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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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清溪苑門口停著一部賓利,阮少棠站在車外,進出的車輛和行人都成了畫板上的背景,他隻是漠然麵向前方大道。胡師傅本來下車陪他一起站在外頭,被他淡淡看了一眼,又自覺回到駕駛座。

    不知道等了多久,終於有一部車緩緩停下,和那部停在那裏的車子一樣,都是賓利,他大踏步走過去。

    岑溪在車子裏頭就看見了堵在門口的他,可是卻沒想到他會走過來,車門已經打開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他,下車的動作一頓。

    阮少棠不等她回過神來,一把拉她下車。她踉踉蹌蹌還沒站穩,就聽見他冷淡的聲音響起:“盛先生。”

    盛時見他顯然是有話要說,對岑溪露出一個安撫的眼神,下車站在他們麵前。

    阮少棠說:“盛先生既然也開畫廊,那就應該知道有些畫是主人的私藏,未經許可是不能觀賞的,我也有一幅買下來私藏的畫,請盛先生以後離遠一點。”

    岑溪突然拚盡全力掙開他的手,不管不顧地朝小區裏頭跑去,她隻知道她不能再站在那兒,一秒都不能。

    阮少棠在小區大門前追上了她,她還手足無措地在包包裏翻找著門禁卡,他抓住她的手腕,她一個哆嗦,連包包都掉到地上去了,猝不及防地抬頭看他。

    他被她目光裏的驚怯和陌生擊中,怔了怔,才拾起她的包包,拉她走向自己的車子。

    眼看他們都坐進車子,胡師傅一秒都不敢耽擱,連忙啟動車子,

    盛時怔怔站在寂寥的夜色下,一直等那部載著她的車子絕塵而去,都沒有轉開視線。

    車子在院子裏停下,自從在小區門口開動後,車內就靜默無聲,岑溪這一路上壓抑的情緒隨著車子的靜止再也忍不住狂湧而出。

    “阮少棠……”

    可是阮少棠的動作比她更快,他那一邊的車門猛然關閉,她的聲音被硬生生阻隔在車內,原來他已經丟下她徑自下車。

    她在後頭下車,在客廳裏終於追上了他。

    岑溪以為自己已經打好了腹稿,這一個多月她都在等這一天,甚至今天晚上在餐廳看見他之後,她就在等著這一刻,清醒地對他說出來,剛剛那一路上的短短幾分鍾已經足夠給她所有的勇氣。可是這一刻真正到來了,她站在客廳裏,最終卻隻有這一句話:“阮少棠,你放了我吧。”

    他沒有說話,依然腳步不停踏上樓梯。

    真正說出了這句話,岑溪反倒無所顧忌了,就像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一個願望終於掙開了所有的束縛,又像是一根無形的繩子突然被崩斷了,她有了一種肆無忌憚的孤勇,隻要他答應,轉瞬一切就可以解脫了。

    她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下麵的話自然而然就說出來了:“阮少棠,我知道你聽見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把你的錢全部都還給你。”

    阮少棠依然沒有說話,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岑溪知道他是不會回答了,至少今天晚上他不會再理她了,即使她追上樓去,他也會視若無睹。她鬆懈下來,跌坐在沙發上。

    電話鈴聲響起,她掏出包包裏的手機接聽。何葉在那頭十分關切地問她和盛時的晚餐吃得怎麽樣,意味深長地問:“那家餐廳不錯吧?我點的酒好喝吧?”

    岑溪含糊應答了幾聲。何葉又老話重提:“你反正都要去英國了,正好他也在那裏,我真的覺得他人很好,而且我也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你不要管阮少棠了,你離開阮少棠後該為自己想想了。”

    岑溪這才知道何葉今天晚上的一番苦心,可是何葉不會想到阮少棠也出現在那家餐廳。她不知道該說什麽,盛時是很好,她也可以為自己想想,但是連何葉都知道這一切都要離開阮少棠。

    何葉遲疑了一下,說:“小溪,我聽說阮少棠要訂婚了……隻是聽說,是那個王老先生讓王導告訴我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小溪你也不可能一直都和他這樣不明不白地在一起。離開阮少棠以後,你就把他忘了吧,這幾年就當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了世界照樣是美好的。去了英國你也可以重新開始,不管你喜不喜歡盛時,就算不是盛時,你以後也會遇見其他人,其他好的男人……”

    何葉也許知道了什麽,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全部都是她離開阮少棠,以後會有新生活,說到最後聲音都哽咽了起來。

    岑溪隻能若無其事地安慰她:“我知道,等離開了這裏,我會重新開始的。”

