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合歡天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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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清,我……”
“星兒姑娘請止步,李嬤嬤交代過,您不能走出這間屋子。”
追著出去的步伐剛剛到門口,福星兒就被守著門的陌生丫頭攔住去路。
眼中全是惱怒,她瞪了眼滿臉冰冷的丫頭,轉身回屋。
夜靜靜,暖如盛夏的屋中,女孩兒傾聽著外麵的動靜了無睡意,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她的眼睛始終注視著圓桌下麵的信卷,遲遲不敢動手。
她不知道,門外的陌生丫頭武功究竟有多高,會不會連自己走路、呼吸都會上稟給百裏辰那個腹黑之人。
“嘩啦!”
在翻身翻的屁股都疼時,她眉眼一亮,伸手拽下了炕頭精美的裝飾品,故意往門口扔去。
隻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隨即女孩兒冷漠的聲音就響起:“星兒姑娘,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麽?”
果然,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勾著嘴角的笑,福星兒起身下炕,赤著腳撿起了圓桌下麵的信卷,揚聲回應著:“哦,沒事兒,就是我的首飾掉了,我自己已經撿起來了,你安心當值罷。”
說著,快速上炕鑽進了暖烘烘的被窩,藉此平複自己加快的心跳。
把被子扯到隻露一雙眼睛,女孩兒屏住呼吸顫顫打開了那卷著的信紙,隻見上麵,再熟悉不過的字體躍然紙上:星兒,得知你安,吾高興也欣慰,現在情勢緊張,保護好旺財,他很機靈!
短短幾句話,沒頭沒尾。
可福星兒就是能從其中看明白夜庭軒的意思,他已經在想辦法,讓自己靜待機會。
信紙在手中被汗浸濕,女孩兒激動的想象著不久的將來,自己就能呼吸上自由的空氣。
同樣是夜,辰星殿中百裏辰依然忙碌著。
盡管他隻是個王爺,但朝廷政務他亦有份分擔,白天陪伴女孩兒過後,他隻能把未完成的工作放到黑夜。
“王爺,已經子時了,老奴伺候您安歇吧。”
滅了男人案桌上的幾盞燈,近身伺候百裏辰的老太監一臉關心言道。
湊近燈前,男人眼神還停留在手中的折子上,語氣清淡:“公公,本王還不困,你把燈給本王燃上。”
“王爺,您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要是讓太後娘娘知道了,肯定會責怪老奴不督促您的。”滿臉不讚同的望著男人,老人一陣搖頭。
“母後不會知道,你也不必杞人憂天。”
頭也沒抬,男人手中的筆在折子上寫寫畫畫,嘴裏卻是催促道:“快點兒點上,這樣的光線,你是想讓本王未老先瞎麽。”
“你還知道熬夜深了眼睛會瞎!”
一聲威嚴的女聲由外自內,帶著心疼和嗔怪。
手中的筆一頓,百裏辰皺眉望向了自己的母後,起身,他鞠禮請安道:“兒臣參見母後,這麽晚了,母後前來是有什麽要緊事兒麽?”
摒退了所有的隨從,太後卸了妝容的麵上一陣嚴厲。
“要緊事兒倒是沒有,哀家就是聽人說你宮裏的燈還亮著,不放心過來看看。”
抬頭瞪了眼自己的近身太監,百裏辰落座在自己的母後身邊,帶笑道:“母後,這麽晚了您大可不必親自跑這一趟,兒子馬上就要休息了,您看用不用兒子先把您送回去?”
搖搖頭,太後臉上並無笑意。
睨了眼難得露笑的小兒子,她挑眉平靜道:“皇帝今天去我那裏了,稍稍一坐,說是讓我約束著你一些,免得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孩兒,平白得罪了太多人!”
聽完太後平靜的敘述,百裏辰星辰般的眸子一陣幽深。
右手輕輕轉動著自己左手上的玉扳指,他沉沉言道:“看來,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既然已經找到了皇兄那裏,那麽兒子就更應該堅持下去,想當年,他可是揚言恨毒了我的。”
“你胡鬧!”
纖手拍上桌子,太後震怒。
指著自己向來疼愛的小兒子,她有些失望:“你光顧著為了一個女人就去對付他,那你有沒有替你皇兄想過,他一心勤政為民,從來都把苦往自己身上扛你知不知道?辰兒,你已經不小了,當年之事險些動搖國本是你皇兄替你擺平了,眼下你還想再來一次麽?”
頓了頓,老人精致的麵容一陣隱晦,輕輕道:“那個女孩兒留不的了,你要是下不了手,哀家替你擺平!”
