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曹丕的心思(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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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我們便隨著曹操大軍啟程一同回許都。

    一路跋涉回了府中,曹丕自是跟著曹操去見丁夫人和已然先我們一步回去的卞氏,我則回到小院,這時,曹氏正在刺繡,而任峻在手把手教授任先任覽武功。

    任先第一個瞧見我,停下了紮馬步的動作,又驚又喜:“阿姊,你回來了?”

    “阿元,你沒事吧。”任峻,曹氏,任覽三人也圍了上來,“二公子呢?”

    “我沒事,二公子也沒事!我們同司空一起回來的。”盡管很累,但還是盡量扯出了個笑容給他們。

    “你阿翁都和我說了,原本他是讓任先去的,是你奮不顧身搶了盔甲就跳了下去,阿母代先兒謝謝你!”曹氏含淚牽著我的手,眼中盡是感激。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若是此時我說了“這是女兒應該做的”,那一定假到不能再假的話。

    “阿姊,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的!父親也已經責打過我了!”任覽躥過來眼淚鼻涕直往我衣服上蹭,“我隻是,隻是害怕,害怕兄長會死!”

    “沒事的,阿姊不怪你!”我搖搖頭摸著任覽的頭。童言無忌,再說他說的本來就是實話......如果沒有任家,我可能真的早就死了!

    曹昂的屍體被運了回來,眾人皆知大公子曹昂早失其母,由夫人丁氏撫養長大,丁夫人視曹昂如同親生。如今見到兒子早逝,丁夫人傷心過度,沒有辦法料理喪事,一切事宜都由小夫人卞氏出麵打理。

    曹氏和任峻在靈堂幫忙,我負責在小院之中看著任先任覽兩個孩子,在前方敲鑼打鼓,方士念經的“伴奏聲”中好不容易哄了任覽睡著,任先卻一直睜著眼睛,“阿姊,謝謝你。我親生的阿姊也是為了救我,才在河裏溺死的。我原不該再這般懦弱的。”

    “阿先,你記住,怕死不是懦弱,是本能。每個人都會畏懼死亡的,阿姊也是。你是將軍的兒子,日後也會是個將士,是要真正上戰場的,到時候,你身上背負的就不止是你一個人的生命了。”我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

    “好!”任先眯著眼睛答應著。

    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廢話太多了,他這種年紀大概是聽不大懂我的話的,反而隻會覺得無聊。果然隻見他打了個嗬欠,就慢慢閉上雙眼。

    哄完了這兩個孩子,我剛想回自己屋裏歇息一會兒,一打開房門,卻看見曹丕穿著粗疏的麻布製成的齊衰喪服,披頭散發直直地站立在門口。又來一個孩子......

    “怎麽了?二公子不是應該在靈堂伴靈嗎?”大半夜的,還是這種情況下突然出現會嚇死人的好嗎?

    “太吵,沒有地方去。”他揉了揉自己太陽穴的位置,似很是煩躁。

    我表示同感:“辦喪儀鑼鼓聲確實是這般吵鬧的。”

    “是哭的太吵!”曹丕搖頭,嘴角微微牽起,似有些不屑,“我適才瞧了一眼,在靈堂大聲痛哭流涕的那堆人至少有一半是不認識我兄長的。”

    那也是人之常情,曹操兒子死了,自然是各方可著勁兒獻殷勤表忠心的機會,管他認不認識?知道是曹操的兒子就好。

    “阿先阿覽在裏麵,二公子要是覺得煩躁,也去裏麵休息會兒吧!”我側過身為他讓了一條進屋的路。

    “不了,陪我聊會兒吧!”他並不進屋,隻是在屋前的台階上坐下。

    我無奈地將屋門關了,與他同在台階上一坐,抬頭看著天上若隱若現的半輪月亮,打了個嗬欠,有些敷衍地問道:“想聊什麽?”我並不覺得他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聊,更關鍵的是姐姐我現在很困啊!

