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首出婦賦(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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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十五年,曹操於鄴城大興土木,開始修築銅雀台。

    司徒趙溫舉薦曹丕為官,曹操卻認為趙溫舉薦他的兒子,並不是因為他真實的才能,命人免去趙溫的官職。

    這讓曹丕很是心塞,更是加緊了暗地裏與世族的往來。好在他還有另一個身份,詩人。文人之間往來沒什麽值得人家注意的,再加上他藏拙本領一流,暗中培養自己勢力的事情也算瞞的很緊。

    在郭昱和孟家兩兄弟的陪伴下,曹氏身體和心情都逐漸好轉。

    有一件事在鄴城傳得一件事,人盡皆知。

    平虜將軍劉勳以無子為名休了嫁他二十餘年生下一女的原配夫人王宋,不日便要迎娶山陽司馬家族的女兒。

    這種八卦故事隻要不發生在自己身上,所有人都是樂意去圍觀看熱鬧的。街頭巷尾的人都瞧得出來,有子無子什麽的不過是借口罷了。劉勳看上了司馬家的女兒。若隻是個普通女子什麽的,帶回去作妾也算合理合法,沒準兒還能成為一段“所謂佳話”,但人家山陽司馬家族的女兒能給他一介武夫為妾?

    於是劉勳以原配無子為由順理成章地休了相濡以沫二十載的妻子王宋,不日又親自帶著聘禮上門向司馬氏提親。

    劉勳,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我後來想了半日才記起便是那年曹丕興致勃勃地敘說自己用甘蔗打架的時候,此人也是在場朋友之一。所有,和他應該關係匪淺。

    本來休妻再娶這麽簡單又狗血的故事隻是在鄴城的上層人群中口耳相傳,大家談論了幾日也就能過去了,偏偏曹丕寫了首名為《代劉勳出妻王氏作》的怨婦詩,模擬棄婦王宋的口吻,將對劉勳的怨愛之情描繪的淋漓盡致,曹植不知出於什麽心態緊接著也寫了首名為《代劉勳妻王長雜詩》的棄婦詩,後來他倆兄弟似乎玩上癮了,幹脆拉上赫赫有名的文學家王粲,三人圍繞王宋被休一事寫了三篇同題異構的《出婦賦》。

    王粲,這個名字我印象很深。當年有一次語文常識考試考到“建安七子”,我死活記不起“粲”字怎麽寫,丟臉地寫了個拚音,以至於我做夢都記得王粲是建安七子之首。

    當然,現在還沒有“建安七子”這個說法。

    隻能說,王粲是現如今最出色的文人之一。

    曹植曹丕在文學上本就有些名聲,再加上一個王粲,徹底捧紅了劉勳出妻這件事,大概現如今劉勳一出門就被眾人指指點點。

    屋裏暖爐飄起了嫋嫋細煙,我和郭昱,張春華圍在榻上的暖爐旁取暖。幾個女人聚在一起,談的無非也是這些八卦,而八卦中的“女二號”,司馬氏女子所在司馬家族,便是張春華的夫家司馬懿的那個家族。

    “原本這幾日我該陪著仲達忙族中小妹的婚儀的,誰知被二公子和四公子還有那王粲《出婦賦》一寫,四下裏都是對此事議論紛紛的。”張春華搓著手從懷中拿出幾塊絹布,“你們瞧瞧,現如今這些賦被人抄出流傳,聽說連教坊裏的歌伎都在四處傳唱。叫族中小妹她如何做人?”

    我無聲地接過絹布,將三人的《出婦賦》粗略看了一遍,雖然我不是很懂賦的遣詞規律什麽的,但各中情感意思還是大致能分辨出來的。

    穿越之前就聽說過曹植文采出眾,有一個成語“才高八鬥”就是後來形容他的。而王粲作為建安七子之冠,寫詞作賦自然也是一流。可就這三人所作的《出婦賦》而言,我個人卻覺得曹丕似乎更勝一籌,“思在昔之恩好,似比翼之相親。惟方今之疏絕,若驚風之吹塵。夫色衰而愛絕,信古今其有之......情悵恨而顧望,心鬱結其不平。”雖然他的詩一向樸實無華,但這賦中“過去與如今”的對比似乎真的能讓人感受到劉勳對王宋從往日的恩好到如今的疏絕態度,從而更深地體會王宋震驚心痛的感覺,讀起來,竟莫名有些潸然淚下。

    其實有時候我也有點好奇曹丕他一個大男人到底是出於什麽心態才能將棄婦詩寫得如此深有體會的?之前的《燕歌行》是這樣,如今的《出婦賦》也是這樣。

    “你們司馬家還敢將族妹嫁給劉勳嗎?便不怕劉勳又遇新人,她成為第二個王宋?”在我身旁的郭昱側頭同我一起看了看娟上的賦,頗為嫌棄地瞧了一眼張春華,開口問道。

    “郭家姊姊,外麵的事情你不清楚,這裏麵牽扯的可不隻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之事,而關乎著整個山陽司馬氏,牽扯甚多,頗為複雜。”張春華一麵回答著郭昱的話,一麵又帶著些試探地問我,“二公子對司馬家族和劉勳聯姻一事究竟是何看法?”