“母後,她就是當年那個女孩兒!”
直直望向自己的母後,百裏辰的聲音既快又清晰:“兒臣已經找到了她,當年之事右相一家本就是冤枉的,她明明就是金枝玉葉卻不得不被右相一家送走流放,母後,您真的覺得這樣為了夜辰國犧牲的右相,有造反之心麽?”
聞言稍稍一愣,夜太後的眸中閃過了然:“怪不得,哀家第一次見那孩子竟會覺得隱隱眼熟,若說她是凝兒的孩子,這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母後,左相在夜辰蹦噠了那麽多年,上上下下大臣被他攛掇,皇兄念舊,母後您也念舊麽?”
擰著眉又是一個問句拋給了自己的母後,百裏辰來勢衝衝。
見狀,夜太後微微歎氣。
緩和了臉色,她言道:“左相畢竟是你皇祖母一手提拔起來的,你皇兄信他我們就不能拆了你皇兄的信任,前朝後宮不過都是那麽些事兒,你難道就真的忍他不得?”
握拳,男人一臉嚴肅公正:“母後,兒臣要還右相一家一個公道,要給星兒正了身份!”
“不行!”
聞言想都沒想,夜太後直接拒絕:“你正了她的名,相當於坐實了右相串通他國的證據,不行不行,會天下大亂的!”
搖搖頭,百裏辰一聲輕笑:“要是沒了左相,夜辰又有幾個人會揪著忠誠的右相一家不肯放手。”
睜大眼,夜太後因為小兒子的話驚出了一身冷汗。
“辰兒,你不會是?”
對著自己的母後點了點頭,百裏辰誠實言道:“已經計劃了很多年了,這次隻是個開始,雖然星兒出現的意外了些,但兒子有信心扳倒他。”
盡管百裏辰說的異常堅定,可夜太後還是搖頭:“你有沒有想過,你真這樣做了,你皇兄那裏還會承認你這個弟弟麽?”
斂去眸中不忍,百裏辰歎了口氣。
再抬頭,他眼中一片清明,朗聲正氣:“兒子隻相信公允!”
他的話落,夜太後一陣無言。
許久許久之後,才幽幽歎了口氣喃道:“你們都長大了,兒大不由娘,哀家不管了。”說著,仿佛瞬間蒼老十幾歲,微顫著腳步往門外走去。
目送著母後被宮人們攙著離開,百裏辰因為她的到來睡意全無。
“哼,這麽快就搬出皇兄來壓人,左相,你也太令本王失望了。”
修長的身子站定窗前,男人凝著漆黑的夜色,冷聲命道:“來人,去取本王的披風,本王要夜探左相!”
陰沉幽暗不見天日的大牢,因為前幾天左相的突然入住,裏麵所有人的待遇都晉升了好幾級。
後夜,藏著心事兒的左相負手立在小窗戶前,旁邊還有殷勤的衙役正在給他煮酒暖身。
“左相大人,你再喝一杯吧,要不深夜嚴寒,別凍壞了您輔佐聖上的身子。”擎著杯中之酒,牢獄衙役一臉小心翼翼。
瞟了眼衙役手中粗糙的酒杯,老人心中更氣!
他好歹堂堂夜辰國的左相,如今竟被一個王爺侮辱至此,就算是他的仆人們犯了錯,他憑什麽牽連自己?
越想越生氣,他撈起衙役手中的酒杯一個甩手就往對麵的牆上砸去,嘴裏還咬牙斥道:“百裏辰,你太過分了!”
“啪!啪!啪!”
突然,昏黃的地牢盡頭響起了一陣慢悠悠鼓掌聲,在寂靜的深夜,讓人聽了忍不住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左相好雅興啊,身陷地牢還有衙役伺候著暖酒吃菜,怎麽樣,酒後失言斥責本王的感覺如何?”修長的身影緩緩從昏黃中走出,男人仿佛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見狀,左相身旁殷勤伺候著的衙役雙腿一軟,一把扔了手中的酒杯屈膝跪地,連連道:“辰王爺饒命啊,辰王爺饒命啊,屬下可是什麽都沒有說,都是左相一人酒後濁語,還請辰王爺明察。”
“嗬嗬……”
搖搖頭一聲輕笑,百裏辰拿眼看著臉色瞬間黑沉的老人,火上澆油:“左相,你怎麽說?”
