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又見甄氏女(修文)
字數:5403 加入書籤
“真沒想到,那日阿先送我出征,竟成永別。”曹二公子以平輩之禮相待任先的牌位,半鞠躬之後將三根清香插於案前香爐之內,“他實在是憂慮過甚,我未曾怪責過他。”
“你知道什麽?”我站在一旁,半試探性地問他。難道曹丕早就看出任先暗中戀著甄氏?
曹丕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莫名說起了當年的事:“我當年想了很久始終不明白阿先從小同我們一起長大,眼睜睜地看著我們鬧別扭,漸行漸遠,不幫著勸和也就罷,我幾次三番托他表明心跡,他都不幫著轉達,還匆匆地迫你離開,後來曉得原來是因為他私下幫著別人,倒也不奇怪了。”
我一時愣了。從來都以為是任先知道我不願再呆在鄴城,為我考慮,才會讓我去南郡尋找親屬的,沒想到竟是因為他也戀著甄氏,自作主張地替她驅除敵人。十年的姐弟情誼比不上對別人的驚鴻一瞥,這麽一想,其實我心裏是有些難過的。
唉,算了,如今人都不在了,提這些也沒什麽意思。還是隻記住去世的人的好吧。也正是因為他告訴我身世,我才能知道郭昱的存在,也算是在南郡過了幾年清淨安寧有“親姐姐”的日子。
“你早就知道了?”我一時間沒想明白曹丕的思維模式。
“縱然心裏埋怨過他竟然為了別人讓你離開鄴城,可任先到底是我們視之為弟弟的人,我終究不能去怪他。至於其他,也不算什麽大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天下肖想她的男子多了去了。沒曾想阿先卻不放過自己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好好對他發作一通,讓他心裏好受些。”
我大概能理解任先,但凡有些了解曹丕的人都知道,他這人向來“恩怨分明”,但凡是別人有些許對不住他的地方,他心裏大約能記恨上一輩子的。比如那個何晏,聽說直到現在一見他就必定要冷嘲熱諷上幾句“假子”的。
任先大概正是因為太了解曹丕的這種性格,所以曹丕越是不怪他,任先就越是驚懼不安,以至於後來醉酒度日,借此逃避,沒想到終有一日,酒後失足,出了事端。
其實大概大概是真的不怪他吧。這世上有一種人就是那麽奇怪的,你喜歡我的人,說明我眼光高,我為什麽要怪你?再說,很明顯這是任先一個人的單戀,要是連這都記恨在心,那估計全天下沒幾個男人不被他記恨了。
“如今任先都不在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隻是我阿母如今孤苦,是否能向丞相請命將任覽調回鄴城?”我懇切地望著他,希望他能幫這個忙。
曹丕略一皺眉,歎了口氣,半問道:“你還是想離開這裏?”
“你覺得我和阿姊如今還有什麽地方可去?”我反問。若說有地方可去,似乎隻有在曲周縣的弟弟那裏了。
他伸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輕一攬,建議道:“回到我身邊,我們像以前一樣。”
我才想張口,卻又聽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急著回答,隻要你在鄴城,在我能隨時看得見你的地方,終有一日你會明白......”
回到當年,怎麽可能呢?不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有沒有覆水難收這個成語?我很樂意成為他的朋友,很樂意聽他訴說心中的煩心事。甚至說句矯情一點的話,即便有朝一日,全世界都背棄他,我也是願意站在他的身邊理解他,支持他。可是我真的不想和他“像以前一樣”。
最近有一個少年男子經常跟著曹丕進進出出,叫作周不疑,字元直,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曹丕卻是很喜歡他,成日裏掛在嘴邊。
“元直是倉舒生前好友,頗為聰慧。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元直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竟連仲達都被他比下去了呢!”那一段時間,他逢人便如此說。然而,不久之後,周不疑死了。是曹操派了刺客暗殺,一代梟雄,大漢丞相派刺客殺了一個十七歲的“未成年人”。很奇怪的一件事對不對?
“我向父親請求,讓元直在我身邊,可父親說,如果是倉舒倒還罷了,元直不是我這樣的人可以駕馭得了的。”曹丕黯然道出了原因,“父親竟寧願將他殺了,也不想讓為倉舒選中的人與我為友。”
曹操覺得以曹丕的能力,是駕馭不了周不疑這樣的人才的。所以殺了周不疑,以絕後患。
然而,曹丕他現在,究竟是為了周不疑的死傷心還是因為曹操對他能力的不信任而難過呢?
建安十四年三月
曹操率領大軍回家鄉譙城督造船隻,訓練水軍,準備伺機在水上再戰江東。二公子,四公子隨行。我又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自在日子。
雖然即便曹丕在鄴城的時候,尋隙來任家說話什麽的,我們也不過是像朋友一樣談談如今的局勢或是我安安靜靜地聽他說曹操和卞夫人又是如何偏心子建,他和仲達季重最近有什麽計劃,又或者近來寫了哪些詩他自己認為足以傳之後世之類的瑣事。
可我就是覺得不自在,這種不自在是怎麽掩飾也掩飾不了的。
七月,天氣燥熱,蟬鳴聲不絕於耳,烈日烘烤,似乎要將大地撕裂了一般。要不怎麽說孩子是最天真無邪的呢,孟康孟武兩兄弟完全不知道大人的事情,隻一個勁兒的頂著滿頭大汗在院中瘋跑。
我和郭昱分站在廳門的兩側,乘涼說話。家仆急匆匆地從門外進來,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地淩亂地說著什麽,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見到了多年未見的甄宓。大概是因為一雙兒女年幼,她沒有隨軍前去譙城,不知甄氏是如何知道我回任家了。隻是現在這種情況,分明是一出狗血大劇......
