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南郡尋親路(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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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年五月某日,晌午,做好了一切準備,將戶籍木牘,錢財,衣物,食物,路線地圖的絹布,當年華佗那瓶不知道有沒有過期的麻沸散等等東西都裝於一個包袱。
縱然對於那些木牘上寫著的“郭照”的親人,我一個都不認識;縱然我從來不曾一個人出過遠門,更何況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大漢;縱然,有太多的縱然,我還是決定離開鄴城。
曹氏一直在裏屋的床沿坐著,在拜別了任峻的靈位之後,我轉而進屋同她辭行。
“你過來。”她低聲喚我。我膝行到她跟前,她伸手便是“啪,啪!”兩記耳光,臉上火辣辣地疼,我不敢動彈,任由眼淚流下來。
欠他們夫妻二人的我怕是這輩子還不了了,她無非是想讓我不要那麽自責內疚。若是我連這都不能理解,那也太說不過去了。我是個再自私不過的人,再不離開鄴城,換個心境,我怕自己早晚會瘋掉!
“從此以後,你自姓郭,同任家再無瓜葛”曹氏含淚道,“以後橫死在外也好,飛黃騰達也罷,與任家毫無關係。若是被我知道再以任家名義行事,天涯海角,無論是生是死,皆不會放過你!”
“是!”我低頭答應道,“郭照知道了!阿母養育之恩,郭照隻能來世再報。”
以前總覺得“來世再報”這種話是一種空話,可現在,我真的希望人是有來世的。
屋外辭別任先任覽,拜托他們以後更加孝侍母親,將姊姊的那份孝心也帶上。
我是帶著不再回鄴城的決心離開的。
漢代,造船航海技術已然接近成熟,站在寬大客船的甲板上遙望,鄴城的渡頭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熱鬧。人來人往的人群中,有強抹著眼淚送行的母子;有依依不舍的夫妻;也有高高興興全家出行遊玩的家族。那一瞬間才發現,其實從來到鄴城到此時離開,我根本來不及好好欣賞過這座城。
眼看就要揚帆起航,船客們依次進入船艙,船工們一麵收錢,一麵檢查船客的戶籍木牘。偏偏就有兩個華衣年輕男子出手闊綽,又說自己是行路商人,半路遭了竊賊,偷走了木牘,怎麽也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我正巧排在他們後麵,瞧見他們多塞給了船工幾串五銖錢,船工不動聲色地收下錢,揮揮手讓他們進去了。
原來還能這樣果然還是我以前太幼稚。問題是,見過穿綾羅綢緞的商人嗎?
算了,管他們是誰呢,隻要不是劫船的強盜便好。
大概是穿越到東漢之後就沒“出過遠門”的緣故,我總覺得一切太順利了,反而心裏慌慌的。一麵跟著前麵的人走,一麵被後麵的人擠,慢吞吞地的移進船艙,隻聽前麵那兩中的人青衣男子伸手捶了藍衣男子一下,開口道:“二兄,我們明明已然投奔到了烏桓,你卻非得為了個婦人冒險再回鄴城,如今親眼見到咱們家都成別人的了,可高興?”
那藍衣男子並不答話,隻一味的向船艙裏擠。船艙內的設施很簡便,隻留了幾個案桌,擺了些果品食物供船客休息,男女百姓們自發的分成兩堆,坐在船的兩邊地上。
當然這船並非是“直達”南郡的,但是離開鄴城的民間客船每天隻有這麽一艘,總是每到一個渡頭便下去一些人,或是到達目的地或是轉乘馬車轉坐其他船隻,到了晚上,船也不停,大家隻靠著船沿休息。我是個心思重的人,孤身在外本就會多留些心眼,不會輕易熟睡,再加上船裏呼嚕聲不絕於耳,就更睡不著了,隻閉著眼睛休息。
大概是以為所有人都熟睡的緣故,白天的那兩個青年人又在船艙的另一邊聊起天來。
“二兄,這次雖然沒能親眼見到阿母,但好歹從旁人口中知道阿母還活著,也該放心了。還有你那嬌妻,先前和你說還不信,現在可是整個鄴城的人都知道她跟了小曹賊,肚子都那麽大了。如今可是不用投鼠忌器,可以放下心來去烏桓那裏對付曹賊,為父報仇了。”這是白天開口的那個人的聲音。
“顯甫,不準這般說你阿嫂!你阿嫂,定然是為人所迫,不得已才,我不怪她就是!”