瞪了眼攀炎附勢的衙役,左相轉臉不去看他們任何一個。
那清高故作委屈的模樣,讓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百裏辰冤枉了他。
也不在意他的態度,百裏辰徑自跨進了大敞的牢門之中,睨了眼地上嚇得渾身顫抖的衙役,輕輕命道:“你先出去候著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相信本王來了,左相是喝不進任何東西的。”
說著,還望著有些落魄的老人,確認道:“左相,本王說的沒錯吧。”
“哼!”
一聲冷哼,左相眼神狠狠瞪著傲嬌的男人,出口的話帶著被惹毛的怒:“辰王爺說什麽自然就是什麽,在夜辰,您連聖上的話都可以不聽,老臣一介相位又算得了什麽!”
“多謝左相謬讚了。”
昏黃的燈光中,男人的眸更加漆黑閃亮,故意把左相暗暗扣高帽子的話當成讚美來聽,完了還氣死人不償命裝糊塗拌愣,對著左相言謝。
“你!”
不要臉三字及時刹住,老人被氣的吹胡子瞪眼發作不得。
伸手撣了撣老人肩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百裏辰俯身輕輕道:“左相,你難道就不好奇翡翠軒究竟是出了什麽事兒麽,你一向神通廣大,不過這次,恐怕你到怕現在自己怎麽進的大牢,都還沒弄清楚吧?”
咬牙,瞪著曾經差點兒就被自己除去的少男,老人緘默。
大手落在了老人的肩上就沒收回,百裏辰徑自用力,緩緩道:“其實,本王也不妨告訴你,從本王回京那天起,你的翡翠軒裏就已經安插了本王的人,一天天一夜夜,你在榻上安睡之時,本王的人馬卻正在算計著你!”
聞言皺眉,左相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他的反應,百裏辰很滿意。
勾了勾唇,他又道:“因為當年的事情左相恨本王到現在,可是你知道麽,你一心想要公開處死的那名小女孩兒,正是本王身邊要婚配的星兒,不過你沒機會了,因為明天一早本王就要正是下聘,聘她為本王的正妃。”
兩人的恩怨很多年了,別的事情左相都可以忍耐,獨獨當年那個小女孩兒一事兒,卻是他更在咽喉的骨刺,不除難快!
是以,他顧不上跟男人玩沉默了。
仰臉凝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百裏辰,他一字一句咒道:“婚配?辰王爺,你當真眼中沒有皇上的存在了麽,你以為皇上為讓你娶一個父親是南詔國君,哥哥是北疆君主兒子的女人麽?還有,她的母親可是南詔、北疆君王共同用過的女人,沾了她,夜辰豈不是也要背上混亂之名?”
眯眼聆聽著老人句句屬實的分析,百裏辰連連點頭。
但隨即,他俯身眸色陰寒的鎖著老人的眼睛,輕輕喃道:“這件事兒,貌似夜辰國隻有你我和右相一家人最清楚不過了,左相,你說你活著這麽礙事兒,本王要不要提前送你上路?”
心下一滯,沒有半點兒武功傍身的左相聞言連連後退。
直到觸碰到了冰涼的牆麵,才陡然警覺自己被他戲耍了!
不管他怎麽恨自己,自己終究還是皇上的人,他若真在這裏動手,最後也隻能賺個與兄翻臉的結局。
想到這裏,他的底氣硬了幾分:“百裏辰,你若是來激怒老夫的,那你失算了,老夫活到這麽大算數,吃的鹽巴比你吃的米飯都多,來吧,你還想說什麽做什麽盡管動手。”
鬆了鬆身上的披風,百裏辰一臉輕笑不斷。
許久,凝著左相對自己防備深深的眸,才開口道:“本王隻是正是來通知左相的,本王和你的較量正式拉開序幕,你記著,明天福星兒就會被冠上本王的姓,你且行且珍惜自己在世的日子。”
說完,一直擱在老人肩上的手清淡收回,任由白色的錦帕細細擦遍了骨節分明的大手,才把那方用過的帕子塞進老人手中,叮囑道:“左相,這是本王賞你的,你可千萬收好了。”
緊握著手中白花花的錦帕,老人兩手分扯著。
就在他欲將帕子當成男人泄憤時,已經邁出牢房的男人又忽然回頭,輕命道:“左相大人,你可別弄丟了,本王會隨時檢查的,你也知道,若是到時你拿不出來,同樣是殺頭之罪。”
氣的險些吐了血,左相把手中的白錦帕揉成一團都不解氣。
腐朽的地牢氣息流淌,男人任由左相不甘心的狠狠瞪著自己的後背,一步步離去……
清晨,宮中一角的小院。
分成兩排的宮女兒,個個兒略施了薄粉用著最好的姿態,手捧著蓋了紅綢的托盤魚貫而入,她們身後,太監們抬著沉重的紅木箱子緊隨其後,其量之多,把小院停了個滿滿當當,送禮之人隻能轉身出了院子在外麵待著。
見狀,剛要進去伺候福星兒起床吃藥的李嬤嬤和趙嬤嬤,端著藥碗站身台階上,一臉震驚不已。
“王爺這是要?”
