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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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後,岑溪就出院了。阮少棠沒有帶她回去,他把她接到了一棟背山麵海的別墅住下了。岑溪原來是想要回去的,她丟失了一段重要的記憶,腦海裏也有了一段空白,對陌生的地方就越發無所適從,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記憶是依賴事物存在的,人總是對留有深刻記憶的事物念念有情,回到生活的地方,借助熟悉的環境,她想也許自己能記起一點什麽。

    可是阮少棠一番話說動了她。

    他說:“你頭上的傷還沒好,想太多了也傷腦,你雖然不記得我們之間的很多事,但你並沒有忘了我。溪溪,我不在乎你會不會記起來,因為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在一起,從現在開始,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也都是記憶,以後你還會有很多很多關於我們的記憶。重要的不是過去,而是現在和未來。”

    他說這些話時,眼睛一直望著她,岑溪恍然在他的眼眸深處看到了如海的深情。

    何葉知道阮少棠不打算帶岑溪回去後,倒是很平靜。她知道阮少棠在怕什麽,然而那也是她害怕的。這幾天阮少棠拒絕了醫生試圖幫助岑溪恢複記憶的一切提議,而且還有意無意反其道而行之。何葉十分確定,阮少棠不僅不希望岑溪恢複記憶,而且還一定會不擇手段讓她真的永遠失去記憶。

    何葉不知道該怎麽做,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她發現自己什麽也不能做。阮少棠的手段雖然令她厭惡,但是這幾天岑溪的無憂無慮她也看在眼裏。盛時說的對,如果不知道該怎麽做,那就隻能順其自然,讓時間決定一切。

    何葉不能再繼續在香港耽擱下去了,她這麽久不露麵,經紀人在連續幾天的電話轟炸無果後,急匆匆飛到香港來了,還直接找到了即將出院的岑溪求幫忙。

    因為何葉年初簽下的一部電視劇已經開機了,大投資高製作的古裝玄幻仙俠大片,光那投資金額就創下最近幾年電視劇之最,主演集齊一線當紅大明星,外加大牌導演和製作人。宣傳團隊毫不馬虎,拍攝前已經造足勢頭,隻等開播後時不時放出點經典片花和海報博眼球吊胃口,確保開播後收視一路長虹。可是身為女主角的何葉不僅缺席開機儀式,到現在開拍一個多星期還遲遲未入組,也大牌到沒提前打招呼做任何解釋。劇組一開機,每天都是大把燒錢,導演和製片人急得跳腳,又不好直接對何葉發作,於是對maggie軟硬兼施來炮轟,昨天更是下了最後通牒。何葉可是跟劇組簽了合同的,白紙黑字,真論起違約來,那賠款金額就夠嚇人的,而且經此一役,她的形象勢必大受損害,哪個導演和製作人還敢隨便找她這不靠譜的演員啊。

    岑溪聽maggie講完事件始末,頓時既驚訝又驚喜。她記憶裏是有個導演到她那所音樂學院選角,那個天才少女鋼琴家和何葉的契合度很高,何葉也很心動,但最後卻是一場空歡喜,據說劇組早就內定人選了,不過是走走過場宣傳造勢。何葉為此還氣憤沮喪了好久。沒想到最後何葉還是做了演員,還這麽快就成了大明星。

    岑溪喜滋滋,馬上催何葉:“那你趕快進劇組拍戲吧,我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再說還有阮少棠在這兒陪我,你在這兒也沒什麽事,就別讓導演他們等久了。”

    何葉確實也打算進劇組了,隻是聽岑溪一張嘴就是阮少棠,什麽都有阮少棠,對阮少棠是傻傻的全心依賴和信任,不高興罷了。何葉也不能理解為什麽岑溪明明失憶了,不管這幾年她對阮少棠是什麽感情,現在就隻有寥寥幾麵的記憶,卻一醒來依然滿眼裏隻有他。

    何葉這幾天雖然已經習慣了,還是有點膈應,不由沒好氣說:“我和阮少棠到底誰重要呀,他能陪你我就不能?”

    岑溪笑得眉眼彎彎:“當然是你呀,葉子,溪水和荷葉要永遠在一起,你忘了嗎?”

    “我當然沒忘。”何葉瞟了一眼守在旁邊的阮少棠,不無得意。

    “對了,這個要拍的電視劇叫什麽呀?”岑溪忽然記起來問。

    “叫什麽花月……反正那名字也很狗血。”何葉怠工太久,一時有點堵住了,想不起來那拗口的名字。要是導演知道了,恐怕更要頭痛跳腳了。

    還是maggie一口說了出來:“雲破月來花弄影。”

    “一點兒也不狗血呀。”

    岑溪馬上掏出阮少棠給她的那支手機搜索起來,這兩天她已經學會了利用網絡填補記憶空白。實在是時代發展太快,隔了四年,她覺得自己活生生像是一個從四年前穿越來的人,都快跟不上時代了。

    《雲破月來花弄影》果然是大熱劇,網`上`信`息`鋪天蓋地。岑溪越看越驚奇,隻覺得拍戲很好玩,八卦地問maggie:“我能去給葉子探班嗎?”

    maggie看了一眼阮少棠,收到回應後,立馬說:“當然能啊,你要是想去隨時聯係我,我跟劇組打個招呼就行。”

    何葉自然沒有錯過maggie和阮少棠的互動,她也知道沒有阮少棠的授意,給maggie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跑到香港來打擾岑溪。何葉簡直想給阮少棠鼓掌了,這樣無所不用其極,就是要打發她走。她倒偏偏不稱他意,就算走也要膈應他一下。

    “小溪,我有點話要單獨和你說。”何葉故意一臉鄭重地說,果然看見阮少棠的臉色變了。

    阮少棠和maggie離開後,何葉的表情也放鬆了,開門見山問岑溪:“你現在對阮少棠是什麽感覺?”