我眉毛微微一動,心裏大概知道這兩人是誰了。
袁熙現在自己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四處逃竄,還想著冒險回鄴城確定劉氏和甄宓的安危,倒也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了。
不過,怎麽說呢,曹丕這孩子就算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強人所難。話說得難聽些,即便甄宓和曹丕不是兩情相悅,那也差不多是你情我願的事情。
正如孫敏所說的那個意思,要是甄氏果真不願意,即便沒有赴死的勇氣,哪怕城破之際在自己俏臉上劃上幾刀毀個小容沒準還能混個貞潔烈女當呢,是不是?
好了啦,我承認,是因為我心裏還沒有完全放下,對甄宓存有偏見,嫉妒她才這般想的。
這世上的事還真是巧,怎麽就偏偏在船上遇上袁熙袁譚兩兄弟了,幸好互相不認識。我前夫是他的前妻,這算是什麽關係?
不,我是郭照。與他們所有人沒有任何關係的郭照
天亮了,船輕輕地停留在岸邊,又有一批人上來,一個衣著鮮亮地年輕女子想要上船卻被船工攔著,那女子拔下自己頭上的珠釵,開口求道:“小女子姓吳,欲去烏桓投奔親戚,不料盤纏被賊人偷去了,又與家中婢女仆從失散,如今身上沒有錢財,隻有身上戴的這些首飾,求求你們讓我上去吧!”
凶神惡煞地船工絲毫不為所動,“我們這裏隻收五銖錢,誰知道你這些首飾是真是假,又或是哪裏偷盜來的贓物,如何能收?”
船上眾人皆罵罵咧咧,詢問何時揚帆起行,我伸頭望了一眼,那吳氏的首飾確實是真金白銀做的,看上去價值不菲。船工真是沒眼力勁兒,剛想回頭找包袱拿錢去打個圓場,卻見袁熙先我一步走了上去,從腰邊解下錢袋,遞給吳氏,“女郎的這些東西皆是稀罕物,我買下了。”
不是做英雄去施舍,而是用買首飾地方式解圍,袁熙倒似是個不錯的人。
再仔細一打量他,劍目星眉,風姿颯爽,若是鄴城還姓袁,他與甄宓大約會是很好的一對。
“多謝!”那女子將手中珠釵交予袁熙,又從他手中接過錢袋,詢問了船工價錢,隻從中拿出船錢交予船工,將錢袋遞回給袁熙,“不過是些小東西,值不了那麽多錢。錢袋,先生還是拿回去吧。”
船工收了錢,自高興地下令,讓人掌舵開船不必說。
在船啟程搖晃之際,袁熙又將錢袋遞予那姓吳的女子,“若是女郎的這些珠釵,隻怕這些還不夠呢,若非落難,想來你也是不肯賣的。”
“先生倒是識貨。”吳氏笑著推過去,“便當是謝先生解圍了,令正得了這些珠釵想來也是會高興的。”
令正一般用於尊稱別人的正室嫡妻。
袁熙搖頭苦笑,良久才訥訥道:“內子已有她另外的生活。”
我正看得起勁,卻是一陣狂風吹來,船左右搖晃了起來,我急忙扶著船沿,再一抬頭,袁熙伸出手扶著在船上左右搖晃吳氏的臂膀,又局促不安地鬆開,“在下逾矩了。”
“多謝先生相救。”吳氏臉色一紅,隻道。
吳氏要去烏桓,袁熙也去烏桓。這兩人,也許有戲。
我在腦補了十萬字之後又覺得可惜不再順路,看不到下情發展。天一亮我就在停靠的渡口下了船,同袁家兄弟沒有一絲哪怕是路人般的交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樣很好。
去飯莊吃飯,去客舍投宿,轉乘另一艘客船,輾轉了幾日,不知不覺竟又到了當年的南陽附近。由渡頭去城裏飯莊,諸葛亮夫婦二人居住的茅廬是必經之路。我見他家木門緊閉,也不知道建安二年還“躬耕於南陽”的諸葛亮有沒有被“三顧茅廬”了?