    “我和兄長平素最為要好,如今他去世了,我卻連哭都哭不出來。”他淡淡說道。

    聽了這話,我忽然有點興趣了,轉向看他,認真地想了想,開口猜測:“也許是所謂傷心過度,欲哭無淚吧!”這種情況好像也很正常。

    “不是的,我平素最愛兄長,即便是此刻,也恨不得躺在靈堂上的是我。可是適才在靈堂上,看著兄長的遺體,看著父親慟哭傷心的模樣,心裏竟然有小小的一個地方在想:兄長死了,以後我就是家中長子了,父親大人定然會越來越倚重我,將來我會做的比兄長更加出色。”曹丕雙手抱膝,將頭埋入膝中,我隱隱聽到了抽泣聲,“兄長死了,我竟然還這般想,如何對得起兄長在天之靈?這般的我又如何有資格在在我兄長的靈前哭,連自己都覺得是虛偽下作的!”

    ......

    聽了這話,就像是一桶涼水澆了下來,從頭淋到了腳一般,這是我下意識地第一反應。縱然我對曆史不大了解,可也聽過不少關於他們兄弟手足之間的傳說故事,有一瞬間我幾乎想要趁他沒發現,爬著逃離這裏了。

    可見他這麽小一人還在埋頭哭著,我一時竟不忍離開了。輕輕閉上眼,嚐試著去理解他的心態。

    也許是生長在那種家庭的人的無奈,也有可能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陰暗麵吧。也許,他敬愛他的兄長是真,從他對間接害死曹昂的鄒氏的態度上可見一二;也許見到兄長戰死心中的那一絲小陰暗也是真,因為兄長死了,他便是長子了,意味著比其他的兄弟有更多的機會去繼承他父親的一切。人性本就是複雜的,不曾想在這麽個孩子的身上體現的更矛盾些。

    另一方麵,我竟又是比較佩服他的,如此陰暗的一方麵竟然也敢說於人前,比那些明明不認識曹昂,卻一味的為了權勢,為了溜須拍馬虛偽的哭著的人強多了。

    但是,為什麽是我在他正好想要發泄心事的時候,成為傾聽他心事的對象?雖然我現在聽得很歡樂沒錯,但一想到萬一他長大後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可能會殺人滅口什麽的就心塞啊!一時間,現在我是安慰他也不是,不安慰他也不對,隻好坐在他旁邊,用手輕輕的拍著他的背。

    “我們二公子平日與大公子關係最好,這會兒不在靈堂上伴靈夜哭,卻在這裏做什麽?”一個頗有陌生的聲音從院外響起。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是何人,隻見月色之下,一個唇紅齒白,長相俊美的少年迎麵走來,對,不是帥氣,是俊美。世上竟有這麽俊美的男孩子?那是誰啊?我推了推還在慟哭的曹丕。

    “我與兄長的情誼無須你這假子質疑!”曹丕迅速恢複到正常坐著的姿勢,我又看他眼珠一轉,快速收回了眼中的淚水,現如今除了眼眶略微有些紅腫,竟看不大出哭過的痕跡。

    假子,曹操繼子何晏。然而,怎麽從來沒有人說過,何晏竟長得這麽漂亮?

    那何晏冷笑了一聲:“質疑不質疑的我可不敢,隻是司空見二公子不在靈堂,派我來尋呢,若是二公子再不回去,怕是司空要質疑了。”何晏又掃了我一眼,“你就是任家女郎吧?你阿翁阿母要在靈堂陪夜,囑咐你帶件禦風的大氅過去!”

    “知道了,這就去拿!”我回頭進屋去拿大氅,心裏不禁有些擔心曹丕的狀態會不會出事。等我出門之時,已不見他二人蹤影。

    我抱著大氅轉過小院,來到曹昂停靈的屋子,才到門口便聽到曹操沙啞雄厚的聲音,

    “兄長尚停靈在此,你毫無哀痛之情也就罷了,竟然還半路離開,存的什麽心思?”這聲音嚇的人幾乎腿軟。我壯著膽子才走了進去,見任峻和曹氏一旁的圍觀人群之中,便將大氅交予了曹氏。

    抬眸掃了掃周圍,靈堂上白布環繞,白色的蠟燭閃爍著亮光,案上的牌位上用隸書寫著“孝廉曹昂之靈”,兩旁盡數站著人,皆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隻曹丕跪在曹昂的棺木之前,曹操一個勁兒訓著話。

    “司空,想來二公子並非有意!”一個年近弱冠的青年男子第一個出來為曹丕說話,“不如聽聽他的說法!”