    岑溪一下子被問懵了。

    何葉說:“既然這幾年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就不要管你們以前在一起多久了,按現在的狀況來說,其實你和阮少棠也相當於剛剛認識,他對你來說也跟個陌生人差不多。我想你心理上也不是很能接受吧,所以我覺得你也可以重新認識他,跟他的關係也可以重新定義一下,他說的那些結婚什麽的也可以緩一緩,不急於一時,總要再看看。”

    岑溪說:“我雖然不記得了,但是我知道是他呀,而且阮少棠對我很好,我有感覺,他以前一定也是這樣對我的。”

    何葉有一種教導無知少女的感覺,眼見是阻攔不住了,悻悻然說:“你才記得見了他幾麵,哪裏就知道他對你好了?”

    “他長得那麽好看,我一看見了就喜歡。”

    何葉恨鐵不成鋼:“皮相好有什麽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再說比他長得帥的男人多了去了,盛時也長得很好看。”

    “那不一樣呀,人家長得好看隻是好看,但是阮少棠我看了就會……”岑溪對何葉是掏心掏肺,有什麽說什麽,想了想蹦出兩個字:“心動。”

    何葉沉默了一會兒,像母親教導不懂人事的女兒一樣,語重心長說道:“那你也要留心,不要什麽事都聽阮少棠的,像他那樣的男人,很多人仗著身份地位,身邊女人來來去去,感情上都是一堆的糟點。你看新聞,前不久那什麽地產大亨不是和老婆離婚了嗎?這種渣男,十有□□是外頭"qing ren"一堆,老婆終於受不了。”

    何葉畢竟是看過不少狗血劇本演過不少狗血劇的人,編起狗血來是張嘴就來:“阮少棠又能好到哪兒去啊!愛你是一回事,但是男人向來是把愛和性分得清清楚楚的,他認識你之前有過多少女人你根本就不知道,就是跟你在一起之後,也不見得完全收心養性,一點事兒都沒有,要不然你怎麽會發生車禍。小溪,你還不知道吧,你出車禍就是因為有女人來找他。你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他想糊弄你多簡單啊,所以你也不要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一定要有自己的主意。”

    岑溪都聽呆了,半晌後蹦出一句:“他愛我?”

    “這不是重點!”何葉都要抓狂了,她這苦口婆心的一堆口舌都白費了,也不想再說了,現在連她都覺得岑溪這腦袋有點榆木了。

    她最後意興闌珊說:“這個你還是去問阮少棠吧,但是你記住,不要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何葉都走了,盛時就更沒有理由再留下。岑溪出院時,他來見了她一麵,也很快告辭離開。

    岑溪還惦記著和他的喝酒之約,道別時說:“阮少棠說我現在不能喝酒,等我回去了就能喝酒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桃花源不醉不歸。”

    盛時說:“好,我等你。”

    阮少棠帶岑溪住進的別墅是阮家香港老宅,庭院深深,花木扶疏,因為近年翻修過,又常年無人居住,無異於新房。

    岑溪初初見到,有點吃驚,這才真實認識到什麽是何葉所說的“身份地位”,這種豪宅怕是很多女人都想要擠破頭住進來吧。別墅很大,前有泳池,後有花園,內部裝修並沒有一般大富之家的奢靡之氣,但是看得出來有一種低調的考究,精致婉約,頗有古韻。

    別墅有人看管,阮少棠的母親曾在這裏居住過好幾年,阮少棠的外祖父母思念女兒,特地保留下這棟別墅,下人也不敢怠慢,別墅保養得清新潔淨,加之環境優越,很適合靜養。

    芬姨也留了下來照顧岑溪,另外兩個傭人就被阮少棠打發回去了。在阮少棠的謹慎下,芬姨也絕口不提從前的事,隻是看岑溪車禍後又瘦了一圈,盡心照顧她。

    岑溪對芬姨沒有記憶,但是莫名覺得親切,她想如果自己的媽媽還在世,現在也會像芬姨這樣煲湯熬粥給自己補身體吧。所以芬姨每次端到她麵前的各種補身體的食物,她都乖乖吃掉。

