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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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三天沒有跟他說話,從那個晚上過後,她就開始對他悶聲不響。她照常吃飯,照常跟別墅的其他人說話,仿佛生活裏什麽都沒有變,隻是不理他。他站在她麵前,她也會視若無睹,隻當他是透明的。
她也沒有再繼續睡在他的臥室,第二天晚上,她就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他從書房回到臥室看著空蕩蕩的大床,有一刻想要走進那道月亮門,可是到底忍住了。
阮少棠未嚐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她的心思,他卻知道是自己的錯,是自己親手打碎了曾有的美好,是自己令她難過悲傷。不管她是對過去那漫長的一切無法釋然也好,使小性子鬧別扭也好,或者僅僅隻是突然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他,他都願意給她時間。
所以起初幾天他也沉默,她不跟他說話,他就不打擾她,讓她慢慢地忘掉那些不好的。可是時間長了,她總是不看他,也不跟他說話,仿佛就可以這樣把他推出她的世界,他又漸漸煩躁不安了起來。
她向來就是一根筋的榆木,也最會那種地老天荒的無動於衷。他怕她就這樣又縮回了自己的殼裏。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扇終於對他敞開的門就此關閉。
這天晚上他喝了一點酒,仗著一點酒意,把她堵在了樓梯口。她不看他,繞過他就想上樓梯。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如果她掙紮,他一定不會放開。可是她沒有掙紮,她隻是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在他以為他可以就這樣抓著她不放手時,她終於回頭看他,臉上卻是死寂一樣的漠然,連聲音裏都沒有任何感情,靜靜說:“阮少棠,你又喝醉了?”
他的手就這樣無力鬆開了。
她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踏在樓梯上,在寂靜的夜裏,像有回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越來越遠。他有一種感覺,她就要這樣走出他的世界。
阮少棠腳步一動,再也沒有猶豫,飛快追了上去,又一把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他一靠近,岑溪又聞到了他身上還未遠去的濃烈酒味,剛剛在樓梯口就是他身上的這種味道讓她想起了那些她也想忘掉的壞的。她的噩夢就是從那裏開始的,那些他在醉酒的夜晚對她做過的事,那些令她不堪回首的屈辱,恍恍惚惚又回來了,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隻想離他遠遠的。
在剛剛深惡痛絕的漠然過後,她幾乎立即憤怒了起來,低頭就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背上。她是用了全力的,隻想讓他也痛,可是直到她鬆口,他也沒有鬆手。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隔著一級樓梯,她站在上麵,他站在下麵。她不用仰頭就對上了他的眼睛,他眼眸裏仍舊是深不見底的黑沉大海,仿佛就這樣可以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她再也忍不住大叫:“阮少棠,你放手!”
他不放手,她就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頭,他反射性又伸出另一隻手來抓緊。她掰不開他的手,開始胡亂掙紮了起來,又急又氣:“你總是這樣,你以為你喝了酒就可以為所欲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阮少棠的手指微鬆,頓了頓,說:“我沒想做什麽,溪溪,你心裏難過就對我發出來,不要不理我。”
他的聲音低沉而輕柔,話雖然說得堅定,語氣裏卻也禁不住夾帶了一絲懇求,就像他站在她的下麵一級階梯一樣,為了讓她忘掉那些壞的,他願意在她麵前低下來。
岑溪聽到他的話,卻越發掙紮得厲害,像個死纏爛打的潑婦,不依不饒,對他又踢又打,滿頭的黑發披散下來,拂在他臉上,顫顫微微的麻癢在他臉上蕩漾開來。
他一個晃神,她突然一腳踏空,身體搖搖欲墜。他終於鬆開她的手腕,雙手掐著她的腰穩住她的身體。她從驚嚇裏清醒過來,他的手仍舊虛虛攏住她的腰,她也幾乎依偎在他懷裏。她怒不可遏,一頭撞在他胸前,雙手也同時發力,當胸一推:“走開,你離我遠一點,你以後喝了酒再也別靠近我!”
