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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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溪的那些話就像是一顆打在軟綿綿的棉花上的小石子,就這樣輕飄飄的落了地。

    她沒有再哭,臉上的淚水也被他擦幹淨了,夜風吹來,一張臉幹巴巴的,哭過的眼睛又酸又澀,他的懷抱居然還是溫暖的,就像剛剛擦去她眼淚的手指和嘴唇。她倚在他懷裏,漸漸有了一種不管不顧發泄後的茫然和空洞,就像明明很用力撕開了一層遮掩的麵紗,可是麵紗後卻並沒有不見天日的黑暗和她以為會發生的一切。

    “阮少棠,你為什麽不生氣?”她的問題也是茫然的,她甚至都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問題,也許她隻是需要一句平淡的話來收場。

    “我為什麽要生氣?”

    阮少棠的聲音很輕很柔,在靜夜裏像喃喃的耳語,她看不見他的臉,也看不見他臉上的悵然若失。可是這一刻,他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壓在自己心底的苦澀——我生氣也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那樣對我笑過。

    然而他幾乎又同時惘然地想起,在那最初的最初,她也曾經這樣對他笑過很多很多次,天真明媚,懵懂無知,追在他身後纏磨不休地說:“等我手指好了我就彈琴給你聽。”最後是他自己撕碎了她臉上天真的笑容。

    他一直都知道她有一種放肆的孤勇,就像一隻被抱回來後安靜乖巧窩在膝頭的小貓,看著柔柔弱弱,怎麽逗弄都縮著頭溫馴綿綿,可是卻會在逼急了時冷不丁伸出爪子狠狠撓一下,雖然痛,卻是真實的,活生生的。他要的也不過是她真正地呆在他的身邊。

    他伸手撫摸她的背,“你怕我生氣?”

    岑溪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依然可以說她說過不惹他生氣的,她也可以沉默,可她卻伸手推著他撫摸在她背後的手。

    他放開她,伸手撥開她臉上幾綹散開的發絲,她的發髻亂了,他想要給她理一理,卻越弄越亂。她又拂開他的手,自己抽出發簪,一頭黑發蓬蓬鬆鬆披散下來,柔柔垂在耳畔,襯得她的臉越發像夜色下晶瑩剔透的露珠,倒映著明月皎皎的光華,瑩白如玉。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她白得沒有血色,沒有生氣,隻是一個不會動不會眨眼的娃娃,卻在這一刻聞到了月華和露水的清香。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捧住近在咫尺的她的臉,“岑溪,其實你不怕我生氣,是不是?”

    他在她眉心輕輕落下一個吻,久久不離去,感受到她長長的睫毛在他的下巴上顫動,像蝴蝶的翅膀拂過心湖,漾起一片溫柔的漣漪,他忽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不管她是怕也好,不怕也好,她曾經笑靨明媚地追在他身後,現在她也沒有遠去,就在他身邊。

    她又難耐地在他手心裏動了動,他鬆開手,她繞開他朝前走,他也沒有阻攔。

    她走到宴會廳門口時,終於回頭看了一眼,他仍舊站在那裏,身影煢煢孑立,幾乎融入夜色下的萬古長空。

    她就這樣迷惘了起來。

    這種迷惘的感覺在胡師傅等在咖啡館門口接她回去後,她看著坐在陽台上的他,再一次清晰地縈繞在心頭。

    陽台上沒有開燈,從落地窗流瀉出去的燈光暈黃,他就坐在那片暈黃的光芒裏,整個身體幾乎陷進寬大的單人沙發裏,他的一隻手擱在扶手上,手指間煙霧嫋嫋,淡淡的煙味絲絲縷縷傳來,圓桌上的煙灰缸裏也堆滿了煙蒂,他整個人靜得再次融入了萬古夜空。

    她站在他身後,隻是想著好像她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他,每一回她覺得那是他,卻又不是他。

    阮少棠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從沙發上起身,看著她說:“岑溪,你過來。”

    岑溪走過去。他牽住她的手,走到那株高大而茂盛的梧桐樹前,月色下,他們的身影都籠罩梧桐樹影裏,伸手就能碰觸到伸展向陽台的枝椏。

    “明天我就讓人在這棵樹上掛個秋千架。”阮少棠的聲音依然清淡而低沉,和著梧桐搖曳的沙沙樹影又多了一抹異樣的溫存。

    岑溪一怔,扭頭看他。四目相對,他問她:“你喜歡什麽樣的秋千?”

    “隨便。”

    “那就要那種木板秋千,纏繞藤蔓,好不好?”她的冷淡敷衍也像是無足輕重打在棉花上,一點兒也沒有對他產生影響,他徑自描摹自己心裏的那幅秋千圖。

    她沒有回答。

    他牽著她的手,過了一會兒,如同談天一樣自然從容地靜靜問:“你什麽時候彈琴給我聽?”

    岑溪扭頭看著他,不帶任何感情地說:“我已經不能彈琴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我們一起彈。”伴隨著他的話,他拉起她的左手,在小指上輕輕撫摸了一下,然後低頭親吻下來。

    岑溪整隻手都像觸電似的一麻,我們一起彈,多麽好聽的一句話,她恍惚又看見了一隻手跟她的手一起飛舞在琴鍵上,可是已經過去了那麽久。

    她用力抽出手,他扣住她的後腦勺,猝不及防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岑溪依然不依不饒扭著頭不要他吻她,他在她的嘴角低喃:“如果你不喜歡,以後我不抽煙了。”

    她的聲音禁不住大了起來:“你想抽煙就抽煙,我又哪裏管得了你!”