趙嬤嬤心中所想不敢確定,隻能轉臉兒望著自己身畔的李嬤嬤輕輕開口。
“下聘!”
咬字清晰鑒定,李嬤嬤眼中有謹慎凝重。
想了想,她把藥碗遞到了趙嬤嬤手中叮囑道:“快進去伺候星兒把藥吃了,我去去就來。”王爺的聘禮來的這樣突然,恐怕太後那裏也是不知道的,在事情還有轉圜之前,她得趕緊去跟太後稟報一聲兒。
感受到了李嬤嬤的嚴肅,趙嬤嬤二話不說端著藥碗推門而入。
暖炕上,昨夜激動了好久沒睡著的女孩兒此刻正睡得香沉。
趙嬤嬤把藥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伸手輕推著喚道:“星兒,起床了,你該吃藥了。”
夢中微微蹙眉,女孩兒翻了個身咕噥道:“嬤嬤,讓我再睡一會兒,你放那裏吧,睡飽了我馬上就喝。”
搖頭,無奈。
趙嬤嬤眼見著被女孩兒騎在身下的棉被,伸手抽走:“你快點兒起來,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王爺下的聘禮已經送到院子中了,你再不起來看看,小心少了什麽你都不知道。”
“聘禮?”
棉被被抽走,女孩兒隻能緩緩睜眼,但是初醒的腦袋顯然還迷迷糊糊,並沒有聽懂趙嬤嬤說的什麽。
“是呀,不信你自己起身看看,鳳冠霞披已經送來,紅木箱子堆滿了小院,星兒,吃完藥嬤嬤就給你收拾收拾,讓你用最好的姿態應見你的聘禮。”
端著藥碗輕聲催促著,趙嬤嬤的話裏話外都是喜悅。
咬著唇忽然一躍而起,福星兒推開了趙嬤嬤的身子,赤著腳下地就往窗邊兒奔去。
“聘禮?”
棉被被抽走,女孩兒隻能緩緩睜眼,但是初醒的腦袋顯然還迷迷糊糊,並沒有聽懂趙嬤嬤說的什麽。
“是呀,不信你自己起身看看,鳳冠霞披已經送來,紅木箱子堆滿了小院,星兒,吃完藥嬤嬤就給你收拾收拾,讓你用最好的姿態應見你的聘禮。”
端著藥碗輕聲催促著,趙嬤嬤的話裏話外都是喜悅。
咬著唇忽然一躍而起,福星兒推開了趙嬤嬤的身子,赤著腳下地就往窗邊兒奔去。
隔著模糊的窗紙,外麵雪地上耀眼的紅接連一片,可不就是說嬤嬤口中所說的那樣堆滿了整個小院麽!
“嬤嬤,王爺呢?”
回身望著趙嬤嬤,女孩兒聲音急促。
褐色的藥汁被女孩兒那麽一推,濺了趙嬤嬤一身,低著頭正在清理著身上的藥汁,趙嬤嬤搖頭:“王爺還沒過來,不過一會兒肯定是要來的,星兒,你一會兒說話做事可不能再莽撞。”
叮囑了一句還不放心,趙嬤嬤起身走到女孩兒身邊,再歎:“你看你又光著腳滿地跑,若是讓王爺看見了豈不又要念叨?你將來可是要嫁給王爺做王妃的人,怎能禮儀如此欠失,丈夫是天,是你的……”
趙嬤嬤的喋喋不休,福星兒實在聽不下去了。
寒著臉,她口氣異常堅定:“我不會嫁給百裏辰的!”
話被打斷,趙嬤嬤有些不悅,可一聽到女孩兒的話,毫不猶豫上前捂住了她的小嘴,搖頭道:“星兒,話不能亂說。”
掙紮著推開了老人的手,女孩兒後退一步再次看了眼喜慶的院子,想也沒想穿上鞋就往門口而去,管他什麽兩藥相抵,今天她必須要出了這院子去跟男人問個清楚。
“趙嬤嬤,你先出去!”
一隻有力的胳膊在門口恰到好處攔住了女孩兒的去路,百裏辰一身降紫色宮裝出現,平靜道:“丫頭,我們談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