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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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菀青對書院生活很滿意。
周夫子不愧是大儒,經史子集倒背如流,奇聞逸事信手拈來,術數、書法、律令、樂律也不在話下。授起課來深入淺出又妙趣橫生,把一群少年崇拜得五體投地。
同窗大多十三四歲,因為初來乍到,剛開始都比較拘謹。熟悉後很快打成一片,有了自己的小圈子,隻不過對年紀最小又考了第一名的林菀青還是很好奇。相處日久,發現她為人不俗,低調沉穩又隨和,於是找她搭訕、請教學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一晃過了一月,中秋來了。
近處的學生回了家,遠處的也結伴到蘇杭遊玩,林菀青所在的天一班隻有三人留守。除了她,還有一個叫李渝的,入門考試第二名,喜歡獨來獨往,另一個則是杭州人馬文博。
黎夫人特意置辦了一大桌酒菜,將他們三人請到家中過節。馬文博年方十四,白淨修長,能言善道,是杭州知府馬經緯的幼子,外祖家是江南富商。相比之下,同一年的李渝則寡言得多,問一句答一句,不問不開口,周身散發著疏離的氣息。
林菀青偷偷打量李渝。他穿件蔥青菖蒲紋番布直裰,烏發用青木簪綰了,劍眉入鬢,麵如冠玉。林菀青知道番布的來曆,傳聞這種布出自烏泥涇,為黃道婆所授。質優價昂,一匹要一百兩兩銀子。
李渝好像對這些一點兒都不在意。
用過飯,李渝起身告辭,馬文博則朝林菀青看了一眼,依依不舍地隨李渝一道離去。
回到東廂,林菀青讓朱顏、白露把月果分了吃,自己則靠在煙灰紫色團花迎枕上跟她們說話。
“小姐,”朱顏壓低聲音,“奴婢聽說馬公子的娘親是姨娘扶正的。”
白露“哦”了一聲說道:“難怪……”
林菀青對憨丫頭白露未盡的話尤其感興趣,逗她說話,“難怪什麽?”
“馬公子整晚都在說話,太聒噪了,還是李公子更有世家公子的風範。”
“我看未必,”朱顏插話道,“李公子太傲慢了,小姐跟他說話愛理不理的,一點兒規矩都沒有。”
想起那張清冷的麵孔,林菀青心中一滯。據她觀察李渝不是沒有規矩,而是對人非常冷淡。
林菀青問兩個丫鬟,“你們不覺得李公子麵善嗎?”
朱顏和白露對視一眼,搖了搖頭。林菀青笑笑,不再說話,主仆三人熄燈睡下。
過了半月便是重陽,菊花越開越旺。馬文博約了李渝、林菀青並幾個同窗一起遊靈峰。
“雁蕩三絕各有特色,但文人墨客皆偏愛靈峰,各位知道為什嗎?”馬文博故意賣關子。
大家都是第一次來雁蕩山,哪裏知道這些,正等著他往下說呢,他卻含笑看向林菀青,“林青,你知不知道?”
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菀青搖搖頭,馬文博見吊足眾人胃口,才不緊不慢道:“相傳靈峰日景耐看,夜景更銷魂,移步換形,變幻多姿,妙不可言。”
眾人聽罷紛紛稱奇,有那玩性大的鬧著要夜宿山中,還有人拿東晉名士劉伶做例,雲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有個姓王的伊春同窗甚至說要捉幾隻野雞野兔晚上烤來吃!林菀青聽他們越說越離譜忍不住皺眉,有些後悔今日之行。
馬文博似看出林菀青的不豫,連忙說道:“靈峰是仙山,一草一木皆有靈氣,咱們不要造殺孽。山中有一靈峰禪院,若真想看夜景,不妨借宿一晚。”
王一鳴怪馬文博敗興,馬文博好脾氣地笑笑並不分辯。平日跟馬文博要好的幾個一陣插科打諢,眾人才又笑鬧著朝前走去。
林菀青人小步子小,漸漸落到眾人身後。馬文博本是走在最前頭,見狀撇下其他人跑過來攙她,“要不我背你吧?”
林菀青被他的熱情嚇到,急忙說道:“不用不用,我慢慢走就行。”
“來吧,來吧~”
“不用,不用~”
眾人停下腳步看他二人拉扯,王一鳴等得不耐煩,催道:“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轎,要背就背,不背拉倒,扭扭捏捏的幹什麽……”
林菀青羞惱,甩開馬文博的手,獨自朝前跑去。
馬文博悻悻然,白了王一鳴一眼。王一鳴自知失言,縮著脖子躲到一邊。
林菀青一口氣跑出二裏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雙雲龍黑底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跟前。
李渝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瞧她的神情帶著說不出的失望,“我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林菀青心裏的火一叢一叢地往外冒,這廝比王一鳴嘴還毒。她朝李渝作揖,“請問李兄,《大學》中說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是什麽意思?”
