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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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之間所有的開頭都是磨難,包括那漫長的頭一晚。那天晚上她也哭了,他緊緊捏住她的下巴,幽深黑沉的雙眸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是靜靜地望著她,任她的眼淚落到他的手上。

    後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怕他,隻要他來了,她就心驚膽寒,如同絕望的羔羊,瑟縮在角落裏顫抖,等著再次被送上祭台淩遲。像那天晚上那樣,她隻會一回又一回僵硬地躺在他的身下,期待著他快點結束。實在難受極了,在那樣漫長的夜晚裏,她隻能把自己的思緒拉開,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當靈魂遠去,就會感知不到身體在經受什麽。

    她會想小時候,爸爸媽媽都在,那些充滿歡聲笑語的日子。她曾經也有幸福的家庭,也是城堡裏無憂無慮的公主,是爸爸媽媽捧在手心裏嗬護的珍寶。

    那些歡聲笑語的日子又回來了,小靳還麵色紅潤地奔跑在陽光下,她和何葉手拉著手去學校。她對爸爸說,我是小溪,她就是長在溪水裏的漂亮荷葉,溪水和荷葉要永遠在一起。

    爸爸笑著摸摸她的頭:“好啊,那就讓漂亮的荷葉長在我們家清澈的溪水裏,溪水和荷葉永遠在一起。”

    爸爸的大手又柔又暖,何葉就這樣到了她的家。她們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她對媽媽說,我有弟弟,也有了妹妹,以後我們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

    媽媽的鋼琴聲又悠揚飄來,春天溫暖的陽光照在花園裏盛開的花朵上,她和小靳還有何葉一起抓著風箏線,看藍藍的天上,五彩的翅膀翩翩飛舞。

    想啊想啊,就會忘了命運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磨難,阮少棠帶來的一切磨難。

    後來,他漸漸來得少了,也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踏進這裏。那時候,岑靳還病重著,何葉還被經紀公司不冷不熱涼在那裏,為了接到戲掙錢,不顧危險,什麽應酬場合都敢去。

    當她意識到他很久沒來時,已經有兩個月了。她開始忐忑不安了起來,如果他徹底厭倦了她,那小靳怎麽辦?

    那是命運留給她的最後的美好,她不敢賭,因為她輸不起。

    她開始一天又一天惶恐地數著日子,焦急不安地猶豫著是不是要去找他。如果他真的厭倦了她,她破壞他的規矩糾纏上去,不過是再多的一樣的厭煩,又有什麽要緊。

    她還沒弄清楚去哪兒找他,終於一天晚上,他的司機胡師傅把醉酒的他送來了。

    那天晚上的磨難更甚於頭一夜,他喝醉了,她隻是他買來發泄的玩物。可是她不敢躲避,也不敢喊痛,更不敢哭,她隻是下意識摟緊他,像藤蔓一樣,緊緊纏在他身上,唯恐他突然不滿,抽身而去。

    第二天早上,她鼓起勇氣,大著膽子站在他麵前,強顏歡笑:“阮先生,你晚上有沒有時間?我新學會了幾道菜,想做給你嚐一嚐。”

    阮少棠剛剛起床,正在衣帽間穿襯衫,聽見她的話,動作一頓,抬眼看她。

    有一會兒,他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隻是專注地看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到底是頭一回麵對這樣的場麵,漸漸漲紅了臉,窘迫,難堪,羞恥,狼狽……這些所有被他帶來的一切,令她再也不能明媚地站在陽光下歡笑的一切,緊緊包圍了她,她隻覺得窒息。

    好一會兒後,他突然說:“過來。”

    她怔了一下,慢半拍看見他拿在手裏的領帶,終於反應了過來,連忙過去接過領帶,然後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給他係上。

    直到一身正裝,衣冠楚楚,他慢條斯理整了整領帶,淡淡說:“今晚我沒時間。”

    在她逐漸失望暗淡下去的眼光裏,他才又漫不經心地繼續說:“我會讓秘書看下行事曆,安排時間。”

    她下意識說:“那我等你。”

    他瞥了她一眼。她低眉垂目,大氣也不敢出。

    “去給我換一對袖扣,這對不搭襯衫。”

    他戴在手腕上的這對也是係上領帶後,他讓她挑的,她拿出來問他時,他隻說了“隨便”兩個字,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而他那琳琅滿目的一堆袖扣在她看來,也都差不多一樣,隻當他是不在乎,於是硬著頭皮給他戴上了。她不知道為什麽又不搭了,可是也不敢多話去問,隻得再次眼花繚亂地在那一堆袖扣裏挑挑選選。

    她重又給他戴袖扣的時候,他不甚滿意地說:“有時間就把你那幾道菜好好練練,我可不做白老鼠。”

    岑溪唯唯諾諾,連連點頭。

    結果她等了一個星期,傅小姐才告訴她,阮先生晚上要來用餐。傅小姐問她詳細的菜單,需要采買哪些食材。她說自己去買菜。末了,傅小姐又似不經意地說,阮先生喜歡吃蘇州菜。

    岑溪原本已經擬好了菜單,也聽他臨走時的要求,反反複複練過,都是清淡的粵菜。阮少棠的口味似乎不重,她印象裏那幾回跟他一起在外頭餐館吃飯,沒見他吃過什麽重辣重油的食物。她也模糊記得,好像從哪兒聽說過,他幼時曾在香港居住過。她不笨,知道傅小姐不會無緣無故提醒她,於是又臨時加了兩道現學的蘇州菜。

    那天晚上,阮少棠的胃口不好不壞,但至少沒有摔筷子拂袖而去。岑溪提著的心放下了一半,經此一役,她也學乖了,見那兩道蘇州菜動筷最多,為了討好他,低眉順眼地對他說,以後一定會把蘇州菜做好。

    阮少棠倒笑了:“你是打算走偏門?”

    岑溪當時隻當他是在嘲諷她,她依附於他,挖空心思取悅他,委實是“撈偏門”。直到過了很久,有一回吃飯時,他心情似乎非常好,對她做的菜評頭論足,說偏門也不是那樣好走的,她才恍然明白他那天所謂的“偏門”是什麽。可她不明白的是,如果抓住他的胃是偏門的話,那什麽又是正門。

    但他又漸漸地來了,隻是時間上深沉難測,叫人捉摸不透,有一陣幾乎天天來,像回家似的,大有食髓知味隻顧享樂的昏君之氣,她應接不暇,還是得撐起笑臉全副精神應對。後來,他又漸漸地冷淡了下來,他素來忙,滿世界亂轉是常事,一旦新鮮感過了,自然就收心回歸自己正常的生活軌跡,但一個月總會來那麽幾回,時而也會悠閑地跟她一起吃頓飯。除了她惹他生氣,也極少整月整月地不來。

    她知道他是在國外出生長大的,此地也並不是他的祖籍,他在本城大約另外還有住處,這裏當然不是他的家,隻是他給她的華麗囚籠,可是隻要他還來,她就放心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