    何葉臨走的那番話對岑溪還是有著莫大的影響的,她雖然是個榆木腦袋,但是連阮少棠都滿心依賴,又怎麽會不聽何葉的話。她早就察覺到了何葉對阮少棠的態度有點怪怪的,她一直還在納悶,現在恍然大悟,原來是何葉把自己出車禍的事歸罪於他。不過想想那個來找他的女人,她心裏還是有點疙瘩的,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住進別墅的當晚,阮少棠帶她回臥室睡覺時,她支支吾吾說:“我要洗澡睡覺了,你也回自己臥室休息吧。”

    阮少棠說:“這就是我的臥室。”

    岑溪沒想到他這麽直接,所以也不含蓄了,鼓起勇氣說:“我知道我們是男女朋友,以前也是……住在一起的,但是我出了車禍,都不記得了,所以現在我們繼續住在一起……不是很合適,我需要時間。”

    阮少棠理所當然說:“我知道你需要時間,你的身體還沒好,我就是陪你睡覺,什麽也不做。”

    岑溪臉紅了,但是臉紅是一回事,何葉嘴裏的那個找上門的女人還哽在她心裏呢。所以她十分矜持地跟他講了一番“男女有別”的話,大意就是自己又不是小孩子,睡覺不需要人陪,有人在旁邊反而會睡不好。最後看著他,不失堅定地說:“你要是喜歡這個臥室,那我就去換個臥室睡覺吧。”

    阮少棠打量了她幾眼,非常有紳士風度地謙讓道:“你就睡在這裏吧,我去隔壁臥室睡覺。”

    他拿起自己的睡衣,道了一聲晚安,終於走了。

    第二天早上,岑溪才知道自己放鬆得太早了。因為阮少棠又進來拿衣服,還大搖大擺在衣帽間裏著裝。

    岑溪後知後覺地知道了他昨晚說“這就是我的臥室”,居然一點兒也不假。這的的確確就是他的臥室,隻是很少居住罷了,他來香港反而是住酒店的時候多。

    岑溪鳩占鵲巢,有點不是滋味,衣帽間裏整整齊齊掛著一長排西裝和襯衫,抽屜裏還有格式領帶和配件。她住院時沒什麽行李,住進這裏後需要什麽就有什麽,晚上回臥室後,睡衣就在床頭,浴室裏梳洗用具一應俱全,洗完澡出來,梳妝台上也有一堆瓶瓶罐罐。她隻當是芬姨帶人準備的,除了特別舒適貼心,居然也沒留意到這臥室哪裏有不對勁。

    不知道還能閑適自在,知道後再一看這臥室到處都是他的風格和氣息,連那張低調奢侈鋪著頂級埃及棉的大床也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舒服得不可思議,然而她睡顯然是太寬大了。岑溪這一次是真心實意地提出要換個臥室,她站在衣帽間門口,窘迫地對他說:“這個臥室是你的,那還是你睡吧。”

    阮少棠剛剛穿好衣服,不知道為什麽,又一把扯掉領帶,像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徑自說:“我待會兒要去上班,今天上午有個會,你去幫我挑一條領帶吧。”

    岑溪快步走進衣帽間,眼睛在那一長列放領帶的格木小抽屜裏梭巡著,又回頭看了看他的襯衫和西裝,最後選定一條簡約的黑色領帶。直到把領帶遞給他時,她才反應過來,她居然這麽快速自然地就給他挑了領帶,還這麽聽他的話。難道是以前做過很多次?

    阮少棠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看了一眼她挑的領帶,問道:“還記得怎麽打嗎?”

    岑溪想一想,也不奇怪了,四年了,打個領帶是多麽尋常。可是現在她卻不想給他打領帶,一來是不好意思,二來她還記得自己正要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呢,怎麽能隨便就做這麽“親密”的事。

    岑溪連忙搖頭:“不會,我都忘了。”

    幸好阮少棠也不堅持,接過領帶自己打了起來,從容不迫地說道:“有空我再教你吧。”

    岑溪又不爭氣地臉紅了一下。

    直到慢條斯理打好了領帶,阮少棠抬頭望著她說:“溪溪,你昨天晚上說我們是男女朋友,其實有一點錯了。我們不是男女朋友,是未婚夫妻。所以這也是你的臥室。”

    岑溪早就看見了衣帽間另一邊的女裝,何況這臥室裏她需要的東西也應有盡有,想要說點什麽,可是在他深沉如海的目光凝視下,忽然想起一句古老的禪語“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她初次讀到這句話,還是很小的時候在爸爸的書房翻書,大約隻有十歲,自然不理解深意。可是後來爸爸給了她一句不一樣的解讀,爸爸說“萬古風月,一朝長空”。

    當時沒有完全領會的話,此刻在阮少棠幽深的目光下,漸漸清晰明了。岑溪恍然想,他這雙眼睛可不就是萬古長空,她的萬古長空,不管她記得還是不記得,忘掉了他們之間的多少事,隻要望著他這一雙眼睛,過去和現在重門洞開,她和他之間過去的那一朝風月,就化作了無邊無際長空下的萬古風月,仿佛永遠都在那兒,永遠都不會過去。

    衣帽間裏一片寂靜,岑溪與他四目交合,沉陷進那一片屬於她的萬古長空裏,再也說不出來話。

    良久後,阮少棠摸了摸她的臉說:“我先下去了,你換了衣服就下來吃早餐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