    掛斷了電話,她也想起了剛剛小區門口的盛時。她想對他說點什麽,可是想來想去也並沒有什麽好說的,阮少棠的那番話並沒有錯。她說不出來的話,他輕輕鬆鬆幫她說出來了,她對盛時也沒有任何隱瞞了,她其實應該謝謝他。

    最終為了讓盛時安心,她給他發了一條簡短的信息:“我沒事,謝謝你帶我去江邊。”

    第二天早上,岑溪天蒙蒙亮就起來了。她在樓下客廳等了很久,阮少棠才一身正裝從樓梯上踏步而下。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沒有看她,經過她身邊,腳步也沒有任何停頓。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沒有看見她,隻怕他就這樣走了,連忙起身追了上去。她已經打定了注意,他如果走向門口,她就攔住他,就算死纏爛打也要把話說清楚。可他卻走進了飯廳,她在他身後愣了一下,立即跟了上去。

    早餐桌上隻有沉默,阮少棠的胃口並不差,即使昨天晚上他還怒氣勃發,經過了一夜,他的眉眼清淡,目光沉靜,臉上又是素來的波瀾不驚。

    岑溪細嚼慢咽,不出聲打擾他。一直到他慢條斯理吃完了早餐,端起咖啡杯輕啜,她才心平氣和地說:“阮少棠,那天晚上謝謝你,對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你救了我。我也謝謝你為小靳做的一切,雖然你說過不要我們一輩子的感激,我仍然要感激你,我知道是你救了小靳,我真的謝謝你,這幾年也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阮少棠重重放下咖啡杯:“你再說一個謝謝試試?”

    岑溪的謝謝還沒有說完,她想了一夜也隻有這個最好的開場白,他即便千壞百壞,對她做了再可惡的事,她也有太多太多要感謝他,可是她也不敢再說下去了。何葉昨天晚上的那個電話提醒了她,她可以不管自己,然而她不能不管何葉。

    岑溪的聲音不由軟弱了下來,哀求道:“阮少棠,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你的一幅畫,我也不是收藏品,我是一個人,我是我自己的……你訂婚後就會有自己的家庭,我們這樣算什麽?我不想傷害你的未婚妻,我們分手吧。”

    話說到這裏,她卻遲鈍地覺得諷刺,她想不到自己會對他說出“分手”這兩個字,他們之間何嚐用得上這兩個字。

    或許阮少棠也覺得她說了什麽好笑的話,他嗤笑一聲:“我不是還沒訂婚麽?你這麽著急幹什麽?再說訂婚又不是結婚。”

    岑溪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難道他真要讓她等到他結婚的那一天嗎?她曾經做過最壞的打算無非是他有家庭,後來得知他並沒有結婚,於是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住在他安排的金絲籠裏。在這漫長的三年多裏,她也不止一次地想過,他為什麽要那樣對自己,為什麽一直都不放了她,最初的時候,當他站在她麵前,說出那番雲淡風輕的話,她甚至模糊有一種感覺,他仿佛是恨她的。隻有恨一個人,才會那樣不擇手段摧毀她的一切。

    她終於問出了心裏長久的疑惑:“阮少棠,是不是我曾經做錯了什麽事?如果我真的有哪裏對不起你的,你告訴我,我給你道歉,我欠你的我也想辦法還給你。”

    “恐怕你一輩子也還不了。”

    阮少棠說完這句話,起身走出飯廳。

    這場談話雖然沒有得到岑溪想要的結果,但是他願意聽她說話已經比昨天晚上好太多了,至少她也知道了隻要他結婚,她也能夠自由離開。

    就在這天晚上,阮少棠也扔給她一把車鑰匙,她認出是那輛一直停在車庫裏頭的蘭花跑車的鑰匙。

    他隻是不冷不淡地說:“以後出門就自己開車。”

    岑溪想到昨天晚上小區門口的事,沉默地接下車鑰匙。

    “你也不要再胡攪蠻纏要我放了你,你不是要去英國麽?我馬上叫人給你辦簽證。”

    岑溪愣愣地看著他,再次不可置信了起來。

    他卻誤解了,嘲笑道:“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你不是很有本事麽?去英國想去就去,那怎麽會連簽證都辦不下來?哦,我差點忘了,你找了他,但是你以為他就能夠讓你去英國?”

    岑溪不管他的冷嘲熱諷,等他的話說完,迫不及待地確認:“阮少棠,你是說,我可以去英國了?等小靳走的時候我就跟他一起走?”

    阮少棠看著她臉上不自禁浮現的笑容,她是在真正的笑,她很容易哄,很小的事情就能夠歡喜起來,也很容易滿足。

    半晌後,他才輕輕“嗯”了一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