回圈椅裏，軒轅昭聽到這個消息，不禁為之一震，原來吳世雄被黑白靺鞨控製在掌心之中，這下可就難辦了。

    就在這時，洪季彪進來稟道：“叔父，大司徒前來拜訪，就在前院客廳裏等候。”

    洪智疇微微一怔，皺著眉頭想了一下，才衣袖一揮說道：“知道了，好生招待著，我隨後就來。”

    他說完回過頭來陪著笑道：“征霖兄，真是不湊巧，事情才說了一半，大司徒就來了，要不你稍坐片刻，我去前麵應酬一下就來？”

    汪征霖拿眼睛瞄了一下軒轅昭，見他已經吃喝完畢，正往頭上戴盔帽呢，這還用問，那是要走的意思了，於是趕緊站起身說道：“你公務纏身，此事咱們明日再議吧，我們先回去歇息了。”

    洪智疇猶豫了片刻，還想出言挽留一下，見他去意已決隻好作罷。

    軒轅昭緊盯著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除了自己吃了個肚兒圓之外，他們二人幾乎都沒動筷子，真是太浪費了，這要是帶出去給墨元傑哥幾個打打牙祭該有多好。

    汪征霖見此情景，知道他在記掛著外麵的兄弟們，於是打了個哈哈道：“承蒙大司馬今晚盛情款待，汪某實感榮幸，可惜白糟踐了這一桌子好酒好菜，反正吃不了也是倒掉，不如就嚐給我的那些親兵如何？也不枉陪著我走一遭你這大司馬府了，哈哈哈。”

    洪智疇剛開始以為他在說玩笑話，後來一看他的表情很是認真，於是趕緊喚來丫鬟婆子，將一桌子酒菜，以及十來個食盒裝的中秋月餅，全都打包裝好，然後送到大門外麵交給範昌堅和墨家八雄，他們接過來一看，這些東西足夠飽餐一頓的了，哥幾個蹲在府外的台階上便可勁造了起來。

    範昌堅邊吃邊說，墨姑娘吃不慣菜豆腐節節，估計現在還餓著肚子呢，哥幾個一聽，忙將那些姑娘愛吃的菜肴單獨放在一起，等回去了好拿給她吃。幾條大漢正頭碰頭吃得不亦樂乎，就在這時，軒轅昭陪著汪征霖從府裏走了出來，原來府裏下人送吃食出來之時，汪征霖與洪智疇又細聊了一陣子，最後約定明日再詳細謀畫進宮勸諫蜀王歸正朝廷之事。

    幾個人踏著如水一樣的月色，緩緩往城巡營方向走去，汪征霖陪著軒轅昭走在最前麵，其它人則遠遠在後麵相跟著。軒轅昭走著走著，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忙扭頭問道：“汪戎帥，洪智疇嘴裏說的大司徒究竟是什麽？”

    他剛才隻顧惦記那一大桌子好酒好菜了，居然把起初一閃念的疑問給忘了，走到外麵涼風一吹這才想起來。

    汪征霖鼻子裏輕哼了一聲，不屑於顧道：“還能是誰，不就是原川陝總領所的總領官姚淮源嗎？”

    此言一出，軒轅昭立馬戛然止步，此舉令眾人都是一愣，大帥這是怎麽了？

    軒轅昭佇立在原地，仔細思忖起來，姚淮源毫無疑問就是吳世雄與虜人的聯係紐帶了，深更半夜的，他跑到洪智疇的府上做什麽？由此可見他們二人關係不一般，這個洪智疇表麵上接受韓貴胄的規勸，滿口答應為平西招討司奔走效力，鬼知道肚子裏有沒有盤著花花腸子。

    他突然靈機一動，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把這條禍國殃民的毒蛇綁架了，仔細一審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嗎？

    此處距離前麵的城巡營住所隻在咫尺之遙了，大帥卻在這裏止步不前，不知所為何故，汪征霖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帥，是有什麽不妥嗎？”

    軒轅昭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扭頭對墨元傑道：“元傑，看到洪府門前那頂八人抬的官轎了嗎？”

    墨元傑忙回道：“看到了，裏麵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白白胖胖的富家老翁，他進府門的時候，還特意盯著範老兄看了好幾眼。”

    範昌堅趕緊接著說道：“那人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認識我一般，不過我可從來沒見過此人啊。”

    軒轅昭稍加思忖便明白了，很可能是姚淮源把範昌堅當成了辛昌石，畢竟這哥倆無論是身材還是相貌都差逑不多，在大白天可能不會認錯，在晚上就說不定了，畢竟月光和燭光都照得不是太真切，由此突然想起辛昌石，也不知道有沒有擺脫那些獵鷹的糾纏，不過這個時候暫時顧不上他了，先把姚淮源的事情了結再說。

    墨元傑把手裏的食盒遞給範昌堅，意思是讓他拿回去給姑娘，然後和元武、元明等人等候巨子下令。

    隻聽軒轅昭悄聲說道：“你們幾個偷偷躲在洪府周圍，等到那個白胖老翁出來之後，把他請到城巡營裏，記住，不要聲張，不要弄出人命。”

    墨元傑拱手一揖笑道：“巨子隻管放心，綁票我們兄弟最在行。”其它人聽了也都嘻嘻一笑。

    軒轅昭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他們去幹吧，然後與汪征霖、範昌堅徑直回去城巡營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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