如果要說甄宓和當年有什麽變化的話,那隻能說比當年更多了幾分成熟少婦的嬌美。這個世上就是有一種女人,歲月無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反而被她帶著走。
“回來了?”她淡笑著,仿佛我們是多年未見的知己好友。
我頗為尷尬地點了點頭,直直地杵在一邊,不知該說些什麽。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郭昱也愣在一旁,隨即打量了甄宓一眼,似被她的美貌所震懾,瞬間了解了她的身份,訥訥張口道:“你們聊。”然後走向院中,趕著玩鬧的孟康孟武進了一旁的廂房,關上了房門。
“好久不見了!”我努力想要化解尷尬,一開口卻發現同她沒什麽要說的。
我和她其實真的不相熟,我也不想掩飾,對她,我的的確確是不喜歡的。如果,你們想要把這種不喜歡稱之為嫉妒,我不會介意。
“回來便好。”她上前拉著我的手,似乎有許多話想說。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嚇了一跳,“究竟出了何事?”
“子桓他,已然不是當年的子桓了。這些年來性情大變,為了嗣子之位,竟連倉舒都能下得去手......但凡我能勸得住他,絕不會任由他泥足深陷。”甄宓懇切地看著我,又道:“勸勸他,讓他懸崖勒馬,不要再錯下去了。”
忽然想笑,曹丕早同我說過卞氏對他的懷疑,但當時我不知道原來連甄宓也覺得他與曹衝的死有關。娘和妻子明著暗著地覺得他喪心病狂,為了做嗣子之位害死自己尚未成年的弟弟,曹丕這日子過的也真夠悲催的。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被甄宓輕握著的手,“你親眼瞧見他害死倉舒了?”
“這種事情如何能被人瞧見?”甄宓疑惑地反問,又道:“子桓曾不止一次說過他對嗣子之位誌在必得。然而世人皆知,父親最看重的是倉舒,有意立他為嗣。子桓雖是長子,卻處處遜於年紀小他若幹的倉舒,自然心生怨恨。倉舒小小年紀,又為何會忽得重病?此事自然是有蹊蹺的。”
我不假思索,幾乎脫口而出反問:“若按你這般想法,人品才貌你處處強於我,我們與同一個人有瓜葛,有朝一日你死了,是不是一定是我害死你的?”
雖然當時曹丕和我說曹衝之死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就“知道”和他無關了,但事後也是多想了幾回,能想到的結果還是曹丕是清白的。倒不是說我絕對相信曹丕的人品,而是我相信他的智商。
若曹衝的死果真與曹丕有關,以他的手段,絕對會是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且將自己撇得幹幹淨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母親和妻子懷疑。更何況,曹操都說曹衝之死曹丕是得益人,憑他的腦子會做出這麽令人懷疑的事情?
隻能說真的是“運氣”吧!
甄宓愕然地望著我,有些難以置信,良久開口道:“連阿母都覺得倉舒的死與子桓有關,阿翁也說倉舒的死是子桓的幸事。難道你就這般相信他嗎?”
“倉舒是得了什麽疾病去世的我不知道,但一定與曹丕無關。”話才出口,我才發現自己沒有立場說這話,便又加了一句,“你是他最親近的人,應該相信他,站在他的一邊。”
說句三觀不正的話,別說曹衝的死真的和曹丕無關。即便有關,作為他親密的家人,甄宓也是應該站在他那邊的。
“也許我不該來這兒的。”甄宓搖頭輕聲歎氣,“原以為你能勸子桓懸崖勒馬,不要盲目追逐嗣子之位,不曾想,你竟同他是一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去接這句話,我們根本就沒談到一處去。隻好另起了話頭:“你,並不認同他爭嗣子之位嗎?”
在這種年代,有上進心不是挺正常的嘛!的確,有些人是閑雲野鶴,樂得自在,可有些人就是想要上進,打個比方而言,當了士兵就想當將軍,當了將軍就覬覦元帥,當了元帥就想總攬天下大權。而對曹丕而言,往高處走是他自小的理想,好像沒什麽不對的地方吧?
“平平靜靜,安安穩穩不好嗎?”甄宓反問道,“為何非得為了身外之物弄得兄弟不睦,父子離心?子桓能力不及父親,沒有倉舒的智慧,才情也比子建遜色些,即便用盡手段,兄弟失和得來了一切,他能心安理得嗎?”
......
曹丕天賦有限我知道,他自己肯定也明白。所以有時候,他更需要身邊的人無條件地支持他,站在他那一邊,給他定心丸。可惜甄宓三觀太正,反而與曹丕背道而馳了。
有些事情並非我主觀,隻是真的隱隱約約覺得,在這種事上都能有著完全不同的觀點,恐怕他們之間早晚會出大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