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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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山書院熱鬧非凡,據說馬可法先生要來授課。
民間常言武有少林武當,文有東周西泰,說的就是周夫子和這位名叫馬可法的西儒。他來自萬裏之外的泰西之國,本是當地望族。多年前隨使出訪大周,之後便留了下來再也沒有回去。
百年前,他的先祖馬可尼經濠鏡到廣東再到京師,前來覲見前朝末帝。這位天賦異稟的西洋青年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精通術數、一口流利漢語。
末帝見之大喜,命他用西法督造戰炮。馬可尼於是設廠鑄炮,兩年中竟造出大炮二十門。
周高祖率部攻入皇宮時,馬可尼的大炮將將鑄成,還差最後一步就能派上用場。
被高祖皇帝連人帶炮一鍋端的馬可尼留下來為新帝效力。建武二十年,丁卯海戰中一戰成名的“致遠”、“靖遠”、“經遠”、“來遠”四艘艦船所用火炮便是在他的基礎上改鑄而成。
不過那是後話,時人對馬可尼一仆事二主的行徑褒貶不一,有說化外之人不通儒義、沒有氣節的,也有說馬可尼是識時務的俊傑。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圍繞這個話題展開的爭論,竟持續了百餘年。
百年後,馬可法追尋先祖足跡來到大周。他比其祖更具才華,天文、地理、術數、樂律、火.藥、醫藥自不在話下,除去一口流利漢語,還會福建、廣東、江蘇、浙江四地方言,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 。
建武二十二年,他根據自製渾天儀預測了一次天狗食日;第二年又根據地動儀預測了一次大地動;二十五年,與南京大報恩寺高僧三夢和尚辯經,大勝而歸;三十年,敬獻自己繪製的《山海輿圖》,讓周人頭一回知道亞洲以外的歐非美洲,還有遙遠的南極洲和北冰洋,以及一千五百個地名和當地居民的情況。
周夫子陪著一個身著藍色深衣,頭戴章甫冠的男子緩緩走來。他比周夫子高出半頭,年約四旬,鼻梁高挺,眼窩深邃,靛藍色的眼珠,須長一寸,又卷又密。
迥異與周人的長相,必是大西儒馬可法無疑。
眾人翹首,卻聽馬可法對周夫子笑道:“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今天,我終於實現了君子三樂,不亦快哉。”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有如玉石相擊,姿態瀟灑飄逸,令人見之忘俗。
“馬夫子,聽說您一年學會漢語,十個月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是真的嗎?”
馬可法笑意不減,“是真的。”
先祖當年被人非議,他便用十個月時間將四書五經記得爛熟。別的他不知道,反正還沒聽到誰說他不通儒義的。
那人繼續說道:“怎麽可能?除非天賦異稟,不然尋常人哪裏做得到?”
周夫子戲謔地看著馬可法,這位忘年交有多厲害他是知道的。隻見他麵上一絲波瀾也無,好像在說別人的事,“當然不是,我並非天生過目不忘,隻不過有自己獨特的記憶方法罷了。通俗些講,你可以把腦子想象成一個宮殿,裏麵有很多間房子,每個房間裏又有很多格子,把需要記憶的東西都放在裏麵,通過生動的聯想,就能保持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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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少年一臉困惑,似懂非懂,“您最多能記多少?”
“嗬嗬,不多,半盞茶四百字吧。”
……
端午過後,闔京都在議論誠郡王鹹魚翻身的事。
他先是在端午宴上獨得聖寵,沒過多久又被皇上任命為宗人府左宗人。
宗人府正一品職位曆來由皇上叔叔輩擔任,這麽年輕又是皇上平輩的宗人尚屬首次。
當初認為永安帝不會無的放矢的人都心道“果然”,不過有人看得更遠,齊王行將就木,誠郡王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宗人令。
李珩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成了傳奇人物,他剛剛替皇上解決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心裏別提多得意。
事情得從那位喜歡戴綠角巾的李槐說起。
他祖父齊王眼看自己快不行了,向永安帝遞了請封折子,打算跳過世子李琢,直接立嫡長孫李槐為齊王。
接下來發生的事連話本子都不敢這麽寫。
窩囊了一輩子的李琢再也坐不住,到宮裏找永安帝哭訴,多年來他屢次阻撓父親為李槐請封世孫,隻因李槐並非其親子,而是父親與自己妻子扒灰所生!