    明明是很有氣勢的大叫,然而她不知道,在此時的氣息相聞裏,聽在他耳中卻更像是嗔怪的嘟嚷。

    阮少棠沒有再說話,專注地吻她,她的嘴唇在他溫柔纏綿的親吻下終於淺淺張開,一雙抵在他胸前的手也慢慢無力地垂下。身體習慣總是要比意識更先妥協,岑溪早就知道了,他太會親吻了,她根本就拒絕不了他,隻要他願意,他可以溫柔得不可思議,可以吻得她魂靈出竅,甘願跟他一起沉陷。

    裙子的拉鏈又一次被他拉開了,她恍若未覺,直到涼意染上身才下意識朝他懷裏靠去吸取溫暖。他攔腰抱起她走進臥室,把她放在床上時,那條白裙也飄落在地上,他溫熱的身體隨即壓上來。

    有很久,他隻是不停地親她撫摸她,飽含熱情的嘴唇和手掌綿綿密密地碰觸她身上每一寸地方,就像她是一個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裏的珍寶,被他深深嗬護和疼愛。岑溪能夠清清楚楚地從他的柔情蜜意中感受到自己是被寵愛的,她不知道為什麽眼睛會那麽酸澀,有什麽要滿溢出來,也許是她孤獨了太久,太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疼愛,也許是今天晚上的他太讓她迷惘,讓她不由自主跌落進了一個遙遠的時光隧道,回到了那已經模糊卻從未遠去的最初。

    她拚命睜大眼睛,他的臉就在咫尺之間,眉目清俊依舊,溫潤玉華如初,他額頭上的那道擦傷還有淡淡的疤痕,一滴汗淌過那道疤滴落到她的眉心,他輕輕吻去。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捂住眼睛,他親吻她的手,從手背到手指,輕柔的有節奏的,如同帶著她的手在琴鍵上彈奏一支纏綿的夜曲,她又聽到了悠揚的琴聲在自己手下蕩漾。直到她承受不住移開手,他吻她的眼睛,一點一點吻去她眼睫毛上的淚水。

    岑溪溢出一聲破碎的低吟,似哭似叫,既羞恥也難受,禁不住憤怒了起來。從她搬進他的臥室後,他就沒有真正碰過她了。他冷淡起來從來都可以很久不理她,可是他現在又這樣對她,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的一隻手還停在她最私密的地方時輕時重的揉捏,她的身體在他身下輾轉反側,被他撩撥得不能自己,他卻依然無動於衷。

    她用力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阮少棠,你不要我你就滾開!”

    他壓住她的腿,她伸手撓他的背,仰起頭狠狠咬他的下巴。他的唇堵住她的嘴,就在這一刻挺身而入,狠狠撞進去,刹那瓦解了她所有的掙紮。

    阮少棠進去的那一下是用了全力的,她身下早就濕軟得一塌糊塗,似水一樣的溫柔包裹住他,也緊緊纏住他。他也用了全力克製住自己,停住不動,定定看著她的眼睛,說:“和我一起做這件事隻讓你感覺不堪麽?”

    岑溪麵紅耳赤,身體沉浮在他帶來的情海裏,難受得曲起腿,再也顧不得管他說了什麽,隻是嗚嗚咽咽地說:“阮少棠,你滾,我再也不要你,你滾……”

    他捧住她的臉,在身體如此緊密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她清澈的雙眸也沾染上了情動的迷離,再也不是沒有他,這些都是他給她的,也隻有他才能給她。他情不自禁喃喃誘哄:“溪溪,說你願意,說你要我。”

    岑溪一口咬在他的手上,“你滾,你個混蛋,我才不要你……”

    “你個小酒瘋子!”阮少棠和著重重喘息呢喃出一句,再也止不住泛濫的情潮,身下大動了起來。

    在情動攀到最頂點的那一刻,在離她最近的時候,他終於在她耳畔喃喃說:“溪溪,我一直都要你。”

    我怎麽可能不要你。

    阮少棠一直都知道她是怎麽來到他身邊的,最初的時候他不要她一輩子的感激,他也不要做好人。可是他親眼看著她臉上的明媚一天一天消失,她在他身邊一點一點地把自己關了起來,關到了一個沒有他的世界,到最後無論他怎麽努力,都不能打開那扇門,真正地觸摸到她。他親手打碎了塵世送給他的溫暖,以為那樣就不會再有柔軟的羈絆,最終卻隻是讓自己沉陷在深淵再也爬不出來。

    很久以來,他都知道她在討好他,他也知道她為什麽討好她,不管是虛偽也好,感動也好,還是她曾經說過的一輩子的感激,那些統統都不是他要的。他以為他推開了她,就能不要那些,可是他冷淡她也是折磨自己,他越冷淡她自己也越空虛。

    到最後,他終於知道,他不要她,他就什麽也沒有了。

    他終於知道,不管她是感動也好,感激也好,甚至隻是報答她,他隻想把她留在他的身邊,真真切切地留在身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