    上次在軍營裏遇到的郭嘉也站了出來,“是啊,司空,季重說的對,與其一味責怪,不如聽聽二公子解釋!”

    “好,你倒是說說,存的什麽心思?”曹操抬腳,狠狠朝曹丕肩膀上踹了一腳。卞夫人立在一旁皺眉看著,似乎想要開口,卻終究還是忍下了,隻撇過頭不看他。

    曹丕被猛地一踢,人半滑半跌地到了人群邊上,眼神正好對上我的眼睛,他皺著眉頭,揮手示意我出去。又馬上迅速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跪著。

    這孩子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麽現在連說個謊都不會了,我在一旁看得都替他心焦。

    “剛剛在後院見到二公子的時候,這任家的養女也在,司空問問她大概就能知道二公子私自離開靈堂的緣故了。”這時何晏卻開了口,我倒沒看出來他是想救曹丕還是幸災樂禍的心理。

    “阿元過來!”曹操招手讓我過去,“你剛剛在後院是否見到曹丕,他和你說什麽了?”

    也許是和曹丕上次逃難宛城也算是共患難過了;也可能是因為他將心裏話告訴我,是基於信任。這點讓我覺得,至少不能出賣他。

    “阿元,二公子和你說什麽了,你說呀?”任峻也開口問我。

    “二,二公子說他與大公子兄弟情深,他於靈堂見到大公子的遺體便想到兄長的教誨,男兒有淚不輕彈,大公子最不喜歡的就是二公子像婦人一般哭哭啼啼,是以,是以二公子不敢在大公子靈堂前落淚。”我一邊醞釀情緒,一邊想著‘台詞’,故意念得斷斷續續,“隻是兄長慘死,作,作為弟弟如,二公子他如何能不傷心呢,隻有轉到後院,轉到大公子‘看不見’的地方,才敢哭泣。”

    夠義氣吧,在曹操麵前說謊可是需要勇氣的!

    “是這樣嗎?”曹操低頭詢問曹丕,曹丕依舊直挺挺地跪著,隻不說話。

    “阿元向來乖巧,從不說謊!”曹氏也適時開了口,“慈愛的兄長去世,二公子又怎麽會不傷心呢?”

    曹操歎了一口氣,“我這個次子向來乖僻,性子古怪的很。倒讓眾位笑話了!”

    眾人急忙道:“哪裏,哪裏!二公子與大公子兄弟情深,令人驚歎!”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騙過了曹操,也不敢去想,覺得後怕。說完了這番話後,便彎腰慢慢退出人群,一抬頭,卻見一個中年賓客一麵捋著長須,若有所思地拿眼睛瞟我。

    “阿母,這是何人啊?”被盯的實在不自在,我悄悄拉袖問曹氏。曹氏看了一眼那人,“傳聞相術天下第一的朱建平。”

    聽說算命的有一種職業病,喜歡盯著人看。以看穿了人家一生的命運而洋洋得意。

    幾日過後,司空府又吹吹打打的送曹昂出葬,送葬之人皆是些穿著朝服的朝廷大員,也許正如曹丕所說,某種程度上,這些人根本就不認識曹昂。

    這日,我坐在小院台階上看任覽正在學的《論語》。曹二公子不知什麽時候又冒了出來,擋了竹簡前的陽光,“說起謊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二公子這話是誇呢,還是貶呢?”我抬頭問他。

    “這次是僥幸!”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父親不是那麽容易騙過的,下次不準那麽冒險。”

    “不會有下一次的,這次就當是感謝二公子跳車相助。”我可不想與曹家有太多的牽連,你以為在曹操麵前說謊是開玩笑的?

    “你要說‘因為當你是朋友’,這樣聽的人才會開心!”他在我身旁台階坐下,很認真的教我說話技巧。

    有很大的區別嗎,為什麽我不覺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