他忍氣吞聲二十多年,讓奸生子占著嫡長頭銜,任他在眼前晃悠,任他喊爹惡心自己,無非為了齊王爵位。如今父親不讓他好過,那他也沒有什麽好顧忌的,大不了魚死網破,誰也別想落著好。
永安帝召宗人府問計。其他兩個宗正、一個右宗人誰都不願意碰這燙手山芋,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倒是李珩十分爽利,直言不諱道:“人倫綱常是立世之本,皇上雖以仁治國,但不能因為仁慈枉顧人倫。如果上行下效,屆時將人人不知其父不識其母,與畜生無異。”
另外三人心中發堵,不知是錯覺還是別的,總覺得李珩這小子話裏有話、意有所指。
永安帝大喜過望,讚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阿珩果然不是昨日吳下阿蒙了。要是宗室人人都能像你這樣替朕著想,大周何愁不興旺。”
杵著裝死的三人這回倒將永安帝話中的不滿聽了個分明,知道再不開腔準沒好果子吃,趕緊表態道:“吾等願為皇上分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啦,”永安帝皺眉,“朕記得前不久三位才說過要學那春蠶到死絲方盡,這才多久又換詞兒了?你們是朕的族叔,朕也不好多說什麽。不過,朝廷不養庸才,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各位叔父如果不想幹,趁早說一聲。”
三人叫苦不迭,忙稱“不敢”。他們無非想當個閑散王爺,宗室差事輕鬆體麵,一切全有齊王做主,他們隻需附議,連腦子都不用動。如今倒好,齊王失勢,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永安帝懶得管他們,著李珩全權處理齊王家事。
李珩大筆一揮判李琢夫妻和離,遣李槐隨母歸家。要不是為了顧全宗室名聲和李槐尷尬的地位,他才不判什麽和離呢,讓李琢休妻都算輕的。
李槐卻不幹了,他摔摔打打,大吵大鬧,將病榻上的齊王也驚動了。待他知道事情原委,又羞又氣,一口氣接不上來,直接把自己給活活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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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李琢一看父親咽了氣,馬上有了底氣,對李槐說道:“按說你也是齊王府的正經公子,要是不想隨你那娼.婦母親歸家也行,替你親爹守陵去吧,弟弟!”
李琢其他幾個兒子在一旁笑得幸災樂禍。
......眾人伸長脖子等著李珩升官,誰知他自己倒先攤上了事兒。
他聘請馬可法為宗學堂師傅,負責教授西學和六藝。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原先的宗學堂設在宮外,永安帝最近才下旨將宗學堂遷往紫禁城,與皇子們讀書的尚書房合在一起,一切事務由宗人府統一打理。
尚書房總師傅蔡銘是福建漳浦人,入翰林院後任總師傅三十餘年,前後教過兩代皇子。永安帝當儲君前也在他名下讀過書,是以“諸皇子皆敬憚之”。
他與其他師傅嗤道,“豈有此理,夷人不通教化,不懂儒義,他的後人會背兩篇文章就敢妄稱大儒,還想為皇子師,簡直是癡人說夢!”
蔡銘急吼吼地到養心殿求見永安帝,被秉筆太監馮如海笑嘻嘻地攔在禦書房外,“蔡大人,皇上已經知曉您的來意,讓您有話找誠郡王說去。”
蔡銘知道永安帝這是故意躲著他,誰不知道李珩是他三十年執教生涯唯一的……敗筆。
人家讀書囊篋裝的是文房四寶,他倒好,全是活物。蛐蛐兒、蟈蟈兒、獨角仙,小水蛇……對了,他的八哥還會背詩:“羊脂白玉小鳳璋,桃花兩瓣溪水蕩;唇綻嬌啼情何限,顰眉難禁蝶蜂狂。”
差點兒沒把他氣個半死。
——讀書不行,淫詞豔語倒是懂得不少。
……李珩正在跟對麵的人侃侃而談,“玨哥,你還記得咱們當年一起看的畫冊嗎?”
“你說哪一本?《勝蓬萊》、《退食閑宴》、《競春圖卷》還是《花陣六奇》?”
“都不是,”想起往事,李珩樂不可支,“就是我家八哥吟的,把蔡師傅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那兩句。”
說起這個李玨倒是印象深刻,蔡師傅當時氣得要將八哥拔毛,小八哥嚇得高聲呼救:“好人,你就饒了我罷,奴家不行了……”
他到現在都忘不了蔡師傅那張精彩絕倫的臉。
李玨調侃道:“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提起這個,又想跟蔡師傅打擂台?說不定這會兒他正在皇兄那兒給你上眼藥呢。”
“不是,不是,”李珩連連擺手,神秘兮兮道:“齊王去世後,他書房裏的東西被李琢一股腦兒地扔到院子裏,準備一把火燒掉,我隨便翻了翻,竟然淘到不少寶貝。”頓了頓,又道,“我粗略數了數,光叫得上名字的就有《花營錦陣》、《風流絕暢》、《鴛鴦秘譜》、《風月機關》、《青樓剟景》,嘖嘖,真沒想到齊王口味這麽重。”
李玨似笑非笑,“說得你好像多清純似的,當年是誰賭咒發願要禦女五百?”
李珩嘿嘿一笑,不見窘迫,“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那是年輕不懂事。我現在已經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你說我要是把這些冊子獻給皇上,他會龍顏大悅嗎?”
李玨使勁兒憋著笑,“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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