他的身體在她大力的推撞下一個趔趄,喝酒後的腦袋也跟著暈乎乎旋轉了起來,最終沒有穩住身體,“撲通”一聲重重倒在樓梯上,直接滾了下去。
岑溪聽到響聲都懵了,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體沿著一級一級樓梯滾下去。她嚇得踉踉蹌蹌追了下去。
抓住他的手的那一刻,她的眼淚也漱漱流了下來。
阮少棠這一下摔得並不輕,滾下了好幾級樓梯,躺在樓梯口頭暈目眩,全身骨頭都好像散架了,可是看見她的眼淚,怔了一下,一邊慌忙地伸手擦著她的淚,一邊安撫她:“我沒事,你別擔心……”
岑溪的手漸漸鬆開了。
他馬上又改口了:“我的頭有點痛……”
岑溪並不是要走,本來聽見他的聲音,漿糊似的頭腦有了點方向,是想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傷,是不是真的沒事。一聽他說頭痛,越發著急了起來,摸了摸他的頭,又怕是哪裏傷著了,不敢胡亂動他,縮回手就大聲喊芬姨。喊了幾聲芬姨,她意識到現在最重要的是找醫生,於是立馬站起來,飛快衝到客廳的座機電話旁,抓起話筒,打了急救電話。
阮少棠被救護車送到了醫院,醫生檢查後說有輕微腦震蕩,要留院觀察一夜。
他的後腦勺有一個腫包,身上還有其他青青紫紫的傷痕。岑溪沒想到自己那一下會爆發出那麽大的力氣,用手推不算,居然還會野蠻到用頭去撞他,心裏百味雜陳,有悔恨,有慚愧,也有內疚,隻怪自己出手不知輕重,把他傷成了這樣,於是寸步不離守在病床邊。
阮少棠再三說自己沒事,她依然紅著眼睛坐在病床邊,不肯跟芬姨一起回去。芬姨走後,夜已經深了,他隻好騰出一半病床說:“那你上來睡覺,你要是不睡覺,我就不要你在這裏。”
岑溪環顧了一眼這個單人病房,雖然環境很好,但是除了兩張單人沙發,再也沒有其他可以睡覺的地方。他那張病床還算寬大,睡兩個人是可以的,她沒怎麽遲疑就爬上了床。
阮少棠微微歎了口氣,她聽見了,立即朝邊上移了移身體,擔憂地說:“是不是碰到你了?哪兒痛?”
“不痛。”阮少棠的手穿過她的後頸,攬住她的肩,把她抱到了自己懷裏。
岑溪卻依然擔心壓到了他的傷處,小心翼翼動了動身體也掙不開,就在他耳邊叨叨不停,說枕著他的胳膊睡不舒服。
阮少棠鬆了鬆手,她突然又記起來還沒洗漱。她倒是可以忍一忍,可是他潔癖那麽重,怎麽忍受得了。
她哄他放開了她,下床去洗手間簡單洗了洗臉,擰了個濕毛巾出來,一邊給他擦臉,一邊勸道:“你將就睡一下吧,明天再洗澡。”
阮少棠根本沒想到要洗澡,她的手擦在臉上很輕柔很舒服,他禁不住低喃似的“唔”了一聲。
第二天,醫生又改口了,說他的腦震蕩有點嚴重,一時無法確定是否會有後遺症,需要再觀察幾天。
岑溪在醫院裏照顧了他三天,就第二天回去了一次,拿了兩個人的換洗衣服。自然不可能不看他,也不跟他說話。
她倒是沒累著,就是陪著他在病房裏呆著,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有時去住院樓下的院子散散步。第二天她本來要睡租來的陪護床的,但是阮少棠說那床不舒服,堅持要護士把陪護床拿走了。晚上她隻能繼續擠在他的病床上,睡著之前再三警告自己不能亂動壓著了他。
辛苦的是傅和意和劉秘書,一天往來醫院好幾趟。岑溪惦記著醫生說他腦震蕩有點嚴重,想他多休息,不要老惦記著工作。每回傅和意和劉秘書一走,就會絮絮叨叨給他臉色看。
每當這時候,阮少棠就會放下文件和電腦,十分配合地對她笑笑:“我不工作了。”
最後一天晚上在醫院,岑溪躺在床上很久都沒睡著。阮少棠也沒睡著,雖然病床不算狹窄,但是醫院的單人病床自然也不會特別寬敞,他們也是身體挨著身體,她的呼吸淺淺的就在他的耳畔。
黑暗裏,他伸手摸到了她的眼睛,她果然還睜著眼睛。她的眼睛在他的手掌下慢慢閉上了。
他終於說:“岑溪,不管那天晚上還是後來,那都是我,你如果不願意隻記住那天晚上的我,那就當我們是從現在開始真正認識。”
萬籟俱寂,隻有他的聲音堅定而清晰。隻要她不把他關在門外,他願意等。
岑溪的確不能隻記住那天晚上的他,就像他說的,那都是他。所以,她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他,她不能再把他當成那個拿錢買下她的阮少棠,她也不能隻把他當成那天晚上走廊燦然的燈光下,滿身都籠罩著玉華似的光彩的男人。那個人把她從冰冷的地上抱起來,給了她一個最溫暖的懷抱。暗沉孤寂的黑夜裏,他給的溫暖成了她記憶裏永不逝去的美好,此後歲月荒蕪,時間無涯,那個溫暖的懷抱也不會冷卻。
可是那個人也是阮少棠,那個永不冷卻的溫暖懷抱也是阮少棠給的。
她沉陷進了一個無解的怪圈,沒辦法心平氣和麵對他。直到他在她麵前滾下樓梯,她才恍然驚醒,那個男人本來就是阮少棠。在醫院的這三天,她漸漸地又能自然麵對他了,那天晚上是他,這三年多在她身邊的也是他,他就是阮少棠。可是在真正認識了他,在離他越來越近的時候,她卻又疑惑了起來。
她睜開眼睛:“為什麽?”
阮少棠依然停留在她眼睛上的手動了動,可沒有拿開。
她又問了一遍:“阮少棠,你為什麽要那樣對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