剛想側身低頭繼續趕路,迎麵卻見諸葛亮黃月英似是買菜歸來,諸葛亮依舊是儒生打扮,隻是比八年前多了幾分成熟,黃月英也隻是布裙荊釵,看來這臥龍依舊還隻是臥龍呢。他們倒是同八年前一樣恩愛。
眼看就要與他們擦肩而過,卻是黃月英側身問道:“你是不是八年前那個穿著盔甲的女郎?還記不記得?”
不過是八年前的一麵之緣,我能認出他們是因為他們的名氣,而黃月英竟然能認識我,倒是讓我佩服她過人的記憶力。我頗為尷尬地笑笑,算是打招呼,裝作有急事的樣子向前走。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再去要個“劇透”!
黃月英似是輕聲說了一句:“夫君這次像是算錯了。”
“事情遠還沒有結束。”隱隱又聽見後麵諸葛亮的聲音。
我不由地停下腳步,實在忍不住又折了回去,“諸葛先生有話倒不如說個明白。”
諸葛亮搖頭對我道:“如今說起來,‘命中注定’四個字女郎可能不信。但事情卻是如此,即便是逃避,也爭不過天。”
這個世上有些成語一直都是相矛盾的,比如有人說“命中注定”,又有人認為“人定勝天”。
“也許吧!那先生適才所言事情沒有結束又是何意?”反正都說命中注定了,我還不如問個明白呢!
“你難道以為緣分結束了嗎?非也!將來大勢無外乎天下三分,原本有一女子自小便被斷定‘貴不可言’,她的命相在尋常相師看來是要母儀天下的。可命中注定,由於你的存在,她的‘貴不可言’隻能在身後!”
沒聽明白
天下三分我能明白,但別人能不能“母儀天下”,和我有什麽關係?
見我疑惑,黃月英上前拍著我的肩膀,輕聲道:“我夫君的話向來便沒有不準的,將來總有一日你會明白。隻是你如今卻是去哪裏?”
“南郡。聽說我有家人在那裏。”我低頭將身上的包袱往肩上攏了一攏。
黃月英又打量疑問道:“你一個人?”
“是的,我一個人。”輕聲笑笑,並無多話。
很快,我便明白了黃月英的意思。
一個人,到南郡,真的不是我想的那麽簡單,大約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可能一個年輕女子趕路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時常被人懷疑是大戶人家的逃婢,或是什麽女犯,幾乎每走到一個地方都得被盤查幾番。好在一路上不曾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乘船,住店,吃飯都是在人群眾多的地方,晚上又有宵禁規定,不許出門,這讓我一路上膽子大了不少,到底也算平安地到了荊州南郡。
又一路走走停停下去將南郡一個個縣城的守將,各地的府衙都問了一遍,“您可知許久之前的南郡太守郭永的家人現居何處?”答案皆是大同小異,不知道,不認識,沒聽說過,沒這個人人走茶涼,也是人間常事,人們隻知道如今的南郡太守是劉表內弟蔡瑁,又有誰會曉得名不見經傳的郭永呢?
到了南郡的江陵縣。若是這裏再找不到,怕是就要渡江去江東了。
“這位老者,”我估摸了下檢查木牘的守城老將的年齡,想他大概會知道前任或者說前幾任太守,那個名叫郭永的人。開口問他道:“請問您可知許久之前的南郡太守郭永的家人現居何處?”
那守城老將看了我的戶籍木牘,確認無誤後,歎氣道:“郭太守因事革職,自夫妻二人十幾年前去世後,更是家道中落,郭家支離破碎。聽說他的長女一家如今在江陵縣某街後小巷閉門過活。”
長女,應該是指木牘上的“郭昱”,“我”的姐姐吧?
“老者可知我阿姊現在何處?”我又問道。
“總之似未到南邊去,我也不曉得具體在何處,你自繞路去人多的地方問問。”那守將指著遠處道。
我再三道謝之後,接過木牘塞進包袱之中,便朝著他指的方向走去。原來人多的地方指得是集市,漢代的集市由官府專人看管,店鋪、攤販按經營商品種類分別排列,十分整潔,而這裏便是江陵縣最大的集市。但凡是在這裏生活的百姓,總得來這裏。
我問了好些店鋪商家,皆不知道木牘上所說的“郭昱”其人,這麽個找法似乎無異於大海撈針,還好確定是在南郡的江陵縣了,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麽找了。正當我想著是不是先尋個客舍投宿,日後再慢慢尋找的時候,一個男孩童聲從背後傳來,“誰人找我阿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