    張春華所說的牽扯甚多我大概能明白,世家大族之間的婚姻從來都不會是“情愛”二字,想必是司馬家族出於某種利益考慮,也十分願意結劉勳這個親家。卻又怕曹丕是真的鐵了心要管這閑事。

    不過要問曹丕究竟是怎麽想的,似乎問錯人了吧?“二公子對此事究竟怎麽看我如何得知?你家仲達和他整日形影不離的才應該更清楚吧?”

    張春華瞧了瞧周圍,除了我和郭昱並無外人,便道:“仲達與二公子交好不假,但身份上還是少主和幕僚,終究隔了一層,總有揣摩不到的地方。就此事而言,二公子寫此賦似乎是想為王宋抱不平,可二公子平素分明是與我山陽司馬氏親近的,如今卻作賦為棄婦王宋不平,這便難免讓司馬家的人心驚了。”

    唉,這話說的,就不允許人家有些許同情心了?

    你們世家之間的利益牽扯,犧牲了那個叫王宋的婦人二十多年平靜的婚姻生活,從政治角度來看,曹丕對於劉勳和司馬氏聯姻也許是樂見其成的,劉勳和他素有交集,司馬氏是他所要拉攏的對象,兩家聯姻對他其實是有好處的,所以他沒有用身份施壓阻止劉勳休妻這件事的發生;可從人性角度來看,曹丕大概也是真的同情王宋的遭遇,才會寫詩作賦從詩人角度抒發下對棄婦的同情之意,若非真的有感而發自也寫不出那頗扣人心弦的怨婦味兒。

    同情是一回事,牽扯到自身利益又是另一回事,人性嘛,終究是複雜的。

    所以說,他這家夥從來都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之士,也注定呢,做不了一個俠義之士。

    當然,以上,隻是依據我對這事的理解和對曹丕素來的認知而做出的主觀猜測。絕不負任何責任。

    “若是司馬家果真放心要將女子嫁於劉勳便隻管嫁吧。二公子大概不會插手此事的。隻是你們司馬家的那個小妹妹少不得要和劉勳一起背負罵名了。”我隻能如此說。

    其實無論劉勳是真看上司馬家小妹了還是出於政治利益求娶,司馬家的小妹妹和王宋都是這件事的犧牲者。

    “如此,家中也可放心為族妹籌備婚事了。”張春華點頭道。

    我將寫著賦的絹布還給她,問道:“春華,你便不怕我猜錯了那位的心思?”

    “不怕!”張春華接過絹布,笑著搖頭。

    郭昱在一旁卻是聽得一頭霧水,順手從張春華手中拿過絹布來看:“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這不就是二公子和四公子為王宋一事打抱不平所寫的賦嗎?阿照你怎麽倒看出二公子不會插手司馬家與劉勳聯姻了?”

    我半開玩笑地說道:“他曾經說過我們是相似的兩個人,如今不過是以己度人罷了。若我站在他的立場上,想來是不會插手此事的。”

    曹植我不是很了解,不好說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曹丕我倒還算知道些,為了個素不相識的婦人去和山陽司馬氏交惡,不是他的性格。

    他並非沒有善心,他毫不吝嗇對弱者的同情可憐,甚至可以多次伸出援手幫助他們。然而當同情心一旦和自身利益相矛盾時候,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身利益。

    所以,即便他同情王宋的遭遇,最多也隻能是站在她的角度,替她寫寫怨婦詩罵劉勳幾句罷了,對於這事最終還是會選擇袖手旁觀,畢竟曹丕是一個詩人的同時更有他的政治抱負。

    。

    不過,話說回來,人家夫妻間的事情外人也插不了手。即便劉勳最終沒有娶成司馬家的小妹子,恐怕和王宋也回不到從前了。趁早離開貪慕美色,喜新厭舊的劉勳,對王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不插手此事,這三篇賦也夠那劉勳受的了!”郭昱隨便讀了句,‘遂摧頹而失望,退幽屏於下庭。痛一旦而見棄,心忉忉以悲驚’,沒想到四公子小小年紀,作賦卻是一絕。”

    “王粲也不愧是天下聞名的文人,你們瞧那句“攬衣帶兮出戶,顧堂室兮長辭”更是讓聞者為之動容。”張春華也跟著討論起詩詞的高下來,她覺得王粲寫的很出彩。

    ......

    難道真的隻有我一個人覺得曹丕的《出婦賦》的確是寫的比曹植王粲好嗎?究竟是各人的眼光不同,還是,我不自覺地主觀了?(WWW.101novel.com)