李渝的臉紅了又綠,綠了又紅,像開染料鋪子。他沒料到林菀青的反擊這麽快,這麽不客氣。
林菀青笑眯眯地看著李渝,“李兄,承讓了。”
李渝轉過頭去,不想看那張得意洋洋的臉。
馬文博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拉著林菀青轉身就走,“快,……出事了,王一鳴被蛇咬了!”
林菀青急忙掙脫馬文博的手,蹲在路邊找一種粉色小花。馬文博傻眼,都什麽時候了還采花?林菀青一刻不停,邊摘邊朝另外兩人叫,“快幫忙,半邊蓮對治療蛇毒有奇效。”
馬文博如夢初醒,蹲下來和林菀青一起采花。
等林菀青看到王一鳴時,暗道一聲“糟糕”,隻見他麵色發青、呼吸急促、冷汗直冒。林菀青連忙讓眾人散開,撕了布條係到傷處上端,一邊從傷口往外擠血一邊用水反複衝洗,最後將半邊蓮嚼爛敷在傷處。
一連串動作下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王一鳴的麵色漸漸好轉,呼吸也趨於平緩,眾人皆鬆了一口氣。林菀青卻不敢掉以輕心,使一個腳程快的同窗先回去報信,又讓眾人輪流背王一鳴下山。
所幸她救治得當,王一鳴回到書院經大夫診治後已無大礙,臥床休息幾天即可。
撿回一條命的王一鳴,視林菀青為再生父母,鞍前馬後、殷勤備至。林菀青有些慚愧,她隻是偶爾在《滇南本草》上看到半邊蓮,順手救了一回人而已。
黎夫人卻不這麽認為,救人是其次,那麽多兒郎都沒一個小姑娘冷靜沉著,光這份氣度就無人能及,果然是將門無犬女啊。
周夫子對林菀青也是讚不絕口,突發狀況往往更能考驗一個人的應變能力。教書這麽多年,除了杜衡,他還沒見過哪個學生有這樣的急智。
李渝端詳著掌心的粉色小花,他翻遍書院的藏書樓,才在《滇南本草》上找到它的蹤影。半邊蓮,生水邊濕處,軟枝綠葉,開水紅小蓮花半朵。氣味苦、甘、淡、性平,無毒。主治一切瘡毒,最良。
治瘡毒的藥草,他竟敢用來治蛇毒,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李渝忽然覺得書院的日子也沒那麽無聊。
……
無憂公主拿著林菀青的信同兩個兒媳打趣,“……嬌嬌在雁山書院如魚得水,快要把我這老婆子忘咯。”
大兒媳王氏穿了件玫瑰紫遍地纏枝芙蓉花對襟暗妝花褙子,月白色喜鵲登枝馬麵裙,頭戴白玉鑲金絲偏鳳釵。她當宗婦多年,慣會察言觀色,“母親要是想嬌嬌,兒媳即刻差人送信喚她回來。女孩子家家又不考狀元,讀那麽多書幹什麽。”
沈氏眼中浮現亮光,期盼地看著無憂公主。她今天穿淡青繡折枝葡萄紋長褙子,紺碧色折枝海棠馬麵長裙,戴碧璽石珍珠發箍,年過三旬依舊風姿綽約。
“老大媳婦,我可不上你的當,林家人做事沒有半途而廢的。”無憂公主笑著說道。
沈氏泄氣,沒有女兒在身邊唧唧喳喳,總感覺少了點兒什麽。林守拙笑她閑得慌,夜夜摟著她胡天海地的孟浪,嚷著要再生個小棉襖。
無憂公主將二兒媳的失落盡收眼底,“老二家的,你別怪娘狠心,孩子大了遲早會離開家。嬌嬌願意出去見世麵是她的誌氣,眼界開了以後當人家媳婦也不會吃虧。”
沈氏當然知道無憂公主是為了女兒好,但她覺得沒這個必要。大周那麽多女子,也沒聽說誰因為不讀書在婆家受欺負的。
無憂公主歎息,常言道站得高看得遠,一輩子活在內宅的女子隻看得見眼前的得失,缺少遠見和格局。她是在外宅滾打過的人,發現很多事女子可以與男子做得一樣好,隻是女子被禮法束縛,不能亦不敢拋頭露麵。
她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所有女子都能與男子並肩而立會是怎樣的場麵,眼下她能做的就是盡所能幫助孫女展翅。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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